大約半個夏時後,傅庸父子自高臺之中走了出來,在上了一駕小型造物蟲舟之後,他對身邊的年輕人道:“錯兒,你對這位張玄修如何看?”
傅錯道:“這位張玄修看着頗爲不凡,但是我輩看中的是實力,再說,我們軍中已有左玄修了,功行修爲都比這位強出不知多少,恕兒子愚鈍,阿父爲什麼要來請這一位呢?”
傅庸淡聲道:“你看不出來麼,我非是真請,只是與他照個面,打個招呼罷了。”
傅錯愕然,不解道:“這是爲何?”既然不打算延攬,那又爲什麼來這裡,那不是多此一舉麼?
傅庸道:“修士許多都是小心眼之人,而且記性偏偏挺好,你今日不來,他或許就以爲你瞧不起他,日後尋到機會,不定會找我們的麻煩。”
傅錯昂然道:“我們傅氏軍有左玄修坐鎮,怕個什麼?”
傅庸搖頭道:“左玄修是左玄修,我們是我們,若是真與一位同輩修士起衝突,你看着吧,他未必會爲我出頭。”
傅錯卻是不以爲然,道:“阿父,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傅庸嘆道:“想多點好,不想多點,前方的路又如何走?我傅氏軍如今雖是替代了衛氏,短短一載之間就有了偌大聲勢,看着煊赫光亮,可實際全是倚仗了左玄修,左玄修若不在,那我聲勢必一落千丈,要想不受人制束,就要用自己人啊。”
“用自己人?”
傅錯想了想,低聲道:“阿父是說,我們自己供養出一名修士來?”
“對。”
傅庸撇了自己兒子一眼,道:“不少僱募軍都是如此做的,故我準備讓汝弟先拜左玄修爲師,而後尋個機會送去內層,讓他去下洲玄府修持,這樣等他回來,我傅氏的聲望和家門纔可延續。”
傅錯卻是有些不情願,道:“小弟年齡也不小了,阿父還不如再等個兩年,等墨兒再大一點……”
傅庸淡淡道:“我是想等,可墨兒才兩歲,那至少要等個十載才能修行,我可等不了這麼長遠,若是你能成器,我又何必把擔子放在汝弟身上呢?”
傅錯心道:“我是沒修道天資,可老爹你也不怎麼樣啊,還不是一樣要指望兒子?”
傅庸道:“回去吧,到這月底軍署可能又有動作,到時我們傅氏軍可能要承擔重任,我們也要好好準備一下了。”
張御在傅氏父子走後,就讓李青禾去尋狄苗,去打聽一下兩家的具體情形,而狄苗動作很快,只是一日之後,關於這兩家的卷宗就擺到了他的桌案之上。
他翻看了一下卷宗,衛氏那邊的情形基本和衛靈英說得一致,他們原本一個千人軍伍,現在只剩下百人左右了,無論是實力還是聲勢都是大不如以往。
似這樣的僱募軍,聲勢一旦不振,那就得不到軍署信任,接受委託也就相應減少,若是尋不到轉機,那麼不久之後就會衰落下來,直至除名解散。
在看完之後,他放下卷宗,道:“青禾。”
李青禾走了過來,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張御道:“你去衛氏駐地走一趟,尋到昨天來的兩位淑女,告訴她們,我答應她們的延請了,明日我會爲他們駐地一行,定契立約。”
李青禾拱手道:“是,先生。”
張御看着外面灑進來的陽光,他定下接受衛靈英等人延攬,是因爲後衛氏軍中沒有其他修士,而且相對勢弱,他可以擁有極大的自主權。
至於傅庸那邊,他看得出來對方不是真心實意來求,所以不必要去考慮了。
他將卷宗收拾好,又拿出竺玄首所贈的道書翻看起來。
他此回到外層,除了尊奉玄廷之命監察奎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尋找突破上境的機緣。
按照當日那位玄廷使者的說法,在玄法之道上,若他不想依循他人之法,那麼只能靠自己來走。
近來他隱隱已是有了一些想法,只是還待驗證。
好在這裡是外層,他能尋到很多機會。
首先一個,各星宿駐守的玄尊化身每隔一段時日就會開壇講法,包括那幾位以玄法成就玄尊亦是如此,這就吸引了大批修道人來此。
再一個,外層因爲經歷長久鬥戰的緣故,也由此催生出了大量的章印秘法和觀想圖,並且外層可視作一體,如此修道人彼此間的切磋交流就遠比受道路阻隔的內層來的方便。他相信在這裡通過一定的交流,可以進一步完善自己的玄渾蟬觀想圖。
在他入神翻看道書之中,時間逐漸流逝,不知不覺間,天色漸黯,直到青曦來喚,他這才合上道書。
下樓用過晚宴後,他便回到內室之中,取出蟬鳴、驚霄二劍仔細擦拭了一遍,隨後便盤膝坐下,入至定中。
一夜很快過去,到了第二日天明,他便喚上青曙,往衛氏駐地步行而來。
衛氏駐地在一處內湖之畔,佔地廣大,擁有大片軍舍和一座堅固軍壘,畢竟全盛時期,衛氏軍人數上千,放在正軍之中,軍主也可以算是一任軍候了。
衛靈英昨日拜訪過張御,心裡一直患得患失,沒想到才隔一天聽說了張御答應延請之事,她起初還不敢相信,反覆確認之後,止不住的喜悅從心裡涌出,如今一早就帶着衆人等在外面,翹首相盼。
在遠遠見到張御身影后,她喜道:“張玄修來了!”便就和靳小柏一同帶着衆人迎了上來。
在外見過禮之後,她鄭重將張御二人請到軍壘大廳之中,下來便是在軍務署的查事官觀證之下定契立約。
在契書定下之後,衛靈英一衆軍中伍首總算放下心來,在送走軍務署的查事官後,她立刻把衛氏軍中如今所有人都是喊過來拜見張御。
張御一眼望過去,入目所見大多數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其中還有幾個相對稚嫩的少年。
按照衛靈英的說法,這些人都是原來衛氏軍老卒的後輩,也就是他們這些人,在衛氏軍主力潰散之後,勉強支撐着架子不倒。
老實說,這些人身上所披的神袍玄甲遠不及青陽上洲,這裡並不只是技藝的問題,主要是在外層袍甲是一種消耗品,所以除非軍中上層,用在尋常軍士上不可能打造的如何精細。
不過這一百多人中,倒是四十多人具備靈性力量,這已是佔據隊伍的近半數目了,這倒是令他微覺意外。
在開陽學宮裡,萬餘學子一年下來,也不過是幾個人激發出靈性,對比來看,可是十分驚人。
不過可能是因爲外層戰事頻發,所有人都早上戰場的緣故。據衛靈英自言,她十四歲就跟着自己的父親上戰場了,家裡陣亡了一個哥哥兩個叔父,而其他人也有相類似的經歷,或許正是這種殘酷的磨礪,才造就了這些人。
就在這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持劍走了出來,他拱手道:“張玄修,在下楚關,在軍中擔任伍首。”
他伸手一指張御身後的青曙,“在下見玄修這位隨從身上帶着劍,想必一定懂劍法吧?我想和玄修的隨從試試劍。”
張御看了他一眼,楚關的目光中洋溢對他的好奇,同時也有一股年輕人特有的不服輸的勁頭。
他道:“青曙,那就你和他比一比。”
青曙道一聲是,持劍站了出來。
他之前一直跟在張御身邊,沉默寡言,很少有人留意到他,可是此刻一站出來,包括衛靈英在內,所有人都是感覺到心頭一緊,這是長久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直覺,在遇到有威脅的敵人時,他們都會不自覺的生出這等感應。
場下有人注意到青曙下巴的金屬條,小聲問道:“造物人?
青曙平靜道:“是。”
在修持劍法的過程中,他逐漸領悟到劍士首先要坦然面對自身,而後才能做到從容揮劍,所以並不避諱自己原來的出身。
楚關也不敢小看他,外層也有不少造物人,這些造物人除了外觀與他們略有不同,其餘也並無什麼太大差別。
他拔劍而出,手腕一旋劍刃,退開幾步,道了一聲請。
青曙也是緩緩拔劍,沉聲道:“請。”
楚關在稍稍試探兩步之後,就大喝一聲,衝身進擊,同時身上騰躍一道刺目光芒。
與此同時,傅氏軍駐地之內,傅錯也是收到了親信送來的傳報,道:“哦,那位張玄修被招攬去衛氏軍了麼?”
那親信道:“是啊,少郎,衛氏軍上次受重創後,本來一直被我等打壓,眼見就要不行了,現下又得了一名中位修士坐鎮,會否再度興起?”
傅錯卻是笑了起來,道:“不必多去理會,下來有得他們苦頭吃。“
親信迷惑道:“少郎爲何這麼說?”
傅錯悠悠道:“我看過這位張玄修的歷述,這位從沒經歷過什麼鬥戰,一旦遭遇強敵,你以爲這位能對付得了麼?
他伸手拍了拍親信肩膀,道:“這位張玄修可是修道人,飛遁迅快,到時候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衛靈英她們走得了麼?她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只要死上個幾十人衛氏軍就無法支撐下去了,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擔心他們,他們早就不配與我們相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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