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晨晨是有常浩南辦公室鑰匙的，但肯定不能隨便就放人進去。
因此，當後者回到樓上的時候，閻忠誠正等在走廊裡，手中還拎着棉帽子，用護耳部分給自己扇着風。
一副東北普通老大爺的扮相。
“閻總，怎麼過來這邊也不提前聯繫一下？我也好有個準備。”
常浩南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說道。
實際上，對於閻忠誠的到來，他的主要感受是意外。
尤其對方竟然直接找到火炬實驗室這邊。
不過再怎麼說，二人也是這麼多年的關係了，歡迎肯定還是歡迎的。
“我這也是進京開會，想着順便過來看看常總……”
“開會？”
常浩南打開茶葉盒的動作停了下來：
“早了點吧？”
在冬末春初這會說到進京開會，常浩南自然而然地以爲是全國大會。
但那應該是3月中旬纔開始的。
“不是那個會……”
閻忠誠趕緊否認：
“是海軍裝備部開的一次座談會，找了包括咱們606所，還有船舶重工703所在內的好幾個院所過去。”
雖然沒直接提到會議主題，但能把606所跟703所擺在一塊，那基本上只有一種可能：
“新的艦用燃氣輪機？”
常浩南皺了皺眉頭：
“但是……集團層面沒收到過選型開始的相關消息？”
眼下這功夫搞的燃氣輪機選型，肯定是給新型驅逐艦用的，而且大概率將會是未來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內的主力型號。
實際上，當年他之所以要早早畫餅30兆瓦級別的渦扇10航改燃，就是爲了瞄準這個的需求。
如今隨着渦扇10完成生產定型，QC300的立項確實也應該提上議事日程了。
但無論如何，這麼大的事，絕無可能是海軍裝備部和幾個二級研究所之間就能定下來的。
必定涉及到總裝備部和集團層面。
可他卻一點都沒聽說。
“哦……還沒到正式開始選型的步驟。”
閻忠誠解釋道：
“海裝那邊沒明說，但我估計……這次應該只是提前摸一摸底，好讓更上級的領導心中有數。”
常浩南端着兩個杯子，坐在了閻忠誠旁邊的另一張沙發上，並把其中帶茶葉的一杯給了後者：
“其它院所沒什麼好說的，手頭應該根本沒有可以拿來競爭的產品。”
“只有703所……現在應該是在搞國產化的UGT25000？”
閻忠誠接過茶杯，表情和動作都顯得有點放不開——
對於他來說，在常浩南就任航空動力集團的總規劃師之後，情況是有點尷尬的。
相當於他過去的手下如今變成了上級。
按說的話，這種情況其實也不算特別罕見。
而且在當年搞八三工程的時候，閻忠誠就猜到了早晚會有這一天。
問題是，常浩南這個反轉實在太早了……
根本來不及適應。
當然，這屬於人之常情。
常浩南也能理解。
但正是因爲能理解，所以他從剛纔就大概猜到，對方今天特地跑來拜訪自己，絕對不只是順路那麼簡單。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對。”
閻忠誠點了點頭：
“一直有傳聞說，這次座談會影響的不只是艦用燃氣輪機型號的選擇，還包括後續整個國產驅逐艦的發展路線。”
“052C？”
常浩南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但轉瞬就意識到時間對不上號：
“不對……052C頭兩艘都快要下水了……”
“那就是更往後的新改進型……”
052B/C的型號論證早在1993年的時候就已經做完了，以及而眼下這功夫，用在168-171四艘船上的八臺，再加上作爲備份的兩臺，總共十臺UGT25000都已經全部運到了華夏。
無論如何，這兩個型號的設計方案都不可能再有變化。
因此，閻忠誠所說的影響路線，只有可能是更新型的052D。
但由於受到常浩南的一些影響，如今這條時間線上052C的設計方案其實就已經有了不少前世052D的影子，比如通用性更高的共架垂髮，以及跳過風冷直接上了水冷的346雷達。
當然，還有爲了容納直12直升機而變得更長的機庫和直升機甲板。
所以很難推測這一世的052D會變成什麼樣子。
“052C雖然還沒下水，但作戰系統已經在畢昇號上經過了充分驗證，使用相同動力和艦體設計的052B也正在試航，海軍方面對這個組合的性能總體上非常滿意……”
說到這裡，閻忠誠喝了口水，然後才繼續道：
“所以，052C到底是直接開始批量建造，還是跟前面幾個型號一樣只造兩艘，作爲區域防空系統的驗證，然後再發展一個更新、戰鬥力更強的型號，目前還沒有形成定論。”
“052B/C的艦體，尤其是隔艙分佈都是按照使用UGT25000來設計的，如果批量生產052C，那就必定要對UGT25000進行全面國產化。”
“現在703所那邊其實已經把國產化率推進到了差不多75%，基本絕大多數易損件都已經無需進口，屬於風險小、成本低而且短平快的選擇。”
“不過，也有人認爲，UGT25000最早並不是作爲動力燃機而設計的，雖然功率足夠，但無論油耗、振動、故障率還是體積都無法跟同類型號對比，不適合長期作爲我國主力型號的動力……”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一下常總您對這件事的意見……”
聽到這裡，常浩南總算了然。
船舶工業系統和航空工業系統目前都有燃氣輪機的研發能力，但軍隊的後勤需求決定了在選型方面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算是另一個版本的海空燃機之爭。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渦扇10本身都直到2010年後才日漸成熟，因此這一競爭幾乎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703所的國產化GT25000作爲實際上的唯一可選項，毫無懸念地勝出。
但如今，渦扇10的命運已經完全不同。
儘管相比於GT25000，QC300還沒正式立項，甚至連個具體的技術指標都還沒端出來。
但看着隔壁空軍小老弟如今吃得滿嘴流油，作爲二哥的海軍也不得不考慮一種更有誘惑力的選項。
那就是再貪一手。
反正最近幾年的軍事鬥爭局面出現了一定緩和。
似乎完全可以一步到位，上更先進的燃機。
這樣還能跟未來可能存在的更大型主力艦，以及其他燃氣輪機動力的輔助艦艇做到型號通用。
而閻忠誠此行，無疑是前來問計的。
“閻總，你應該已經看過渦扇10核心機的詳細技術指標了吧？”
常浩南沒有直接給出對策，而是反問了一個看似不太相關的問題。
“那是當然。”
閻忠誠不假思索地回答：
“QC130定型之後，我其實就在考慮在渦扇10基礎上進行航改燃的事情了，只不過那會集團也好，606所也好，資源都集中在渦扇10本身上面……”
“那就可以了，你只要對渦扇10的情況心裡有底就好。”
常浩南擺擺手，打斷了對方：
“相比於703所那邊，我們的方案在技術指標上佔據絕對優勢。”
“哪怕按照最保守的方式估計，QC300也能完全對標美軍剛剛裝艦的LM2500+，也就是30兆瓦額定功率，0.21kg/（kW·h）的油耗、38-40之間的簡單循環效率，以及5.5噸……或者更輕的總重量。”
“尤其是最後一項，哪怕在艦體設計本身不進行大改的前提下，更輕、更小的燃氣輪機也能留出更多內部空間，給輪機部門帶來的負擔也會更低。”
“另外，也是由於QC300的尺寸更小，就算增加間冷回熱系統，也不會給艙室帶來太大壓力。”
所謂間冷回熱，就是是在低、高壓壓氣機之間增加1臺間冷器，在排氣口增加1臺回熱器。
其中間冷器降低了進入高壓壓氣機的空氣溫度，高壓壓氣機的壓縮耗功因此而減少。
而回熱器可以讓壓縮空氣吸收尾氣中的熱量，相應減少需要加入燃燒室的熱量。
同時，間冷器還可以相應降低高壓壓氣機的出口溫度，從而增加回熱器兩側流體的溫差，進一步提升回熱器本身的熱交換效率。
從而明顯提高熱效率。
對於簡單循環都能達到39%熱效率的QC300來說，如果改爲間冷回熱循環，那在理想工作狀態下，效率提高到45%左右都並不誇張。
而聽到這段話的閻忠誠也露出了笑容：
“有常總您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
“咱們這QC300現在連圖紙都沒有，要是我空口白牙過去講，海軍方面難免有所顧慮……但我要說這是常總您透露的消息，那說服力就不一樣了……”
常浩南差點沒繃住——
相比於問計，這一波似乎更接近於尋求背書。
好在結果倒是差不多。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
“到時候也不要表現得過於咄咄逼人，畢竟艦艇總體設計還是船舶工業那邊完成，無論如何以後都少不了要合作，關係搞僵了不好……”
“另外，研發QC300的過程中，可以考慮和703所那邊進行合作。”
“一來，咱們不能把所有好處都給吃了……二來艦艇動力系統畢竟不只包括燃氣輪機，對方畢竟是船舶口的研究所，在艦燃配合方面的經驗比我們豐富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