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猜到了自己可能會死的很慘,但是沒想到自己會死得這麼慘,比五馬分屍還慘。
軍旅生涯曾經帶給他很多傷痛,只是沒有像今天這樣,從每條骨頭縫,從每寸肌膚傳達出來。
柯林不知道的是,在這個小小的山崗上空,隨着入陣曲的唱響,出現了一道絢爛的虹光,在剛剛天色放晴的藍天上輕舞飛揚,薄紗一般微微的擺動,猶如被晨風吹動的霓裳。
營地裡好些人都發現了這一幕,紛紛停下腳步擡頭仰望着眼前的這一幕。
“啊,快看,萬仞宮之門!”
“是將主在施展戰曲啊,天那,這是離析修羅道的天樂篇章啊,聽到的人會被切成一片一片的,我們不會受到波及吧。”
“將主肯定已經關閉宮門了,不然的話,這麼近距離應該聽到了纔對。”
營地裡的修羅們惶恐而新奇的看着並議論着這美麗而又可怕的一幕,儘管他們其中有些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黑曜石宮殿裡。
歌聲還在洞穴裡充盈,柯林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極限。
“好歌,本該爲你擊節而和,可惜我動不了了,但願你能知道我這一份敬意。”柯林幾乎是咬着牙,勉強梗着脖子,擠出了最後的話語。
喉嚨,已經沙啞。
鮮血,不停的從頭頂和臉上淌下來,那紅色漫過了眼珠子,但是遮不住他眼中最後的不屈。
貝青蓮停下了舞蹈,迷茫的看着他。
這是修羅將級別的天樂,雖說只唱了第一章,但是一個普通的初生修正面受此直擊,早就應該被碎屍萬段了。但是如果說是神靈的寄身,他又顯得太狼狽不堪了。
別說那些爲了神明下凡而準備的軀殼,即使是牢山上的看門狗,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天樂切開的。
他到底是誰?
她蹲在身子,用指頭擦去他的血珠,仔細的看着他的皮膚,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柯林毫無反抗之力,但是也並沒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樣四分五裂。
一步一步,她斂住披風緩緩倒退着回到了王座上,頹然坐下,默默的看着對面這個不屈的男子。
難道是靠意志扛過了一章入陣曲?說出去會駭人聽聞吧。
兩個人無語對視,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
吧嗒。貝青蓮從王座不知什麼地方的暗格裡摸出三個玉石盒子,扔在了柯林的面前。
“拿去,這是白玉斷續膏,你死不了。”
但是柯林不但沒有擡起手來撿的力氣,甚至不太清楚面前發生了什麼,他只能麻木的看着它們落在了面前,卻無從理解眼前的一切。
失血,正在抽離他所有的理智。他的眼皮開始耷拉,他眼中的光,慢慢消失了,血,從嘴角流出。
貝青蓮看到頭開始低垂的柯林,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樣一個高階技能本來就不是區區一個修能承受的,用在他身上,完全是高估他了。
貝青蓮快步走到他身後,托住了他將要倒下的身體。
“喂,醒醒,入陣曲雖然犀利,但是三段十二章我才演到第一章,你感受到的不過是些幻覺,又在裝死了是麼!”
但是柯林依然沒有什麼反應,面無表情的把腦袋歪在一邊。傷勢看來比貝青蓮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就在此時,殿外有聲音響起:“將主,訶那大師來求見。”
貝青蓮站了起來,想了想,把地上的白玉斷續膏一股腦塞進柯林懷裡,然後單手一把抓起柯林,往王座後而去。
打開門,宮殿後面的門原來連着是她的閨房,小小一間,地方不大,佈置陳設毫無脂粉之氣,乾乾淨淨,整齊素雅,倒像是禪房一樣。
貝青蓮把他靠牀放在地上躺平,轉身出去關上了門,穩穩當當的走上鐵王座,坐了下來,然後才讓綺容打開大門。
綺容領着訶那進來。訶那草草施禮,貝青蓮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那裡點頭示意。
“師兄遠道而來,辛苦了,昨夜巡海功業如何?”
“不敢勞師妹動問,巡海辛勞,是明徒職責所在,不談收穫幾何。”
貝青蓮目光一閃,這位素來謙恭的師兄看來是真的已經準備投入大哥的門庭,想要着急上位了,居然敢在自己的宮殿裡稱呼自己爲師妹。於是接下來和他虛與委蛇的客套都免了,索性單刀直入的問道:“不知道師兄這麼早來找我,有何貴幹?”
“哦,昨日從牢山下來,曼巴師說另外有事,先來的你營中,可是今日我們來,營中並無曼巴師的蹤影,不知他去了哪裡?”
“曼巴師的確前日來此,今日還沒有見,營中的情況你可找我屬下統領白澤問問。”說完就朝綺容一揮手,綺容就示意要帶他下去。
然而訶那並不甘心要走:“我已經問過白澤統領了,白澤也說沒見到。”
“那就讓白澤統領帶着你在營地好好搜搜!白澤和你交情不錯,應該不用我去幫你說了。”貝青蓮有點擡高了聲音,綺容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訶那則昂然不懼,擡手施禮,也不多說什麼,轉身下去了。
普通人無法隨意交通牢山,要闖瑜伽關更是一身傷一身血,只有明徒可以自由往來修羅場內外。
要說大哥和營地裡的人有什麼勾結,自然少不了以訶那爲首的幾位師兄師弟的影子,恐怕最主要的還是這位餓鬼師兄。
貝青蓮心知肚明,摸着手裡的靈符,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想起臥室裡的傷者,下了王座跑去把他扶了起來,修羅力一運,手掌按住他的瑤光急所,把力道催進去,柯林渾身顫抖起來,經脈的劇痛讓他再次醒來。
“藥在你懷裡,塗了藥站起來,自己滾出去,別在這裡弄髒了我的臥室。”
柯林顫顫巍巍的往懷裡掏去,好不容易掏出小玉盒,卻顫顫巍巍怎麼也打不開。
貝青蓮蹲下身子,一把奪了過來,狐疑的看着他,假如他真是神明的寄身,不該這麼弱,假如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修,早就應該死了。這疑惑從剛纔到現在,一直在她腦子裡反覆的盤旋。連同先前的愛恨一起在腦海裡攪動。
柯林看得出來,她的眼神已經從完全的恨意,變成了迷茫。
只是他不知道她眼神裡這股子有點珍惜自己的意思是從何而來。因爲他並不知道,貝青蓮看他,已經開始漸漸有點相信曼巴說他是就自己的大道之匙,心裡自然有一股至寶到手的感覺。
“不勞煩你了,我自己來。”
“我來吧,弄完了趕緊滾,別在我這裡礙眼。”貝青蓮雖然說得狠,卻已經沒有了原來真正的恨意。手裡打開了蓋子,放在了他手上。裝作不經意的挑眉偷偷看了他一眼。
面前這個男修羅,身材也不算矮小,只是劍眉朗目,面白無鬚,是個初生血海的新修,從哪方面看他的氣質都不像是營地裡那些鬍子拉碴,五大三粗的修羅,怎麼看都像是個好欺負的樣子,他看上去,更接近一個真正的人類,而不是修羅。人類自己見得多了,並不陌生,他的樣子在人類裡應該算是高大強壯彪悍健美的了,但是放在修羅裡,哪怕是在新生的修中間,也顯得其貌不揚,當然,修羅所謂的貌,更多的是說的那種粗獷雄渾的力量感。
這樣的人,能成爲自己前路的指路燈,***?貝青蓮一邊看他,一邊心裡嘀咕。
柯林看她遲遲不動,擡眼看她,兩個人眼神一撞,貝青蓮一下子低下了頭,打開蓋子用修長的玉指挑了些藥膏。回過神來她心中納悶,什麼樣的王孫公子沒見過,自己怎麼忽然羞澀起來了。
一轉念她又明白過來了,什麼樣的王孫公子也沒像他那樣和自己那麼肌膚相親過。
她登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出去了,柯林一頭霧水。
貝青蓮高聲喊綺容,綺容匆匆忙忙從殿外趕來。豹貓小緋也跟着溜溜達達跑了進來。
“安置一下。”隨手把玉盒扔給了她,朝後面示意了一下。
“是!”綺容雙手接過玉盒,看清了上面的字有點吃驚,但是沒說什麼。趕緊快步往後面走去。
豹貓也跟着想要進去瞧瞧,貝青蓮忽然把它叫住:“你要去哪兒啊,小緋,一整天不見,你挺忙啊,到底誰是你的主人啊?”聲音不大,語氣好像不太好。
豹貓邁出去的前腳停滯在半空,進退兩難,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吐出舌頭舔了舔嘴脣,掉頭過來,伶俐的撲進了貝青蓮的懷裡,貝青蓮微笑着抱着它回到了王座上:“你這傢伙,又胖了,前天帶回來的肉好吃麼?怎麼又感覺沉了許多。”
喵。
小緋只是只貓,自然不會說話,只是軟軟的叫了一聲。
一人一貓正在對話時,綺容把柯林抱着走向殿外。
“你把他安置好了就過來,我有話對你說。”貝青蓮對着她的背影說了一句話,綺容差點沒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