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經出現了白天斬殺桑諾的大帳背後,這裡是衆人視線死角,正是他剛纔念動經文是想要指定到達的地點。
柯林在月光下攤開雙手,一陣狂喜。
不知何處的突然出來一聲細微的驚歎聲。
這聲音雖然細微,卻如此真切的能聽到是一個女聲,柯林毛骨悚然,自己的速度已經達到破碎虛空的程度,居然有人依然窺伺到了自己的行蹤,這怎麼可能!他塌身躡步緊貼着大帳潛行,一邊四顧觀察。
月亮已經升起,營地的大篝火已經點燃,柯林把周圍反反覆覆的看了看,沒有任何可疑的非人蹤跡。
到底是誰?
擡眼望去,巨大的圓月已經不再是渾圓,和柯林認識的那個月亮不一樣,這個世界裡不圓的月亮居然橫臥着像是一隻巨大的眼睛。
離開修羅界虛空十萬八千里,有一隻一模一樣的眼睛,眼中有一模一樣的漠然的清輝。
眼睛長在一張普普通通的臉上,臉上有兩隻眼睛,一隻眼睛睜着,一隻眼睛閉着。
這睜着的眼睛裡,不停地閃現着世間百態,生離死別,殊死拼搏,人潮涌動。
所有修羅界的悲歡離合都在這眼中閃爍,唯獨這隻眼本身,沒有任何的感情。
而那張臉,似笑而非笑,似怒而非怒,似哭而非哭,這張看上去普通極了的臉,也不普通到了極致,因爲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張臉能把喜怒哀樂全都同時寫在了一張臉上。
因爲他不是人,是不動明王本尊。
這只是他的一張臉,在他的腦後,還有兩個腦袋,左邊這個怒目而獠牙,眼睛突出,嘴叉很大,脣間甚至露出了犬齒的尖。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右邊這個卻是個美女,慈眉善目,鼻似懸膽,脣若點朱,膚白如玉,滑若凝脂,眉似遠山氤氳着青霞之氣,目似深潭盪漾着深邃的柔美。
腦後一個巨大金輪,懸在半空,細看金輪,彷彿由無數柄金劍放射狀組成,金劍的金光沿着順時針像是指針一樣次第明滅,閃耀出輝煌而凌厲的刀光劍影
他的姿勢是單膝跪地的,一手平持着傳說中的明王神威巨金劍,一手把持着高聳的蘇魯錠黃金大槍,大槍的槍尖直刺星空,從尖到底,整個大槍的高度看上去竟有半蹲着的明王身軀的五六倍高。
蘇魯錠大槍粗壯而高大,明王的大手握住它,遠遠看去,竟不知道是爲了牢牢把正,還是扶着不使自己倒下。
在他的腳下,是碩大的蓮花寶座,金色的寶座下,血水翻涌,不停的拍打着這巨大的蓮座,然後四下流溢出去,甚至漫過明王腳下的神池,流到了神殿的地板上,然而不管它是多麼濃厚的血紅,一旦越過神池的邊緣,全都在神殿華麗的地板上,變成了透明的泉水。
巨大的金色輪盤在不動明王神座的頭部後方緩慢的垂直旋轉着,繁複的花紋夾雜着深奧的文字在金色的光暈裡明滅不已,緩緩轉動,似乎有梵音伴隨着金輪轉動的聲音傳出,細聽似乎又近乎沒有。
就在這巨大的金輪轉動之間,點點金輝從金輪的邊緣飛出,向着神殿的各個角落飄散。一道金光從金輪正中射出,直衝宇宙,朝着無盡的浩瀚夜空徑直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念之間,金光落地,化作一位蓑衣戴笠的男子,形容蕭索的站在山門之前,兩仞孤峰之間,木製的山門被大雪鋪滿,山門緊閉,門板上全是縱橫劍氣留下的深深的刻痕。
男子扶着斗笠的邊緣,從斗笠下露出滄桑的眼,看了一看山門上的大字:“劍極北天”。
男子低沉的對着山門說道:“我來了。”
“你來了?”一個女聲像是從天上傳來,又好像就在門後。
“我來了,你不出來見我麼?”
“你是誰?我又是誰?什麼是出來?什麼是見?”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身外有身是出來,至於什麼是見,要見了才知道。”
女子步步追問,男子信口作答,他的心思好像不在答案上,反而張開雙臂在看自己的裝束,甚至還抽出自己的劍,看了看。
“既如此,你和我,十七世的糾纏,你今日俱走一遭,走到我面前,自然得見。”女子的話裡,似乎有說不盡的寂寞,道不完的幽怨
“也好。”男子當下應允,不想多說。
像是回憶起了很久遠以前第一次見到這個山門的時候,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山門,重新壓低了斗笠,伸手去推山門,山門在壓迫下發出痛苦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卻並不能開。
男子收回了手,一扣劍訣,金光在他掌中匯聚,再次一拍山門,轟然有聲,山門應手而開,兩塊巨大而斑駁的門板,轟然倒在了雪地之中,山門背後是陡峭的山路,佈滿白雪的石階,蜿蜒而上,直通向幽遠的雪山峰巔。
男子有點迷茫的看着門後的山路,這是通往回憶的山路,這是佈滿積雪的天階。曾經,他以爲這一切都已經離他遠去,但是沒想到這條艱險的路再一次無情的展現在他的面前。
他咬了咬牙,握緊了手裡劍,低着頭穿過山門,踏着地上門板,走上了石階。
隨着他一步步走向山巔,山路上的風和雪愈加大了起來,狂風捲着大片的雪花,完全的遮蔽了前路,這男人只是不管,盯着腳下一步步走向了山頂。
不知走了多少時間,當他終於踏在山頂平臺的那一瞬間,風和雪彷彿一下子都不見了,,山頂的平頂視野遼闊,大大的平臺之上,除了幾棵松柏,就只有一個草廬。
一位老者從草廬中打開門,鬚髮皆白,拄着一根柺杖,佝僂着從裡面出來,渾濁的雙眼看到這位男子,似乎從眼中透出精光來。身板甚至都挺拔了些許。
“你終於回來了,我的兒,三十年?四十年?”
“不,是四千年,從那時到現在,四千年已經過去,我已經不是我了,你也不是你了!”
“不對!我記得,你是我最中意的弟子薩迦旗!你曾經立誓與我爲仇,終你一生,也絕不再踏上這劍峰一步,可是今天。。。”
話還沒說完,薩迦旗已經抽出劍來,大踏步的朝着老者奔去:“覺醒吧,我的師傅,我們早已不是彼此!”
老者放開柺杖,伸出一根手指,側過臉去。
薩迦旗踏步過來,不由分說,劈山裂峰一劍,朝着他頭上劈下!隨着這風雷四動的雷霆一擊,天地在變色,風雲在頭頂變幻。
奪的一聲,劍被這枯槁的一根手指穩穩的擋住,只發出來了這一聲如擊朽木的敲擊聲。
薩迦旗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劍,劍還是劍,卻變成了另外一種形制。
再看對手,手還是一隻手,卻變成了一隻珠圓玉潤的素手,很明顯,這是一隻女人的手。
對面的人回過臉來,一張蒼老的男性臉龐早已變成了花容月貌,只是歲月依然在這張臉上留下了些痕跡,老者已經變成了一個美麗的中年婦人,她身上的服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在迷離的光影中悄悄變成了裙釵。
中年美婦神色複雜的收回了她的指頭:“羅尼,我們的恩怨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薩迦旗不再是薩迦旗,他已經從頭到腳變成了另外一箇中年男人,他收回了他的劍,但是卻茫然不知所措,既沒有收劍入鞘,也沒有放下他的手,只是這麼無助的端着劍,用劍身對着對面的女人。
她也沒有再說什麼,施施然轉身走了,邊走邊說:“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你要是覺得還不夠,就朝我背後刺下去吧。”
羅尼頹喪的放下劍,喃喃自語道:“奄尼,你恐怕已經忘了,我們的恩怨已經和我們的寄身一樣消散。”
可是即使這樣說着,他依然拔腿追了上去,周圍的景色也早已經變成了芳草萋萋的十里長亭,伊人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煙雨中。
星移斗轉,物是人非,景色變了十七次,男男女女的容貌和身份也在兩個人身上不停地變幻了十七次,直到最後,男人褪去了風塵,放下了刀劍,脫下了華麗的服飾,只剩下一個素色的直綴,光着頭,袒露半肩,趺坐在裟欏雙樹下,雙手合十,唸誦不已。
而在裟欏雙樹的對面,卻凌空飄着一位絕世的美人,七色綾羅覆身,掩不住她曼妙的身軀,玉臂如藕段,雲鬢高聳如煙山,她周身上下遍綴寶石和珠玉等七寶,或爲簪,爲環,爲珮,在陽光下不停的折射出奪目的光彩,隨着衣袖飄動,瑜珮相擊,發出猶如風鈴般的清音。
這美人在空中輕若無骨的飄舞着,淺笑嫣然,溫聲軟語的問道:“明王哥哥,是不是就是這樣,我們回到了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