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春精確測試過,從家到學校,是兩千步,一步約等於0.5米,兩千步就是一千米,合二里路。
這一千米裡,除去家門口和學校門口,因避人耳目的二三百米,掐頭去尾,只剩下中間四五百米,他和劉愛雨的一切交流都在這短短的距離裡完成。
期末考試快要到了,又到了劉愛雨和陳望春一爭高下的時候了,劉愛雨說:“中期考試我領先,期末考試該到你了。”
陳望春推辭說:“還是你領先吧,你考砸了要捱打。”
劉愛雨說:“你將被打得更慘。”
陳望春說:“我是男子漢,我不怕,權當搔癢癢。”
劉愛雨說:“不,這一次你在前,我在後,咱倆就像壓蹺蹺板,你上我下,我下你上。”
陳揹簍提前給陳望春下起了毛毛雨,說:“這次考不過黃毛丫頭,小心你的皮。”
劉麥稈在牆那邊聽見了,也不甘示弱地警告劉愛雨:“這次要是輸了,我吊你三天三夜。”
考完了,成績揭曉了,陳望春總分比劉愛雨高五分。
陳望春出彩了,劉愛雨卻倒黴了,牆這邊,陳揹簍買回來一條肉,要何採菊做一盤紅燒肉犒勞陳望春,何採菊看着膘肥油厚的肉,皺着眉頭說太膩了,但看着陳揹簍瞪着兩隻牛眼睛,還是做了。
陳揹簍批駁了何採菊肥肉有害健康的理論,堅持要陳望春吃完一大盤紅燒肉,並不屑地對何採菊說:“你沒有發言權,偉人一直吃紅燒肉補腦,不然,他老人家會那麼聰明能幹?”牆那邊,劉愛雨真的被吊起來了,不讓吃飯不讓睡覺。
站在魁星樓上的陳望春,看見劉麥稈出去了,打了一聲口哨,劉愛雨很快回了一聲。
陳望春的意思是,咋樣?
劉愛雨回答說,還行。
陳望春擔心着劉愛雨,便趴在窗臺上,吹起了《讓我們蕩起雙槳》,這是他們小學一年級時,老師教唱的。
陳望春記得很清楚,當時,全班學生坐在操場邊的白楊樹下,他和劉愛雨緊挨着,他們的後面,雖然沒有碧波盪漾的湖水,卻有一大片金燦燦的向日葵和翩翩起舞的蝴蝶。
看着暮色籠罩的油坊門,陳望春突發奇想,自己要是個飛檐走壁的高手,或者有一身隱身衣,就能解開捆綁劉愛雨的繩索,帶着她遠走天涯。
此時,陳揹簍懷裡揣了一瓶酒去拜望徐朝陽校長,校園裡一片靜寂,學生已經晚休,只有教師宿舍的燈亮着。
鄉村的初中都上晚自習,晚自習下後,離學校近的學生回家休息,離學校遠的,則留在宿舍。
陳望春家離學校不遠不近,可以住校,但陳揹簍害怕他和學生睡在一起,晚上玩耍打鬧,便讓他通宿;別的學生八點半就下自習了,陳望春則要學到十一點,每天比別的學生要多學兩個多小時。
徐朝陽校長看着桌上的酒,不高興地說:“你也搞這一套?我不收禮;說過多少次了,學生的成績就是給老師最好的禮品。”
陳揹簍說:“不是送禮,是慶賀,我們喝一杯。”
因爲陳揹簍的頻繁拜訪,在劉愛雨和陳望春兩人比賽中,徐朝陽校長是站在陳望春這一邊的,作爲裁判,這一點他沒做到公正客觀。
陳揹簍倒了兩杯酒,要和徐朝陽校長碰杯,徐朝陽校長不願和陳揹簍喝酒,他是個講究的人,和哪些人交往、和哪些人喝酒、和哪些人打罵戲鬧、和哪些人敬而遠之,都是有分寸的。
尤其喝酒,酒逢知己千杯醉,他一個校長,和一個有點神經質的農民,喝什麼酒?要是陳望春將來能考上狀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朝陽校長委婉地說:“我滴酒不沾,以茶代酒吧。”
陳揹簍喝酒,徐朝陽喝茶,陳揹簍越喝越迷糊,徐朝陽越喝越清醒。
陳望春這次不但考過了劉愛雨,名次還直線上升了五六十個,簡直坐直升飛機一樣。
陳揹簍有點膨脹了,說:“直升飛機還不夠,要像火箭一樣,嗖的一下,躥上天,把那個黃毛丫頭給甩沒影了。”
有了幾分醉意的陳揹簍,嗓門很大,揮手跺腳,肢體動作豐富而又誇張。
校長辦公室吵吵嚷嚷的,有人以爲校長又和誰在鬧事了,大家興奮地衝着校長室指指點點,有幾個教師走過來,趴在窗子上張望。
徐朝陽校長皺起眉頭,說:“聲音小些,學生在休息,老師在辦公,影響不好。”
陳揹簍捂住嘴巴,連連點頭,但幾秒鐘後,聲音又高八度了,他唾沫飛濺,有一滴賤到了徐朝陽校長的臉上,徐朝陽校長狠狠地擦掉,感覺一陣噁心。
徐朝陽校長提醒陳揹簍,不能掉以輕心,以他的觀察,劉愛雨智商很高,學習似乎更輕鬆些。
陳揹簍手一揮說:“她算個啥?她有金鑰匙嗎?陳望春有!是玉皇大帝、如來佛、觀音菩薩給的,劉愛雨要想攆上陳望春,門都沒有!”
第二學期的中期考試,陳望春卻意外地考砸了,語文英語勉強及格,數學則只考了30分。
陳揹簍去學校看成績,徐朝陽老師拿着陳望春的試卷,給他逐一分析,語文丟分主要在背誦上,三十分的題,只得了四五分,而且作文沒有寫完。
英語題目很簡單,班上只有兩個不及格。
尤其數學,徐朝陽老師教陳望春數學,他一看試卷,就氣衝斗牛、血壓飆升。
他狠狠地戳點着試卷,說:“都是講過的題,而且不止講了一兩遍,仍然錯;你看看,5+18=24.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陳揹簍看着滿試卷觸目驚心的血淋淋的×號,感覺血液要凝固了,這個狗崽子到底怎麼了?
徐朝陽老師說:“陳望春有點鬆懈了,你得緊緊他的螺絲。”
陳揹簍走出校長辦公室,他心裡的怒火呼呼地向外冒着,他一次次忍住要立馬把陳望春揪出來、暴打一頓的衝動。
陳揹簍站在校園裡,望着初一(1)班教室,獰笑着:“陳望春,回家有你的好果子吃。”
中午放學的路上,劉愛雨和陳望春見縫插針,簡短地交流了一下,劉愛雨責怪陳望春沒必要考得太差。
陳望春呵呵笑着,說:“我怕你又讓我,我乾脆讓到底。”
劉愛雨發愁:你這次要吃大苦頭了。
陳望春說:“我就說我每天晚上學到十一點,白天一進教室就瞌睡,腦子全都迷糊了;我這麼說,說不定他會給我減刑的,讓我能早睡一會。”
劉愛雨說:“你要是能早睡,我也跟着沾光了。”
陳望春嘆一口氣說:“以前多自由啊,能一直停留在小學多好啊。”
劉愛雨說:“停在小學不如長大,我巴不得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是十年二十年後了;那時,我們長大了,不用再怕他們了。”
兩人陷入了沉思和冥想,十年後,二十年後,他們在哪?在做什麼?
這天午飯,陳揹簍始終陰沉着臉,看見陳望春一臉無辜,沒事人一樣淡然地吃飯喝湯,陳揹簍的太陽穴在嘣嘣地跳,他恨不得把手裡的飯碗,倒扣在陳望春的腦袋上,怒罵他,吃!吃!像一頭豬,只知道吃!
何採菊看陳揹簍的臉色不好,聞出了嗆人的火藥味,她感覺空氣緊張,有個火星就能爆炸,便催促陳望春趕緊去學校,快遲到了。
陳望春走了,何採菊勸陳揹簍,陳望春的學習,我們盡心就行了,沒必要這麼逼他。
何採菊講了一個典故,說過去有一個乞丐,他把每天討來的米拿回家,倒進缸裡,奇怪的是,他每天都往缸裡倒米,但缸裡總那麼一點米。
乞丐懷疑有人偷他的米,那天,他沒出去,躲在屋子裡,一會,他看見一隻大老鼠,帶着一夥小老鼠,從屋角的洞裡鑽出來,跳進米缸,偷吃他的米。
乞丐非常生氣,質問老鼠,你誰的米不能吃,爲何要吃一個乞丐的米?
大老鼠說,你命裡只有三鬥米,討遍天下不滿倉,不吃你的吃誰的?
何採菊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順其自然吧。
陳揹簍跳了起來,憤怒地指責何採菊:“放屁!老鼠會說話嗎?”
何採菊說:“我就打個比方。”
陳揹簍說:“你這是混賬邏輯,人都信了命,啥都不幹,就等着天上掉餡餅,張開嘴巴接?陳望春有金鑰匙,他是文曲星下凡,他必須高中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