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仁基驚訝之極,沉吟了陣,舉起身後一張紅木方桌,一把砸向秋山水墨蜀錦屏風,實心的紅木方桌和鑲框的蜀錦屏風一起倒在薄薄木板上,木板倒塌,田碧瑤機敏的跳出來,看着衆人,乾笑不已。
裴翠雲站在裴仁基身後,對我眨眼,碧瑤,現在就看你的了。
裴仁基面沉似水,“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一名親兵認出我,“這是先鋒官早間帶回來的西魏戰俘,記得是叫田碧瑤。”
我熱心點頭,“是的。”
裴仁基威嚴說道:“田碧瑤,你是怎麼混進議事廳的?”
我做出大惑不解模樣,“怎麼是我混進來的,明明是你差人去地牢請我來的。”
裴仁基氣道:“我幾時差人去地牢請過你?”
我說道:“就在半個時辰前。”
兩名副將互視一眼,其中一人問我:“元帥請你到議事廳做什麼?”
我笑道:“商量向瓦崗投誠的事。”
衆人大吃一驚,“向瓦崗投誠?!”
我鼓動如簧彈舌,“是的,裴元帥有意想向瓦崗投誠,希望我能夠從中引薦,我們正商議具體方案的時候,監軍大人李懷靜通報求見,裴元帥於是將我安置到隔壁房間,等監軍大人進到議事廳,立即關上大門,親手射殺了監軍大人,我在隔壁房間,通過瞭望孔,目睹了所有過程。”
這一番話說出口,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面面相覷,紛紛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裴仁基氣得面色如雪,罵道:“信口雌黃的妖女。”
我愉快的笑,衝他眨眼睛。
說話間門外傳來急促嘈雜的腳步聲,一名高大魁偉、面目黧黑的中年武官帶着十名親兵衛進到議事廳,“發生了什麼事?”
副將立即彙報:“啓稟長史大人,元帥射殺了監軍,想要反叛朝廷,投降瓦崗。”遂把我說過的話簡要複述一遍。
那武官十分吃驚,“有這樣的事?”
裴仁基連忙說道:“善達,事情不是這樣的。”
武官看了地上李懷靜屍身一眼,“那是怎樣的?監軍怎麼會死在這裡?”
裴仁基苦笑,“一言難盡,總之我沒有想要反叛朝廷。”
武官沉吟了陣,對我說道:“你爲什麼要攀污裴元帥?”
我笑着說道:“我沒有攀污他,事實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情。”
“你如何證明這一點?”
我笑出來,問那武官:“你是武牢關的長史令元善達吧?”
那武官說道:“你知道我?”算是默認。
我點頭,“是的,裴元帥告訴過我許多關於你的事。”
元善達看了裴仁基一眼,“比如說?”
我眯眯的笑,“比如說,裴元帥和你是十分要好的軍中袍澤,大業三年,吐谷渾的伏允王侵犯西北邊境,你們奉命出征,在張掖一帶,大敗吐谷渾部,逼得伏允王敗走党項,這過程當中,你們互相救助對方許多次,感情至深,並結拜爲義兄弟,你年紀小裴元帥七年又四天,所以做了弟弟。”
元善達沉吟了陣,“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換言之,未必是裴仁基告訴我的。
我笑着說道:“我還沒說完,大業十一年,河北盜賊猖獗,聖上調你去該處擔任三州六鎮都將事,你作風硬朗,行事雷厲風行,一年不到,捕盜近二十萬人,將境內盜賊挖地三尺,料理得乾乾淨淨,這兩年天下烽煙四起,反旗林立,但河北境內始終風平浪靜,說起來都是你的功勞。
然而今年年初,聖上聽信尚書左丞虞世基的讒言,覺着你在河北擁兵自重,擔心失去操控,遂把你貶謫出河北,到小小武牢關擔任長史令,你心裡因此苦悶之極,時常寫信給裴元帥,傾訴自己抑鬱情懷,在六月中你寫給他的信中,還附有一首小詩,大約是這麼寫的:發改京洛鬢,衣餘河陽塵,含毫心未斷,秋聲不可聞,”我感嘆了一句,“寫得真是好。”
裴仁基震驚說道:“你從哪裡獲知這首詩的?”
我鼓着大花眼,“不是元帥你親口告訴我的麼?說是要以此取信於我。”
那當然不是真的,這詩句連同元善達和裴仁基的關係、元善達個人的際遇沉浮,都是裴翠雲告訴我的,至於她是如何獲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元善達臉色甚是難看,“仁基,你對這女子,果真是掏心,議論我個人的得失也就算了,連老友之間私下往來的書信內容,都肯說給她聽。”
裴仁基說道:“我沒有。”
我咕咕的笑,又說道:“不僅是這些,裴元帥更告訴我,長史大人十分看重家眷,兩個月前,已經把妻小接到洛州建陽郡安頓,我正準備把這消息傳到瓦崗,讓主公即刻差人去建陽一趟,拜訪長史大人的家人,邀請他們過瓦崗小住幾天。”
元善達臉上變色,“裴仁基,我算是看錯了你。”
裴仁基氣苦,“我沒有……”電光火閃之間,他突然明白過來,對旁邊的裴翠雲怒目而視,“翠雲,是你,是你告訴她這些事的,對不對?也是你帶她來議事廳的,對不對?”
裴翠雲低垂着長睫,似是而非說道:“阿爹,如果這樣說能夠讓你心情安樂一些,那麼我承認,都是我做的。”
元善達冷笑,“裴仁基,你不必再演戲,”他越說越怒,“你對朝廷失望,想要另謀出路,那原本也無可厚非,但你爲了取信新主,出賣舊友,就讓人心寒。”
裴仁基面色蒼白,知道自己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索性不再開口辯解。
元善達吩咐身後隨從,“將裴仁基家小三人捆綁嚴實,連同這名西魏戰俘一起,關進重刑犯牢房,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完他急急出門,看樣子應當是準備趕去建陽轉移家小,臨到門口時候,又回頭看了裴仁基一眼,眼神充滿厭惡和悲哀,裴仁基像是當頭捱了一棒,他沒有作聲,但是神情黯然,眼中光華不再。
稍後裴仁基、裴翠雲、裴元慶還有我被全體投進重刑犯牢房,裴仁基沉默良久,對裴翠雲說道:“翠雲,今天的變故,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裴翠雲點頭,“是。”
裴仁基痛心說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裴翠雲嘆息,“我想爲慶兒謀一條出路,他正當年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給唐王害死,”她誠懇勸說裴仁基,“阿爹,我們向瓦崗投誠吧,權當是爲了慶兒。”
裴仁基沒作聲,良久嘆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口氣明顯鬆動。
裴翠雲嘴角微露笑容,試探道:“阿爹,如果我有辦法帶大家安全離開這裡,你會否同意出走瓦崗?”
裴仁基苦笑:“除了出走瓦崗,我還有別的選擇麼?你有什麼脫險的辦法,就趕快說出來,等元善達從洛州回來,想走都來不及了。”
裴翠雲和我互視一笑,計劃的第二步圓滿達成,現在只剩最後一步:離開武牢關,“我的辦法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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