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語聲淡然,但語意卻震動人心。
尤其是他觀想圖以言印爲根底,若是有意動用心力,再合語韻之能,那麼言語之間自然便就攜帶有莫大威能。
薛秋明和黑衣道人都是戰鬥豐富之人,本來從不會被言語所動,可是聽了這句話,居然都是產生了一瞬間的猶豫。
黑衣道人眼中紅光一閃,往後一靠,可以看到整個人由實轉虛,無聲無息間往大氣之中融入進去,看去下一刻就會在場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不見。
然而在這個動作即將完成的時候,他似是遇到了什麼障礙,身軀猛地一顫,竟從虛淡之中被生生逼迫了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三人周圍皆被一團團飄渺玉霧所籠罩,黑衣道人方纔就是撞在了這上面,一時受阻,才未能遁逃出去。
只是他猶自不肯甘心,身後黑霧翻涌,似有什麼東西要自裡躍動而出。
張御看他一眼,口中道:“敕鎮。”
黑衣道人聞此一言,背後黑霧之中似馬上出來的東西立時又被鎮壓下去,整個人身外的心力也是一瞬間退縮到了心神深處,而這片刻之間,周圍玉霧飄然涌來,將他裹入了進去。
他雙目通紅,手腳齊動,發出怒喝之聲,似要自裡掙扎而出。
可在此時,面前亮光一閃,如晨光撥開萬般雲霾,一枚玉尺不知從何處而來,輕輕一落,正正敲打在他的額頭之上,他渾身一震,眼眸之中紅光斂去,這一瞬間,目光竟是變得清明起來。
他看了眼四周,微嘆一聲,卻是未再掙扎,任由得身軀被玉霧一層層攏蓋上來,直至消失不見。
薛秋明在旁看得頭皮發麻,心驚不已,他自認見識過多種多樣的手段,可是從來沒見過一言說出,便能讓修道人失去鬥戰之力的。
其實方纔那黑衣道人動手時,他的確有那麼一瞬間忍不住想要一起動手,可仍是被他心中的理智壓制住了。
他是個謹慎之人,面對張御這個看不清深淺的對手,他寧可選擇先觀望一下局面,而現在見到這副場景,他更是不敢輕易動彈。
張御這時目光轉向薛道人道:“那位已是做出了選擇,尊駕又如何說?”
薛道人也是能屈能伸,當即放低姿態,語氣十分誠懇道:“我願降。”
張御道:“尊駕是真修?”
薛秋明自嘲道:“也可算是真修吧,不過也是許多人口中的旁門左道,靈妙玄境那些人可未必認我。”
張御道:“尊駕非是玄修,不在我玄府管束之列,不過你與霜洲人勾結,有背棄青陽之嫌,我當拘你回去受律令問責。”
薛秋明聽他如此說,忙是爲自己分辨道:“尊駕說我勾結霜洲人,我不卻認同!”
張御淡聲道:“我允你分辨,你只要說得出道理,我可不來拿你。”
薛道人定了定神,冷靜言道:“我雖是與霜洲人合作,但我只是利用霜洲人罷了,不過是想從他們那裡獲得一些東西,可我從未打算爲他們做什麼事情。”
張御看着他道:“你準備從霜洲人那裡得到什麼?”
薛道人猶豫了一下,不過他感覺今天不說出一些東西怕是無法過關,於是道:“想來尊駕也是知曉的,我乘常道派掌握着一條對外交通的通路,但是往來十分方便,一去一回往往要數年之久,而且路途上危險重重,而霜洲人有一樣東西,據說可以傳遞人心念思,我若得了,那就不必再冒此險了。”
張御沒有對此做什麼評價,只道:“這件事,你們常乘道派的派主和另一位長老知曉麼?”
薛道人立刻回道:“這件事實在是我自作主張。”
張御淡聲道:“我下來正要前往乘常道派,尊駕便隨我一行吧。”
薛道人不知道張御去往乘常是要做什麼,可是這個時候他也不敢違抗張御的意思,只好點頭應下。
張御帶着他和被雲霧裹繞的黑衣道人返回到了飛舟之上,待得萬明道人處理好方臺道派餘下諸弟子的事回來,便駕馭飛舟,往乘常道派而去。
乘常道派位於荒域西面遠端,與其他道派相隔甚遠,可以說是在各種強大靈性生靈與神怪的包圍之中,但這個道派實力凌駕其餘諸派之上,擁有足夠的力量在此立足。
青陽上洲的域外道派,派主但凡玄修,那無不是觀讀到了第四章書,實力不夠,不是依託大派而存,就是早就覆亡敗落了。
而乘常道派自派主之下,還有薛秋明、司武彰這兩名長老,派中弟子近千,就算霜洲人意圖掃除域外道派,一開始卻也不曾找上他們。
飛舟向西行空兩日,面前就出現了一片起伏的山嶺,可以看到,有三座宮臺分別踞守最高的三個位置上。
薛道人在旁解釋,這宮臺主要是用來抵禦那些神怪和靈性生靈的,平日他和派主房僚、還有長老司武彰平日各自看守一座。
張御再往前一段路後,已然到了山嶺前方,便就在此把飛舟頓下,並道:“薛道友,你可進去告知貴派派主,我以玄正之名,望他們解散道派,交上章印,重歸玄府,我給你們半天的時日考慮。”
說話之間,他一擡手,飛舟旁側艙門便就一下旋開。
薛道人心下不禁有些驚疑,他望了望張御,最後擡袖對着他背影一揖,便就邁步離了飛舟,縱光往着乘常道派方向投去。
萬明道人這時言道:“玄正,常乘道派屹立多年,怕是沒那麼容易歸順。”
張御看着下方山嶺,語聲平靜道:“我會讓他們做出正確選擇的。”
因爲是在域外,這些道派避開了洲內各種規矩的束縛,可同樣也不再受到規矩的保護,所以他自可以不受約束的出手。
乘常道派作爲域外最強大的道派,只要將之解決了,那麼其餘道派收拾起來也是容易許多。
而且他認爲,這麼強的一股力量,實不該耗費在內爭之上,無論是用來對付霜洲人還是投向北方的戰場,都是更爲有用。
曹方定此刻看了看張御,擡手一拱,道:“玄正,曹某敢問一句,那位何派主,不知道玄正打算如何處置?”
張御道:“這個人中了魘魔,但陷入不深,暫還有救,回去之後,我會把他安置在檢正司的金牢之中,什麼時候解決了魘魔,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
方纔在來時路上他向萬明道人瞭解過了,方臺派派主何唯以前沒有做過什麼殘惡之事,或者說還來不及做,其此前所爲應該是因爲魘魔扭曲了性情,並不是出自他自身本意。
他先前在清剿各個洲內道派時,捉了許多沾染魘魔的玄修,也並沒有將此輩殺了了事,而是都給他們留了一個機會。
曹方定聽他這麼說,頓時放心了許多。
而他此刻,已是拿定主意跟隨張御了。
因爲他覺得,以張御表現出來的力量,其若再是持有那件寶物的話,那似萬明道人所言恢復玄府舊有格局也並非不可能實現。
薛道人離了飛舟,順利無比的回到了乘常道派之內,此事他仍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對方居然就這麼輕易放他回來了,不過再是一想,心情卻又有些沉重。
對方敢這麼做,那麼想必是有把握,他想到方纔摧毀霜洲營地的玄兵,感覺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可他不得不承認,玄兵這東西,對他們道派的確是個大威脅,就算他們幾個上層能跑,弟子卻跑不了,駐地也跑不了。
且就算跑了,又能到哪裡去呢?
真去投靠霜洲人麼?
他搖了搖頭。
不提這些,那條經營了幾十年的通路,他也不捨得放棄。
他懷着複雜心情來了正殿之中,見到一個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在這裡來回蹦跳着,少年眼眶之中漆黑一片,沒有眼瞳,看着詭異莫測,頭上梳着一個道髻,見他回來,一拍掌,開心道:“薛長老,你回來了啊。”
薛道人心裡一嘆,躬身一揖,道:“見過派主。”
這個看着跳脫的少年就是乘常道派的派主房僚,不過他可沒敢小看這位,派主雖然因爲修煉渾章沾染大混沌過深,導致腦子有點不太正常,可是力量卻是明擺在那裡的。
長老司武彰這時也是疾步走入了正殿,他肅聲問道:“薛長老,門外那艘飛舟是怎麼回事?”
薛道人忙是將事情大略一說,並道:“這位玄正手中應該還掌握着不止一枚玄兵,他本人實力看不出深淺,還有萬明和曹方定助陣,硬拼不是上策。”
司武彰琢磨了片刻,也覺這件事棘手,主要是無論他們是否選擇抵抗,似乎他們所想要的東西都沒有辦法保留下來,
少年人擡頭看了看兩個人,好奇插了一句,“我們打不過他們麼?”
薛道人嘆道:“勝負且不去說,一旦打起來,道派一定是保不住的。”
少年人又問道:“那是不是隻要不打就沒事?”
薛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麼問題,最後無奈道:“是。”
少年人伸手一指他們,得意洋洋道:“你們真笨,既然這樣,那投降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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