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海出門直奔大殿外去應付宇文化及和蕭鉅,我立在原處猶豫不絕,雖然自己答應要做午飯給傻二吃,但又特別想知道大殿外事態的發展,躊躇再三,試探着問傻二意見:“傻二,我們稍後吃飯好不好?”
傻二笑道:“好。”
我愣住了,“你不餓了?”
傻二可憐的說道:“餓,”他目不轉睛注視我,笑容明秀,眼神清亮,“但是稍後吃飯,姐姐不爲難。”
我失口笑出來,“你知道我爲難?”
傻二大力點頭,得意說道:“傻二最聰明,什麼都知道。”
我忍俊不禁,沉吟了陣,自小包裹裡邊拿出兩片擬做乾糧的肉饃,塞在傻二手上,“你先吃一些乾糧,墊墊肚子,姐姐過一刻鐘功夫,就煮飯給你吃。”
傻二溫順點頭,聞了聞肉饃,笑眯眯說道:“好香,”及至咬了一口,卻又愁眉苦臉,“好硬,牙齒沒有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誇張,張開嘴給我檢查。”
傻二張開嘴,脣舌翻動,想要遮掩一顆不少的雪白牙齒。
我笑出聲來,“活寶一個。”
傻二眯眯的笑,“姐姐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
我乾笑不已,低頭在前邊走,“不要叫我姐姐,我年紀比你小。”
傻二笑着問道:“那麼叫什麼纔好?”
我說道:“我的名字,叫做碧瑤。”
傻二叫了一聲,“碧瑤,好。”
我抿嘴輕笑,爲着一個好字,莫名的歡喜。
兩人悄悄走到大殿,趴在宮門上,自縫隙處探測外邊動靜。
夏東海背對着我,站在宇文化及和蕭鉅中間,冷淡說道:“宇文將軍,我說過了,不能帶你去見聖上。”
宇文化及說道:“夏將軍,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非見聖上不可。”
蕭鉅譏誚的笑,煽了一句,“非見聖上不可,你以爲自己是誰?十殿閻羅還是玉皇大帝?”
宇文化及大怒,雙拳攥緊,幾乎要滴出水來,如果夏東海不在場,只怕當場就要盛情款待蕭鉅兩記老拳。
夏東海說道:“你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我會全權處理。”
宇文化及沉吟了陣,說道:“好吧,臣剛剛得到消息,說瓊花觀的瓊花不當季盛開。”
夏東海沉吟了陣,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宇文化及說道:“這樣反常現象,不是每年都會出現,所以全揚州的老百姓都在議論,”他接着說道,“夏將軍,王世充想必有差人進宮邀請聖上出巡賞花?”
“是。”
宇文化及說道:“臣斗膽懇請夏將軍轉告聖上,千萬不可出宮。”
夏東海沒作聲,蕭鉅沉不住氣,“爲什麼?”
宇文化及說道:“我雖然沒有足夠證據,但我確信,王世充和河間反賊竇建德有密切聯繫,瓊花今次反常的盛開,實際上是王世充使用邪術造成的,目的就是爲了引得聖上出宮觀賞,給竇建德創造機會,伏擊聖上。”
夏東海皺眉,“你的意思,竇建德來了揚州?”
“是。”
蕭鉅問道:“竇建德是誰?”
這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
夏東海解釋道:“竇建德原本是我朝河間府一個二百人長,大業十二年反叛,去年正月,其人在河間樂壽界建國,自稱長樂王,還起了個年號叫做丁丑,他羅的大將不多,但其本人非常有才幹,去年七月,聖上譴了右翊衛將軍薛世雄率兵三萬人過河間討伐竇建德,竇建德只用了七千敢死士,就把薛世雄三萬人馬屠宰得乾乾淨淨。”
我聽得皺眉,如果宇文化及的消息不錯,王世充果然和竇建德有來往,而竇建德就埋伏在瓊花觀內,準備伏擊聖上,那麼稍後傻二的處境將會非常的危險,竇建德是如此具有殺傷力的人物,我不認爲一個簡單的四方矩陣能夠阻擋他。
夏東海說道:“這樣看起來,聖上還真是不大適合出宮的了,”他看着蕭鉅,“蕭大人,聖上既然不能出宮,你準備的龍輦自然也用不上了。”
蕭鉅失望之極,但並不死心,轉問宇文化及,“宇文大人,你有什麼證據證明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而竇建德此時就在揚州?”
宇文化及狀甚不屑的冷笑,把臉撇到一邊,“低等文官和狗,沒有資格和我說話。”
蕭鉅氣得面色雪白,對夏東海說道:“夏將軍,我要見聖上。”
宇文化及冷笑,“你以爲自己是誰?十殿閻羅還是玉皇大帝?”把之前蕭鉅孝敬他的說辭原樣奉還。
夏東海搖頭,“聖上不能見你。”
“爲什麼?”
夏東海說道:“這中間的原因,通守大人應該很清楚纔對的,當年你離開長安,宇文將軍的父親、前宇文丞相逼迫聖上在先皇跟前立誓,以後不得再見你,也不得再和你聯繫,”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當然,聖上對通守大人你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事實上,這些年來,聖上沒有一天不在掛念着你,不過,聖上貴爲天子,一言九鼎,立過的誓言,是一定要遵守的。”
一番話說得跌宕起伏,彷彿是情真意切,實際上一點意義也無。
世間大多數情話,基本也都是這樣的吧?
蕭鉅看了宇文化及一眼,不無惡意說道:“宇文老賊一早反出長安,聖上沒有必要遵守給反賊立的誓言。”
夏東海沉吟着沒作聲,宇文化及面色甚是難看,“蕭大人,你說話最好乾淨些。”
蕭鉅冷笑,“我哪裡說話不乾淨了,宇文忻年事已高,自然是老,他踐踏聖上恩寵,謀逆反叛,自然是賊,合在一起,當然是老賊,反賊。”
宇文化及面色鐵青,夏東海這時笑出來,風馬牛不相及的提了一句,“通守大人,你還記得聖上賞賜給你那盞翡翠夜光杯麼?”
蕭鉅說道:“當然記得,那是聖上送我的生日禮物。”
夏東海說道:“對,那年通守大人正滿十八歲,聖上打開珍寶閣,讓你挑選稱心的物品作爲生日禮物,你一眼就挑中了來自西域的翡翠夜光杯,聖上也十分慷慨的賞賜給了你,那天夜間,黃花勢欲落,清樽但滿酌,你和聖上在御花園裡暢飲葡萄美酒,正在興頭上的時候,突然下起瓢潑大雨,你十分掃興,抱怨天公不作美,聖上爲了讓你開心,又額外的送你一顆來自南海的夜明珠。”
蕭鉅輕嘆,“可惜後來出宮時候太匆忙,這些物品來不及收拾,都留在正陽宮了。”
夏東海說道:“通守大人,你知道夜光杯和夜明珠最後結局如何?”
“結局如何?”
夏東海說道:“你離開正陽宮之後,蕭皇后查抄你睡房,所有聖上送給你的物品,全部收繳國庫,其中的夜光杯和夜明珠,蕭皇后賞賜給了宇文將軍,”夏東海掃了宇文化及一眼,“你知道宇文將軍拿兩樣稀世珍品做了什麼用途?”
蕭鉅擯住呼吸問道:“什麼用途?”
夏東海說道:“夜光杯做了便器,夜明珠鑲嵌在婢女的繡鞋上,來回走動照明。”
蕭鉅氣怒攻心,責問宇文化及,“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宇文化及頑劣的笑,“這都是你的錯,若非是因爲你格外喜愛這兩樣物品,我又何必刻意糟蹋?”
蕭鉅說道:“我哪裡得罪你了?”
宇文化及冷笑,“你哪裡都沒有得罪我,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對聖上撒嬌作態,令人作嘔。”
蕭鉅面色慘白,轉對夏東海說道:“宇文化及糟踐御賜物品,聖上是否知道?”
夏東海說道:“知道,聖上憤怒之極,但該時宇文丞相手中握着發給遼東軍的三十萬軍餉和糧草,聖上審時度勢,覺着不能爲小事亂大局,所以隱忍着沒有發作。”
我心念千百轉,夏東海扯出這些舊事,是基於什麼用心?
夏東海接着說道:“後來聖上還曾寫過兩句詩,說明他當時無奈心態,我記得詩是這麼寫的:徒有歸飛心,無復因風力。”
我聽得幾乎笑出來,這兩句詩我聽過,是聖上前些時候在成象殿放風箏,因爲風力不足,風箏飛不起來,隨口吟出,當時他心態,也着實是無奈,夏東海移花接木拿來說事,倒是貼切。
蕭鉅啞然。
宇文化及冷笑不已。
夏東海接着說道:“最近年來,聖上身子日益虛弱,他思念通守大人,猶豫再三之後,終於南下探望你,但他又不願意違背誓言,所以一直在苦等機會,前幾天他還做了首詩,內容如下:紅顏詎幾,玉貌須臾;一朝花落,白髮難除;明年後歲,誰有誰無。”
夏東海看着蕭鉅,“通守大人,聖上雖然沒有明說,但這首詩其實是寫給你的,他憂心忡忡,擔心自己可能再沒有機會見到你了。”
這幾句詩,是鳶尾花莫名枯死之後,聖上吟出來的,彼時他確實是憂心忡忡,擔心自己再沒有機會見到喜愛的那個人,只不過那個人不是蕭鉅,而是藏在鳶尾花背後的那位姑娘。
蕭鉅動容,哽咽難言,“我要見聖上。”
夏東海搖頭,“我說過了,聖上是個重承諾的人,他立誓不再見你不再聯繫你,就一定會遵守,”他不無遺憾說道,“如果聖上出宮欣賞瓊花,你或許還可以夾雜在官員當中,藉着朝拜的機會,見他一面,跟他說兩句親近的話,那樣聖上也不算違背誓言,可是現在,”他嘆了口氣,“聖上不能出宮,說什麼都是枉然。”
我聽得笑出來,對夏東海佈局的能力,着實是佩服,他牽強附會、拐彎抹角的吟詩作賦,把聖上對蕭鉅一番似真似假的情意說到了十成十,不要說蕭鉅原本就對聖上傾心,就算他之前並不喜愛聖上,獲知自己在聖上心中有這樣偉岸地位,也必定會熱血沸騰,不顧一切謀求和聖上相會的了。
果然,蕭鉅開始出擊,“夏將軍,宇文大人不和低等文官交談,你可否幫我問一問他,有什麼證據證明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而竇建德此時就在揚州?”
夏東海對宇文化及說道:“宇文將軍,你聽到通守大人的提問了?老實說,我也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宇文化及沉吟了陣,說道:“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相信實情如此。”
夏東海說道:“怎麼說?”
宇文化及說道:“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這是肯定的,他們是熟識,大業初年,楊玄感叛亂,兩人同年受徵入伍,是軍中袍澤,王世充攻打黎陽遇險,竇建德率兵增援過他,兩個人因此成爲結義兄弟,竇建德反出河間之後,王世充雖然沒有去投奔他,但據說他時常籌集糧草,取道河間府,押送到西北販賣,這些糧草在路經河間七營井附近時,無一例外都給當地的歹徒搶劫,七營井距離竇建德主營盤樂壽只有半里路不到,王世充遭受劫匪之後,也從來不報案,我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所謂的歹徒,都是竇建德差人假扮的,王世充籌集的糧草,說販賣不過是遮人耳目,無償資助竇建德才是真,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密切聯繫或者同盟關係,王世充不可能做到這樣地步。
至於竇建德在揚州,這件事我沒有親眼目睹,但我手下有兵勇,見到疑似竇建德的人最近在瓊花觀附近出沒。”
蕭鉅問道:“僅僅是疑似?”
宇文化及不耐說道:“事關聖上安危,謹慎不會有錯。”
夏東海附和道:“說的是。”
蕭鉅說道:“宇文大人,你這樣謹慎,大可不必。”
宇文化及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鉅說道:“就算如你所說的,竇建德和王世充勾結,私下圖謀,要趁着聖上出宮賞花之際,伏擊聖上,那也不足爲懼,我揚州城內,現在就駐紮有兩萬屯騎軍,從附近四郡丹陽、秣陵、項城和太康抽調的四萬遊擊,也已經進駐揚州城外,隨時待命,加上宇文大人自有的五千精銳,以六萬五千人馬,對抗區區一個竇建德,如果宇文將軍仍然覺得心驚膽寒,我着實是要對你的膽色另眼相看了。”
我聽得微笑,宇文化及那樣傲慢性情,蕭鉅這一爪子拍下去,算是給自己掘了死路。
夏東海問了一句,“宇文將軍,你怎麼看?”
宇文化及卻沒作聲。
蕭鉅冷笑,“宇文將軍,我知道你對竇建德深感恐懼,不如這樣,你交出手上兵符,五千人馬歸我調遣,你自己急急換身衣裳,悄悄自西門出城,趕去洛州郟城,投奔你做反賊的父親,讓他在深山裡邊修建一座城堡,給你藏身,躲避竇建德,怎麼樣?”
宇文化及不怒反笑,“蕭大人,你想要我的兵符?”
蕭鉅說道:“如果可以的話。”
宇文化及笑道:“好,你走近些,我拿給你。”他神色自如,左手伸入衣內,蕭鉅不疑有他,湊到他跟前,緊接着寒光閃爍,宇文化及右手如閃電一般,抽出腰間佩刀,刺入蕭鉅胸口。
這結局早在夏東海意料之中,但他啊的一聲叫出口,彷彿是驚詫之極,“宇文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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