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揹簍四處借錢,說陳望春要結婚了,需要一大筆彩禮錢。
在油坊門,娶個媳婦的彩禮錢一般是二十萬,彩禮高過了全國大部分地方,爲此,中央電視臺曾經報道過;越是窮的地方,彩禮越高,不是嫁女子,是賣女子。
陳望春的媳婦在北京,聽說家裡都是幹大事的、有錢有勢的富貴人家,他們怎麼也要彩禮呢?
陳揹簍解釋說,人家就是圖個面子,要了三十萬,將來賠六七十萬,我們還是賺了的,這錢就是倒個手,在桌子上走走過程。
這幾年,油坊門人的思想觀念大變樣了,男女平等,家庭條件好的人家,出嫁女兒時,不但不收彩禮,反而倒賠錢,但儀式還要在,名義上要二十萬彩禮,但女兒出嫁時,賠一輛車或一套房,看來北京人和油坊門人想法一個樣。
陳揹簍說:“我手頭沒這麼多現錢,你們幫一把,婚禮辦過後就還你們,我付利息。”
他這麼說,村裡人就不好意思了,人生在世,誰沒有個七緊八慢處?幫人就是幫自己。況且陳望春在北京幹大事,人家借你的錢,是看得起你。
有的人腦子裡拐了幾個彎,陳望春去北京上學後,再也沒有回過家,他念研究生讀博士,分到國家保密單位,研究秘密武器,這些都是陳揹簍的一面之詞,沒有人親眼所見,不知是真是假。
陳望春結婚,錢不到位,村裡人應該幫一把,衆人拾柴火焰高,每人伸一根指頭,他這一個難關就過了。
但是,陳揹簍要是借了錢去幹別的呢?譬如陳望春吸毒賭博,這種概率雖然極小,但不能完全排除,因而還得小心謹慎,不能把錢打了水漂,畢竟,現在賺錢不容易,每一張鈔票都浸透了酸澀的汗水,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種觀點像一滴墨,在宣紙上洇了開來,原先打算借錢的人,現在也疑神疑鬼的,不肯借了。
此時,新任村長東亮站了出來,他是去年接任的。
村長牛大舌頭病得快嚥氣了,村長一職仍沒有人接,村裡五十歲以下的就東亮一人,他每天忙着包活攬工,對當村長根本就沒興趣。
現在的村長也不好當,事情多報酬低,關鍵是老百姓的脾氣大,不像前些年順從聽話,村裡栽一根電線杆子,都要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有時候還大打出手,東亮自然不願趟這股渾水。
鄉上書記鄉長來探望村長牛大舌頭的病,說:“找不到接班的,你就挺着。”
一天,東亮去看望村長牛大舌頭,村長牛大舌頭攥着東亮的手,嘴脣抖索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東亮正悲慼難受着,感覺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是村長牛大舌頭將那個紅坨坨塞到了他手裡,東亮要拒絕時,村長牛大舌頭已嚥了氣,手卻緊緊地抓着東亮不放。
東亮就當了村長,他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在羣衆大會上,他說,你們要不聽話,我這村長隨時撂挑子。
東亮說了一件往事。
兩百年前,村裡有個姜殿武,父母雙亡,靠吃百家飯長大,後來,村裡人湊錢,給他蓋了房子,娶了媳婦。
姜殿武聰明伶俐,苦讀成才,高中進士,做了一任巡撫,每年過年,他都在村裡大擺流水席,宴請全村人,家家都有禮品。
這樁事,成爲美談,使油坊門名聲大。
後來,到了民國,一個縣長聽說了這件軼事,親筆給油坊門題寫了“沐仁浴義”的匾,使油坊門人走到哪裡,臉上都覺得光彩。
這故事大夥兒都知道,油坊門老人們把這樁事當作一個寶,一代代往下傳着。
東亮說:“過去,油坊門人窮得吃糠咽菜,都能讓一個孤兒成才做官;現在,家家都有餘糧存款了,一個高考狀元,卻因爲彩禮結不了婚,讓人怎麼看?那丟的不是陳揹簍陳望春的臉,而是咱油坊門人的臉,老祖宗積德行善,攢下的老本,就讓咱給揮霍個一乾二淨了。家家拿一點,積少成多、滴水彙集成海,咱今天幫了陳望春,他肯定有回報,這就像往銀行裡存錢,有利息的,一舉兩得的事。”
東亮說:“我先來,我借一萬。”
東亮這麼一說,大夥兒心裡的疙瘩解開了,加上東亮帶了頭,大夥兒你一千他兩千,陳望春彩禮的難題解決了。
全村就劉麥稈沒有借錢給陳揹簍。
劉愛雨每月給劉麥稈的生活費是一千塊,給多了怕他胡搞,劉愛雨很瞭解自己的父親,如果兜裡有幾個子,他既想喝酒,又想賭博,還在想女人。
爲避免劉麥稈惹出麻煩,劉愛雨一個子也不多給,這令劉麥稈心裡大爲不滿,但只限於在家裡一個人發發牢騷,在外面,他還是蠻維護劉愛雨面子的,常誇她孝順,三天兩頭就給錢,讓愁得錢沒地方去花。
按理說,這個錢夠劉麥稈吃喝的了,但劉麥稈渾身上下不只有一張嘴巴,吃飽喝足了就能安穩。
劉麥稈娶陳乃香的如意算盤被劉愛雨識破後,陳乃香便不理睬劉麥稈了,但劉麥稈仍然去纏陳乃香,他把嘴巴里摳下的錢,給了陳乃香,讓他解解饞敗敗火。
陳乃香原來打算弄一筆彩禮錢,再住進劉麥稈的小洋樓,但這個願望落空了,批發變成了零售,她不大情願,但自己的身子裡也關着一頭情慾的魔獸,便半推半就。
事成之後,劉麥稈有時撂二百三百,一月要是有個四五回,這個月的生活費就虧空了,他不得不厚着臉皮,像鄉村幹部一樣,給陳乃香打了幾張白條。
陳揹簍借錢的事,給劉麥稈出了一個難題,劉麥稈深知姜殿武的典故,如果村裡別的人有災有難了,劉麥稈肯定二話不說,傾囊相助,但這個人偏偏是陳揹簍,和他打賭,誰輸了就光腚推磨。
現在,劉愛雨雖然有錢,但並沒在北京紮根,他勸劉愛雨在北京買房,有了房就算紮根了,就算她贏了,但劉愛雨不理睬他,還勸他少操閒心。
陳望春要結婚了,肯定有了房,就算紮根了,就是贏了,這是劉麥稈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給陳揹簍借錢吧,少了拿不出,多了他沒有。再說,他也不情願。但不借吧,堵不住村裡人的嘴,人們會說他劉麥稈不仁義,落井下石、見死不救。
思來想去,劉麥稈想把這個難題丟給劉愛雨,她不是能嗎,看她怎麼去處置。
劉麥稈給劉愛雨打了電話,說了陳望春結婚、陳揹簍借錢的事,劉愛雨說:“你在村裡隨個份子,北京這邊你不用管。”
聽劉愛雨的意思,她準備給陳望春隨份子錢,哪有一家隨兩份的?既然劉愛雨要隨,劉麥稈索性就不管了。
陳揹簍心急火燎地去了北京,那時,正是麥收時節,他連熟透的麥子都不管不顧了,還是東亮找了幾個人,幫他割了麥子。
半個月後,陳揹簍回來了,人整個瘦了一圈,看起來心事重重,他提着一個包,挨個給人們發喜糖喜煙。
東亮說:“結婚是件大喜事,你該高興纔對。”
陳揹簍說:“我很高興啊。”
東亮說:“高興個啥?你那張臉苦巴巴的,像哭喪的。”
陳揹簍特意給劉麥稈送去喜糖喜煙,劉麥稈因爲沒有借錢給陳揹簍,臉上難堪,他以爲陳揹簍會藉此嘲弄他戲耍他,但陳揹簍只是給了他一把喜糖,敬了他一根菸,他愁眉苦臉的樣子,使劉麥稈捏着下巴,揣摩他的心思。
陳揹簍借錢時說得好好的,陳望春結了婚,這個錢就退回來,只是過過手。
現在,陳揹簍給人們發喜糖喜煙,卻絲毫不提還錢的事,有些人就沉不住氣了,去找東亮問。
東亮生氣了,罵:“給人借錢是幫人的忙,錢還沒暖熱呢,就想要,眼光能看長遠些嗎?”
東亮把要錢的人罵回去了,但村裡有了議論,有人對陳揹簍借錢的動機持懷疑態度:陳望春要結婚,肯定得有房子,而北京隨便一套房子就四五百萬,他每月掙多少錢,能買得起北京的房子?
這個疑問,越放越大,到最後,大夥兒都懷疑陳望春結婚的真實性。
東亮聽了,也搔着腦袋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