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兩人敗走,兩邊觀戰的人都很是吃驚,李元霸驚跳起來,“天哪,孔師父這是做什麼,窮寇不追,他不知道麼,人生地不熟的,萬一給這賊人引入伏擊圈可怎麼得了。”
說完心急火燎的就想撥馬追出去,徐靖卻攔住他,“不用,她沒事。”
李元霸小眼珠兒鼓得像只青蛙仔,“什麼意思?徐靖心中也是忐忑,但是想起孔慈的吩咐,還是勉強鎮靜,“我說,不用追,她應付的來的。”
李元霸半信半疑,“你確定?”
徐靖沉吟了陣,心裡到底還是沒譜,“你在這裡掠陣,我跟過去看看。”
這邊王伯當見到謝映登敗走,孔慈在後邊緊追不捨,心急的要死,當即就想追出去替他解圍,但是單雄信卻在城樓上打旗語,要他撤退回城。
王伯當頓時躊躇,沉吟不絕,臨陣時候丟下自己兄弟逃命,這是十分不道義的,他拿不定主意,及至見到唐軍隊列之中又騎出一人,跟在謝映登背後向西面追去,終於沉不住氣,心想老子拼了命不要,也不能丟下兄弟一個人受罪,更何況謝映登閒雲野鶴一樣的遊俠兒,如果不是因爲自己一力的邀請,怎麼會投入瓦崗,假如他此次有什麼樣意外發生,自己良心怎麼能夠安寧?
王伯當氣沉丹田,挺槍刺了坐騎馬臀一記,戰馬受驚躍起,他提氣縱繮,追上徐靖。攔在他面前,“往哪裡走?”
徐靖一心追人,掃也懶得掃王伯當一眼。“滾一邊去。”
王伯當身形瘦小,騎的是匹矮腳白馬。徐靖騎的坐騎卻是晉武大人特意爲他挑選的西域大宛名駒,高大神駿之極,加之他人本身也甚是高挑,騎着這樣高頭大馬,兩廂對比。徐靖比王伯當高出了一個頭都不止,饒是這樣,王伯當依然毫不退縮,擋在徐靖跟前,毫不示弱的挺起小胸脯,“好大地口氣,要我滾也可以,看你有沒有那本事。”說完舉起長槍,直取徐靖胸口。
徐靖掛着孔慈安危。沒空跟王伯當糾纏,順手從衣袖內撒了一把藥粉,“這可是你自找的。”
王伯當鼻端聞到一股嗆人焦辣的氣味。勃然大怒,罵道:“兩軍交戰。用毒粉傷人。這樣下三爛手段也使得出,卑鄙。”
徐靖大笑。趁着王伯當策馬退後捂住口鼻那陣,擺脫他糾纏,直奔孔慈和謝映登消失方向,“沒見識地東西,不過是做菜放的辣椒粉,就把你嚇成哪樣?哈哈哈哈,膽小如鼠。”
王伯當愣了愣,睜眼細看,果然在馬頭和地上星星點點灑落地,可不正是紅紅的辣椒粉,一時啼笑皆非,怎麼也沒想到有人會帶着這種物品上戰場.1@6@K@.
他哪裡知道這不過是因爲孔慈喜歡吃辣食,但是軍中飯菜因爲要保證兵勇體力的緣故,從來不敢放辛辣香料,因此孔慈每餐都吃的很少,徐靖迫於無奈,只得派人去地方上的百姓家出高價買了些幹辣椒回來,磨成辣椒粉,隨身帶着,每次吃飯時候,在孔慈飯菜之中混一點,調個味道,哄得她多吃一些。
王伯當跟在徐靖身後,“給我站住,解釋清楚,你爲什麼用辣椒粉傷人?”說着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出來,覺這年輕人做法堪稱古怪得可愛。
這邊海曲關城樓上觀戰地單雄信見着王伯當不聽指揮執意去找謝映登,頗是有些憤怒,但他都還沒來得及發作,唐軍先鋒部隊得到李世民的指令,由李元霸帶着,已經開始排山倒海般的攻城,爲首的李元霸宛如出閘的猛虎一般,凡事沾到他金錘的兵勇,都是非死即傷,轉眼之間,唐軍已經殺光所有與謝映登王伯當二人出戰的兵勇,攻至城下,單雄信看得心驚,也顧不上擔憂王伯當謝映登兩人的安危,連忙指揮城樓兵勇射箭,往城下推滾石,阻止唐軍登上城樓。
兩方都是拼死搏鬥,死在李元霸錘下的瓦崗兵勇固然是不少,而被毒箭、巨石、硝石和石灰射死砸死毒瞎地唐軍也不在少數,城樓下屍體堆積如山,雙方損失都是慘重,戰事持續了足足有三個時辰,依然是久攻不下,李世民見狀,只得鳴金手鼓,召回了李元霸等人,準備慢慢再想辦法。
孔慈和謝映登一路疾馳,謝映登在前邊帶路,彎彎曲曲拐了好幾處彎路,走出約有五里路左右,穿過一片茂密樹林子,終於抵達謝映登所謂的僻靜山坳,此間草地平整,野花遍地是,旁邊甚至還有一條潺潺溪流,清澈見底,游魚四弋。
謝映登勒住繮繩,擦了臉上的汗水一把,翻身下馬,走到小河邊上,扔了手上兵器,蹲下身子,用手掬了一捧溪水,澆在臉上,甚是愜意地眯起眼,發自內心的感嘆了一聲,“好舒服。”隨後就地躺倒在旁邊,也不管日頭毒辣,睡得自在。過了小會兒功夫,孔慈趕到,見謝映登地馬兒在旁邊吃草,他自己攤開四肢躺倒在地上,那樣子十足就是一隻在大太陽底下打盹兒地懶貓,只差呼嚕呼嚕的瞄瞄叫兩聲了,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好興致。”
謝映登睜開眼,懶洋洋地笑,“要不要躺下來歇息一會兒,很舒服的。”
孔慈卻笑,甩開馬鐙下馬,擦了擦臉上的熱汗,“不。”
“爲什麼?”
孔慈苦笑,微不可聞的嘆息,“我擔心躺下之後,就不想起來了。”
謝映登愣了愣,慢吞吞坐起身,認真打量孔慈一陣,深思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心裡很憂傷。對不對?”
孔慈沒作聲,算是默認。
謝映登柔聲問道:“假如你當我是朋友,不妨把你的傷心說出來給我聽聽看。也許我能幫上你也說不定。”
孔慈低下頭,還是沒作聲。
謝映登想了想。“是和徐堯有關麼?”
孔慈輕聲嘆息了一聲,“是。”
“他人還是沒出現?”
孔慈搖頭,“他出現了。”
謝映登很是驚訝,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人在哪裡?”
孔慈眼圈微微一紅,木然說道:“相州,徐家堡,慈明營。”
謝映登心下一沉,“什麼意思?”
孔慈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淚珠如斷線珠子滾落,“他死了。”
謝映登臉色大變,又是驚異又是黯然。脫口說道:“怎麼可能?徐堯怎麼會死?”轉眼卻又想,孔慈爲人一向謹慎,絕無可能說出錯誤消息。她說徐堯死了,那就必定是死了。追問這問題的意義不大。隨即改口問道,“是誰害死他地。是不是徐靖?”是。”
孔慈輕聲嘆息,遂將事情經過簡要敘述一遍,考慮到謝映登與三人自小認得的交情,略一躊躇之後,將徐堯有意撮合她和徐靖的事也一併說了出來。
謝映登聽得鼻子發酸,“照你地意思,徐堯設計你過第五重門,要你假裝跌入了閻羅道,要藉機考驗徐靖的真心,也順便給你機會認識此人,結果徐靖爲了你居然真地捨得拋棄性命下閻羅道?”
“嗯,我當時是給腳下的機關絆倒,但並沒有摔下閻羅道,只是掉進了旁邊一處地穴內,我一摔下去,就碰到了徐堯存放在該處的錦盒,打開來看,裡邊就是玉璧麒麟,他在錦盒內另留有一封信,說徐靖一定會奮不顧身奔下閻羅道,要我善待他,和他一起重建徐家堡,算是替他償付虧欠徐家的道義。”
孔慈沒有說明白的一點是,在信件地末尾,徐堯還寫道:可惜此生命途短暫,終究不得不先告分開,只願來生有時,同歸我家,共賣黃犢。
至此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兩走馬,亦誠難,顧見追吏心中惻。心中惻,血出顱,歸告我家賣黃犢這首詩,最後一句的釋意,算是寫完了。
謝映登聽得惻然,“徐堯那廝,將你愛若性命,他做這樣安排時候,內心之中必定痛徹心肺。孔慈身姿輕輕顫抖,只覺胸口似乎有巨石填壓,劇痛恍如鑽心,半天喘不過氣來,“是吧?”
謝映登苦笑,“當然,我三歲認得該廝,他第一次見到你,眼裡就再沒容下過別人,即使那時候你百般的鄙視他,看不起他,從來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從不計較,偶爾你同他說句話,他會樂滋滋半天,無數次跟我重複,讓人厭煩到極點,我只奇怪那時候的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有人這樣的將你當作掌心的明珠心尖上的肉,你卻從來不正眼瞧他一瞧。”
孔慈面色如雪,雪白牙齒深深陷進嬌脣,顫聲說道:“我那時候,對他很壞?”
謝映登苦笑,“豈知是很壞,簡直將他當作低等下人和狗一樣的對待,不過這也不能怪你,你生來就驕傲,自小到大都是佼佼者,受人寵愛,連主事老爺都對你讚譽有加,相比之下,徐堯簡直是爛泥一堆,這樣的人物熱愛你,在你看來,似乎也不是件光彩地事,因此對他惡劣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孔慈沒作聲,漆黑如墨的雙眼睜得老大,茫然看着天邊地流雲,出了會神,突然彎下腰身,吐出淋漓鮮血,身形搖搖欲墜。謝映登大吃一驚,連忙奔上前扶住她,“你怎麼了?不要嚇唬我。”
孔慈卻笑,瑩白麪容慘然如死灰,“小謝,是報應,我想,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
謝映登慌忙問道:“什麼報應?”
孔慈輕笑,清淚自眼眶徐徐滑落,“我一直不明白,徐家堡破亡之後,因爲徐堯地緣故,我遭受徐家那樣地羞辱和折磨,卻從不怨恨他,是爲什麼;我替前隋皇賣命,那麼多次瀕臨死路時候,總是想起他,是爲什麼;他失蹤之後的十來年,我總是一次一次地夢見他,是爲什麼;我隱約得到他一點消息,爲着見到他不惜答應徐靖求婚,拿自己名節和性命做賭注,逼迫他來長安找我,是爲什麼,他在我懷中去世之後,我都還在想這些問題,但是總也找不到答案,小謝,你告訴我,究竟是爲什麼?”
謝映登長聲嘆息,眼中也是熱潮翻滾,“孔慈,不爲什麼,你愛他,你愛徐堯。”
孔慈笑出來,無限淒涼淡淡說道:“是,我愛他,可是我居然從來沒有告訴他這一點,真有趣,”她笑容兀自在嘴角,淚珠卻滾滾滑落,“人世間最有趣之事,莫過於此。”
謝映登看得心驚,心下雖然也傷感不已,還是勉力打起精神安慰孔慈,“往者已逝,來者可追,”他沉吟片刻,試探問道,“就他的安排,你接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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