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飄香谷主

夕陽透過蒼翠的松林,幻作萬縷金霞,映照在文殊道院的山門。

綠草如茵的廣場,三三兩兩,散坐着許多腰繫長劍的年青武士和長袖飄飄的道侶們,歡笑之聲不時從人羣中傳出。

明天就是華山劍派一年一度的大會手,每年一到這個時日,哪怕遠在數百里以外,行道的門下弟子,也都得如期趕回丈殊道院,一則是爲了考量弟子們的藝業和功績,二則也可使先後入門的師兄弟們有個親近的機會。

正當那羣師兄們,天南地北,聊得十分起勁之時。

當、當、當,大殿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雲板聲,無疑地是發生什麼緊急事件了,廣場人聲倏斂,驚愕地彼此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已經到了不少人,觀內四大執法,各抱家法肅立兩旁,其餘的道侶們則按着班輩,雁行排列,個個神色肅穆,鴉雀無聲。

不多一會,後殿傳來一陣急疾的腳步聲,掌門人鶴棲道長,一臉怒容,大步進入殿中,甫行落坐,便寒着臉高聲喝道:“杜君平來了嗎?”

人羣中應聲答道:“弟子在。”

人羣一分,走出一個猿臂蜂腰,年約十八九歲的俗裝少年來,搶前兩步,跪下行禮道:

“弟子杜君平參見掌門人。”

鶴棲道長重重哼了一聲道:“你進入本派幾年了?”

杜君平略略怔了一怔道:“弟子投列門牆已經五年了。”

鶴棲道長又問道:“未入本派以前呢?”

杜君平遲疑了一會兒道:“流浪天涯,詳細內情早已向師伯稟陳。”

鶴棲道長突然把臉一沉,抖手擲出一個紙包來,厲聲道:“你看看這個?”

杜君平俯身拾起一看,立時面容大變,那是一張墨跡淋漓的書簡,中間還包着一方血痕斑斕的鬼頭令符,匆匆看完書簡,略略定了定神,仰着臉,激動地道:“弟子不屑,也不敢如此妄爲,掌門人明鑑。”

這方令符一經出現,人羣立起一陣騷動,誰都認識這是“天地盟”的神鬼判,神判所指,任何天大的恩怨糾紛也可平息,而鬼判傳出,卻是追魂奪魄的鬼魄勾魂令,饒是窮兇惡極的邪魔巨盜,也難逃一死。料不到這方鬼判會出現華山,元兇竟然還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少年,真叫人百思莫解。

鶴棲道長未答理杜君平的申辯,目光掃過大殿,慨嘆一聲道:“我華山派自祖師開山立派以來,一向門規嚴謹,收徒尤嚴,向爲江湖尊爲名門正派,想不到投入本門的弟子過去竟犯過淫行,真是萬死不足以滅除本派之羞。”

長嘆一聲,又沉痛地道:“天地盟乃是武林各派共尊的盟主,既已傳出鬼判令,本座縱有袒護之心,也是愛莫能助。”

他一字一字,緩慢地吐出,猶如一陣陣的刺骨寒風,將大殿的空氣逐次凍結,每個人的心頭都像壓着一塊鉛,雖都有心爲這位人人喜愛的小師弟說幾句話,但在事情未完全明白以前,任誰都不敢開口,只有暗暗對他投遞同情的一瞥。

半晌之後,杜君平突然挺直身子,激動地說道:“弟子並不惜命,但讓我這般含冤負屈而死,實是死不瞑目……”

語聲一頓,黯然接道:“弟子死後,黃泉之中不過多一個屈死冤魂,但華山派的清白,就是傾盡黃河的水也難洗清……”

鶴棲道長沉下臉,截住話頭,喝道:“住口,難道天地盟的執法會冤枉你不成?”

這時杜君平神色突然鎮靜下來,徐徐地道:“弟子今年十八歲,倒算回去五年那該是十三歲,應該是一個發育未全的童子,如何能犯下淫行?”

就在這時,殿外一陣腳步聲響,走進一個高大的灰髯道人來,畢恭畢敬,向掌門人稽首行禮道:“小弟因一點事遲來一步,掌門師兄恕罪。”

鶴棲道長微一欠身道:“二弟遠來辛苦,不必多禮。”

來者乃是華山三鶴的老二雲鶴,此人急公好義,嫉惡如仇,在長一輩中,他最爲護犢的一個,目光對着地下跪着的杜君平瞥了一眼,復又轉過來對鶴棲道長稽首道:“此事小弟已略知一二,反正限期三天,可否將杜君平交小弟看管,容小弟重作查問,再行發落?”

鶴棲道長沉思片刻,點點頭道:“也好。”

隨即高聲道:“你們可以退下去做功課了。”

殿中弟子極快散去,鶴棲道長回顧雲鶴、白鶴兩位師弟一眼,道:“你們跟我內室一談。”

雲鶴憐惜地從地下把杜君平拉了起來道:“把‘鬼判’給我,你且到我丹室歇息。”

杜君平躬身答應,轉身而去,雲鶴輕籲一口氣,追在鶴棲道長身後行入院內。

四個背劍的童子,早已在室外等候,鶴棲道長一揮手,道:“你們去外面巡行,任何人未得我允准之前,都不許進入這文殊內院。”

四個童子應了一聲,飛身而去。

鶴棲道長帶雲鶴、白鶴,行入丹室,雲鶴道長已搶先說道:“我華山派下一代中就數杜君平這孩子有點出息,掌門師兄,你真的忍心把他送進枉死城去嗎?”

鶴棲道長長嘆一聲道:“愚兄也存有懷疑,只是我現掌理着這個門戶,一個處理不當,便將引來無窮禍患,是以不得不慎重應付鬼判。”

雲鶴道長緩緩落坐道:“小弟回觀之時,路遇一件奇事,還未及向師兄稟報呢。”

他仰着臉追憶着當時情景道:“小弟進入咱們華山地界時,已經是未牌時分了,爲了早一步趕回觀中,便施展輕功,抄近路走,行過一片松林之時,竟有人施展傳音之術……”

鶴棲道長目光閃過一道異彩,接道:“此人嗓音十分蒼勁,類似關中口音,對嗎?”

雲鶴道長愕然道:“他也和師兄見過了?”

鶴棲道長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當白鶴師弟把杜君平帶回山來之時,只因他身世不明,愚兄還在猶豫是否該收留他時,便有這麼一個人,施用千里傳音之術,告訴愚兄,他說此子大有來歷,也並沒有名師,只爲他殺孽太重,欲借重我華山派嚴厲的門規,配合玄門清靜的修爲,管束三五年,使他能夠變化一點氣質。”

靜坐一旁的另一位灰髯道人,也就是杜君平的師父白鶴道人,此刻才徐徐接口道:“小弟當時收容杜君平原出一片惻隱之心,想不到竟是人家的有意安排。”

鶴棲道長道:“只因事關重大,是以愚兄一直未曾對你們說過,還有一件事,你們可曾留心他像什麼人?”

頓了頓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此人之後,天地盟發出追命的鬼判便不爲無因了。”

雲鶴、白鶴似都不曾留心這件事,是以愕然同聲問道:“他像誰?”

鶴棲道長道:“此事未得證明之前,愚兄也不願妄言,但本派此刻已面臨考驗,‘鬼判’之事一個處理不當,華山派就有冰消瓦解之慮。”

鶴棲道長道:“他正要咱們如此,近年來愚兄巳隱隱覺出,武林亂象已萌,不久便將發生大變。想不到首當其衝的竟是咱們華山派,唉……”

雲鶴道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拍大腿道:“我簡直是氣糊塗了,怎麼把這事忘了呢?”

鶴棲道長詫異地望着他道:“是什麼事?”

雲鶴道長道:“小弟剛纔聽說有人對我傳音之事,給你一打岔幾乎忘了,他說爲了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希望我們凡事務必忍耐,至於杜君平……”

突然放低了聲音,輕言數語。鶴棲道長雙目神芒一閃,似是下了最大決心,毅然點頭道:

“這事只有走這一着了。只是以他武功恐怕不容易吧?”

雲鶴道長道:“不勞師兄操心,小弟倒想見識一下天地盟中的人物,是不是三頭六臂的人?”

他冷哼一聲又道:“天地盟雖是各派共尊的盟主,但以近二三年的作風看來,與一般邪魔匪盜組織何異?咱們華山派堂堂大派,不能再聽他們的了,我們乾脆退盟。”

鶴棲道長嘆一聲道:“此事談何容易。”

雲鶴道:“難道我們就任憑他宰割不成?”

鶴棲道長道:“時機未到之前,只好這樣了。”

站起身子,揹負着雙手,在房中央回踱了兩圈,倏地停下腳步道:“事情極爲明顯,第一,杜君平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後生小輩,天地盟竟會知道他是帶藝投師,可見各派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下。第二,來信上指出他於五年前犯下了先奸後殺的淫行,告發的人,卻是惡名久著,下五門的淫賊趙三麻子,你們說這是不是莫須有的罪名?”

雲鶴道長重重哼一聲道:“這簡直是對華山派的一種污辱,咱們退回鬼判,給他個相應不理。”

鶴棲道長仰臉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徐徐地道:“夜已深了,二位師弟也休息去吧,愚兄還得做一會功課。”

雲鶴、白鶴都深知掌門師兄此刻心情極亂,當下起身一禮,退出了文殊內院。兩人先到白鶴道長丹室,收拾了一個小包袱,白鶴取下壁上一支長劍,交給師兄雲鶴,長嘆一聲,道:

“師兄保重。”

雲鶴道長卻豪壯地一笑,大步出室。行回丹室,只見室內木桌上燭火融融,杜君平面無表情,呆呆地坐着。立時舉手一掌,煽息燈火,把包袱長劍遞給了杜君平道:“平兒隨我走。”

杜君平遲疑着道:“這樣行嗎?”

雲鶴道長道:“一切有二師伯擔當。”

杜君平道:“弟子誼去向師父辭別一番。”

雲鶴道長道:“不用了。”

一拉他的衣袖,人已穿窗而出,徑向觀後奔去,晃眼已越過幾重大殿,落到後牆之外。

二人對華山每一座山頭,每一株樹木,都熟悉異常,雖是黑夜之間,仍然奔跑如飛,杜君平腳下跟着師伯奔跑,心裡有如刀割一般刺痛,他在華山一住五年,不僅師徒之間親如骨肉,和一般師兄弟們,也都情如手足。想不到瞬間禍變,身負大冤,落得個黑夜逃亡,心中自傷感之際,耳際間已傳來雲鶴的聲音道:“孩子,留神點,天地盟今非昔比,凡屬鬼判令到,暗中便有人盯梢,不得到結果,他們是決不放手。”

杜君平擔心地道:“弟子逃走後,掌門人拿什麼向天地盟交代呢?”

雲鶴道長道:“這不用你擔心,最多是師伯我看守不嚴。”

杜君平嘆一口氣道:“但願不會牽涉到師門,不然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雲鶴道長突然停下腳步,牽着杜君平,身形一晃,閃身避入一叢灌木之內。

杜君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擡頭向前路望去,只見路旁隱隱似倒臥着幾個黑衣人,低聲說道:“前面好像是幾個死人?”

雲鶴道長搖頭道:“江湖險詐,咱們先瞧瞧再說。”

兩人避了約有兩盞茶時刻,雲鶴道長忽地一長身,猶如一隻灰鶴向黑衣人掠去,杜君平也飛躍而起,緊隨身後。

雲鶴道長腳落實地,伸出手中長劍,貫注內力一抖,地上黑影應手翻了過來,這才發現果是被人一劍貫胸而死,而看其他的屍體也是一般,而且傷口大同小異。不禁悚然道:“這是什麼人下的手?”

杜君平道:“也許這是江湖上普通的仇殺事件,與我們的事無關。”

雲鶴道長搖頭道:“看他們的衣着,極似是天地盟派來的人,如此一來,只怕事情越鬧越大了。”

杜君平擔心地道:“他們會把這帳記在我們華山派上?”

雲鶴道長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道:“此去前面可能不會再有攔阻,你好好地去吧,師伯得馬上趕回觀去。”

杜君平依戀地道:“弟子也不想逃了,事情既由我起,豈可一走了之,而把禍患留給師門。”

雲鶴道長臉一沉道:“你留此只能壞事,憑你那一點本事又能如何?”

語聲突轉緩和,接道:“包袱裡有一封信,你可去衛山南嶽觀暫住些時,記住,從此刻起,你已不是華山派的門下,如有機緣,可以不必拘泥。”

杜君平呆了一呆,道:“弟子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雲鶴道長輕輕地從地下拉起杜君平,溫言道:“這是一時權宜之計,對你和華山派,都有益無害,時間已不多了,你快些去吧!”

伸出手去,撫在杜君平的頭上,接道:“孩子,堅強點,世間無不散的筵席,你這番離開師門,便得自己去闖蕩了,如有什麼急難,仍可傳信華山,師伯決不袖手。”

說完話,騰身躍起,返向原路奔去。

杜君平目注師伯背影方向,暗中嘆一口氣,轉身放開腳步一路急奔,心中盤算,只須再有一個更次,便可脫離華山地區了。

心中思潮起伏,腳下卻是疾如奔馬。驀地裡,身後風聲颯然,一條入影飛掠追至,厲聲喝道:“站住。”

杜君平霍地收住腳步,擡頭一看,來的竟是一位黑袍老者,他從不曾在江湖走過,是以也不知來者是誰,但猜想定必是天地盟的人。”

來人將杜君平截住後,冷嶺地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見過真章以後就範?”

杜君平揚眉答道:“咱們素不相識,爲什麼要逼我束手就縛?”

黑袍老者沉哼一聲道:“老夫是奉命行事,如你不肯就範那就只有得罪了。”

杜君平知道再多作解說,亦是無用,暗中凝功戒備,雙目緊盯對方,不再多言。

黑袍老者似覺不耐,冷然接道:“老夫給你一個拔劍相鬥的機會,如等老夫出手,你就沒有拔劍的時間了。”

杜君平略一沉思,亮劍出鞘大喝一聲,連人帶劍,猛向老者攻去。

老者哈哈一陣狂笑,手掌輕揮,打出一股強勁掌力,就勢大袖一拂,靈蛇般向長劍捲去。

杜君平吃了一驚,手上長劍一沉,腳尖墊勁,猛地往回一縮,總算見機得早,堪堪避過了這一招。

黑袍老者森冷一笑道:“憑你這點工夫,聽老夫相勸,還是束手就縛的好。”

杜君平心知對方並非誇口,但爲情勢所迫,也只有放手一拚,碰碰運氣了,振劍再攻,長劍抖起六朵劍花,點向老者前胸。

華山派的少陰劍法,乃玄門正宗劍法,素以凌厲快速,見重江湖,此刻杜君平情急出手,勢道十分驚人。心中暗忖:這一劍縱不能傷着他,至少也可迫使他閃避讓路。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長劍遞出,只覺眼前一花,對方已失蹤影,心中一驚之下,手上招式立變,可是仍然晚了一步,但覺一陣勁風兜面襲來,震開長劍,跟着右腕一麻,長劍脫手,一種求生本能的反應,杜君平突然一個橫移,閃開六尺。

但聽黑袍老者哈哈大笑道:“華山派的劍法不過爾爾,聽老夫之言,你還是束手就縛的好。”

杜君平定了定神,他雖學藝多年,但實際與人過招這還是初次,不想第一遭便受到這般折辱,呆了一呆,道:“閣下武功高強,在下不是敵手,但大丈夫威武所不屈,在下會自作了斷。”

反手一掌,拍向天靈穴。

黑袍老者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剛烈至此,竟是寧作玉碎,不爲瓦全,事起意外,縱想救援,已自無及。

就在杜君平掌近天靈之際,身後林內,突然射出一縷暗勁,擊中右肘,一陣朗朗大笑聲後,緊隨着慢步走出-個滿頭銀髮,臉罩一方銀色假面具的銀衣老者道:“年紀輕輕的,爲什麼這般想死?”

杜君平嘆息一聲道:“晚輩技不如人,但不願被擒受辱,只有一死了之。”

銀面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大冤未明,豈可輕易言死。”

目光轉到黑袍老者身上,接道:“讓他過去,咱們也好見好就收,如是你不肯買這份交情,那就劃出道子來吧!”

黑袍老者一見對方那身裝束,這分明是傳說中的一位棘手人物,但那人已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心中又泛起了一份僥倖之想,道:“兄弟與他本無仇無怨,我是奉命行事,閣下要我放人,豈不是強人所難?”

銀面老者朗聲笑道:“何必那般奴才像,你如不答應,乾脆手底分高下,不然就讓我領着他走路。”

黑袍老者臉色一變,道:“閣下如想憑仗着這身穿着,和一點過了氣的聲名,想唬住老夫,讓我留人,未免太便宜了。”

銀麪人哼了一聲,道:“好!那咱們就來真的。”右手一揮,一股暗勁如潮涌般宣迫過去。

黑袍老者吐氣出聲,雙掌猛翻,竟然硬碰硬地接下了銀麪人一招。

不過接是接下了,人卻被震得踉蹌倒退,銀麪人劈出一掌後,身隨掌進,倏忽之間又攻出了三掌。

銀麪人攻出三掌後,突然停手不攻,徐徐地道:“朋友,勝負已然分明,難道真個要弄到血濺當場才成嗎?”

黑袍老者一臉鐵青,喘息着道:“承蒙手下留情,兄弟敗得心服,不過以閣下一個人的力量,要保全他,只怕不太容易。”

說完縱身一躍,徑往斜裡一片松林中奔去。

銀麪人嘆口氣搖了搖頭,望着那黑袍老人去向出神。

杜君平拾起地上的長劍,趨前行禮道:“多謝前輩援手……”

銀麪人閃身-旁搖手道:“現在不是多禮之時,你可沿着山根向西奔走,那裡自有接應你的人在等候。”

杜君平遲疑地望着他道:“前輩可否賜示姓名?”

銀麪人搖搖頭道:“來日方長,此刻不用多問,你快走吧,老朽也要去了。”

縱身突起,躍上樹梢,一閃而逝。

杜君平從不曾在江湖行走過,閱歷更談不到,但把今晚所遭遇的事情連串起來,心中也略略感覺到,暗中有很多高手,要追殺他,也有一股力量在接應他。

當下依照銀麪人的吩咐,舉步向西奔去。

這一路行來,竟不曾再遇攔截,直到一處分路口處,才停下腳步,仰面看看天色,東方已然現出魚肚白,正自躊躇着究竟往哪條路走好呢?耳際間已隱隱現出一陣腳步之聲。

轉眼望去,晨光熹微中,果見一個青衣老者扶杖緩緩走來,打量杜君平一陣,微微一笑,道:“小哥夜來驚累了。”

杜君平一夜奔行,確也有點累意,很想歇息一下,但對今夜之事,又感到十分奇怪,望着那青衣老人,道:“老伯伯,你我並不認識,你怎麼知道我要到此?”

青衣老者微微笑道:“此間不是談話之所,咱們到老朽蝸居處再談。”

杜君平跟着老者彎彎曲曲轉了許久,到了一處小山谷內,谷內緊靠着山根,一排蓋了三間茅屋。

老者指着茅屋道:“那就是老朽的蝸居。”

杜君平道:“老前輩的儀態和談吐,決不像山野樵獵,爲何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居住?”

青衣老者道:“原先只是爲了找尋幾味藥物,後來住久了也就懶得搬了。”

杜君平道:“老先生府上幾人?”

青衣老者道:“除了主人外,那就是老朽了。”

二人交談了幾句話,已然到了茅屋前面,青衣老者舉手肅容道:“小哥子請進,老朽已經爲你準備了早餐。”

杜君平進入室內,早餐早巳擺在一張木桌上,可見人家早已預知他要來,當下忍不住問道:“貴上是哪一位?如何會認識在下?”

青衣老者傲微一笑,道:“你先吃點東西,咱們再慢慢地談!”

杜君平匆匆吃過,放下碗筷,道:“老前輩對在下的行程、時刻,算的十分準確,有如親目所睹一般,想來,昨夜途中暗助我脫險之人,定和老前輩等有關了。”

青衣老者朗朗一笑道:“杜世兄猜得不錯,當今之世,敢於和天地盟爲難的,恐怕除了老朽主人之外,那恐是絕無僅有的。”

杜君平緩緩站起身子,道:“晚輩希望能夠拜見一下貴上!”

青衣老者隨手爲他斟上一杯清茶道:“敝上已經離舍,時機來到之時,他自然會和你見面。”

杜君平甚感失望,沉吟一陣道:“既是如此,晚輩是無法拜見了,待貴上回谷時,還望老前輩爲我轉致謝意,晚輩就此告辭。”

青衣老者連忙搖手道:“且慢,天地盟因爲你出走,此刻已偵騎四出,你這一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杜君平立定腳步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留下?”

青衣老者點頭道:“正是此意,此間偏僻異常,天地盟絕不會尋來這裡。”

杜君平道:“不過在下總覺得不妥,萬一他們尋來,豈不連累了老前輩。”

老者哈哈一笑道:“這點你儘可放心,試想,敝上若是怕事的人,怎敢接引你來此?”

杜君平雖不知青衣老者所說的主人是誰,但猜想必是一位非常人物,就以青衣老者來說吧,年紀已在花甲以上,竟沒有一點龍鍾之態,尤其一雙眸子,隱隱透射神光,顯示內功修爲極深,當下說道:“在下只是一個未出師門的末學後進,老前輩們竟不惜觸怒天地盟,全力維護,這中間定有原因,老前輩可否說明?也好讓我安心點。”

老者捋着頷下白鬍須點頭道:“不錯,接引一個鬼判裁決的罪徒,確實犯了天地盟的大忌,不過這是一件莫須有的罪,我們不願華山派獨任其難,更不能讓一個無辜的有爲年輕人含冤負屈,目下還沒到和天地盟翻臉的時機,也只好要你暫時隱蔽一時了。”

頓了頓笑道:“你儘可安心住下去,敝上對此事,早有安排。不過你一口一個老前輩,老朽生受不了,以後最好是喊我一聲老於就是。”

杜君平點頭道:“如果你不以爲忤的話,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話題一轉接道:“在下至今不明白,天地盟爲什麼會找上我?我這番出走之後,會不會因此禍延師門?”

青衣老者沉了一會道:“有許多事老朽一時不便明說,這裡面當然有原因,而且牽連極廣。不過你可放心的是,天地盟究竟不是邪魔外道,目前雖然變了質,但還沒到明目張膽的作歹爲非境界,你逃出師門後,華山派只不過負有監守不嚴之責,掌門人可當衆宣佈將你逐出門牆,然後答允會同天地盟的執法,將你緝擒歸案就行了。”

杜君平長嘆一聲道:“照這般說法,在下以後在江湖是寸步難行了?”

“這是意料中的事。”青衣老者徐徐地道:“但這難不住你,你可以易容改扮,掩去本來面目。再說天地之大,何處不可以容身?”

杜君平搖頭不以爲然道:“在下無辜蒙此不白之冤,他們就是從此不再追究,在下也得查個水落石出,士可殺不可辱,父母遺我清白之身,豈能任憑他人橫加侮蔑?”

他愈說愈激動,星目煞氣隱現,俊臉飛起二朵紅雲。

青衣老者暗暗點了頭,徐徐地道:“目下江湖亂象已萌,只怕不久便有大的變故發生,華山之事,便是一個啓端,將來這局殘棋,總要有人來收拾……”

青衣老者擡頭一笑又道:“杜公子請裡面歇息去吧,老朽帶路。”

杜君平跟那老人進一間簡陋的臥室,青衣老者卻回手掩上房門,徑自退去。

杜君平和衣往牀上一躺,他原已十分疲乏,這一睡倒,本該極快入睡,但腦際間卻展現出,一幕幕的往事,清晰映現眼前,他記得自己似乎是生長在一個荒僻的農村,由一個自稱奶媽的中年婦人撫育。

有一個黑臉鋼髯,腰間插着一柄大斧頭的大漢,常常送米送柴來,奶媽要自己叫那大漢公孫大叔。公孫大叔喜歡喝酒,人卻是豪爽得很,對他十分喜愛,很小就教他手拳腳踢,稍大又教他內功入門等基本功夫,以及縱跳輕身術,一直是相安無事。

大概是十三歲那年,公孫大叔突然領來了一個道士,也就是現在的師父白鶴道長,公孫大叔還編了一套假話,要求他帶自己去華山,他當時很奇怪,公孫大叔從來不說謊,爲什麼這次竟對道士說起謊來了呢?”

白鶴道長對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又撫摸了一陣,當時便答應下來,第二天便領着他趕回了華山。

思忖之間不知過了多久,才朦朧入睡,醒來時,天已大亮。

自華山習武數年以來,早上練武已成習慣,看天色大亮,自然是一躍而起,提着寶劍奔出茅屋,先練了一會拳掌,又練了一會劍,直到例行功課做完,這纔回到茅屋。

行入室中時,那青衣老者,早已坐在室中,正端着一杯熱茶在喝,見他進來,慈藹地笑了笑道:“華山的少陰劍不算壞,不過你還沒有領悟其精奧。”

頓了頓又道:“譬如你使的那招‘神龍掉尾’,如果身子再往前探,旋轉的速度再快上一二分的話,威力便不同了。”

杜君平對任何事都能虛心接受,唯獨對師門劍法,他有一個牢固不破的信念,老者提出這個意見,他嘴裡雖應着,心裡卻是大不以爲然。

青衣老者察言觀色,已知其意,微微笑道:“反正劍在你的手邊,不妨出去試試。”

杜君平拔劍出鞘,使出一招後,果覺有點不同,於是凝足功力又使了一遍,忽地腦際靈光一現,脫口叫道:“妙啊!就只改變這一點點,威力就大不同了。”

杜君平此刻對老者已加增了幾分崇敬之心,躬身道:“承蒙於老教悔,在下實是獲益良多。”

按着輕輕嘆道:“在下此刻才感覺到,十餘年不斷的練武,竟是連皮毛都沒學到……”

青衣老者面容一整道:“百丈高樓平地起,你這些年來所學所習,着重是在奠基,怎可說是一無所得呢?不用胡思亂想了,敝主人已經回來,正在等侯公子。”

杜君平急急還劍入鞘,隨着老人進入草堂,老者隨手把門關上,領着他進入一間臥室掀開地板,露出一條地道來。

杜君平暗自驚訝道:“原來這裡還有秘密地道。”

這茅屋乃是依山建造,地道由下而上,走了約有十餘步,便是一級上升的石級,二人爬了約四五十餘級,已到了一個天然石洞之前,老者低聲道:“到了,敝主人就在裡面。”

只聽那裡傳出一個洪鐘也似的聲音道:“來了嗎?”

青衣老者忙答道:“老奴已帶他到此。”

青衣老者輕輕推開洞門,側身讓客,杜君平舉步入洞,四下打量一眼,這山洞並不大,寬僅一丈餘,深有三四丈,洞後似乎還有出路。

洞內設有石桌石椅,一個紅臉威猛老者,盤膝坐在石牀上。這室中只有一人,定是那老者的主人了,於是躬身施禮道:“武林後進杜君平拜見前輩。”

紅臉老者睜開雙目,擺手道:“賢侄免禮,請坐。”

這聲賢侄,叫得杜君平心頭一震,當下依言在石椅上坐下,青衣老者卻畢恭畢敬,垂手待立一旁。

紅臉老者冷電似的雙目,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徐地道:“老夫於五年前,不慎遭奸人暗算,中了最利害的慢性劇毒,以致功力全失,總算髮覺得早,及時逃脫了對方的監視,自問此生恢復功力已然無望……”

輕咳了兩聲,接道:“許是天意安撐,當老於領着老夫,深入窮山,搜尋藥物之時,巧遇一位走方的草藥郎中,此人經常出入雲貴苗疆,認得諸般毒物,他一眼便看出老夫身中劇毒,竟用幾味草藥,輕而易舉地把毒解了。”

杜君平長吁了一口氣道:“老前輩吉人天相。功力既復,足以手刃兇頑了。”

紅臉老者輕嘆一聲道:“對方於暗算老夫之前,早已作了周密佈置,他不僅暗算了老夫,還奪去了我的基業,匆促之間要想復仇,談何容易……”老人語聲一頓,又道:“那位走方郎中解去老夫體內劇毒,並非沒有條件,他轉而要求老夫,必須替他完成一件心願,這件事在老夫說來,即令他不提出,也是義不容辭之事,是以滿口答應了他。”

杜君平滿臉述惘的望着他,心中暗忖道:“這些事難道於我有關嗎?”

紅臉老者似是覺察他的心意,淡然一笑,道:“他所說的條件乃是替他尋訪一位朋友的後人,而他這位朋友,恰巧也是老夫的故人。”

長嘆一聲接道:“江湖上許許多多的事情,都脫不了恩怨二字,從茫茫人海中尋一個隱姓埋名的人的遺孤,已經不是易事,等到找尋到了這個人,他的一身血仇,也就落在老夫的身上了。”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老前輩找到那人沒有?”

紅臉老者看了他一眼道:“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當我劇毒解去的次年,便已得到線索,自此之後,老夫一半的時間是在爲自己作復仇的準備,一半的時間,便在暗中爲他安排,老夫不插手便罷,一經插手,便得創造一個奇蹟。”

杜君平忙問道:“這個遺孤現在哪裡?他若是一個碌碌庸才,只怕要辜負前輩的期望呢?”

紅股老者笑道:“虎父無犬子,如若不堪造就,老夫也不會浪費一番心血了。”

語聲一頓接道:“至於你,也具有着極好的練武資質,可惜老夫就要離開此地,無法指點你的武功了!”

伸手從枕畔抽出一本黃綾封面的冊子,遞給杜君平道:“此是老夫一位朋友遺留的拳經劍譜,你把它讀熟之後毀去,這本秘笈是他畢生鑽研武學的結晶,你如能好好琢磨習練,自有大成!”

轉臉望望那青衣老者,又道:“把劍取來。”

青衣老者應了一聲,取來一支古色斑斕的長劍,遞給紅臉老人。

紅臉老者接過長劍,反手交給了杜君平,道:“這劍也是他的遣物,他一生仗此寶劍,不知爲人間除過多少奸妄之徒,今日此劍交你之手,望你善自珍重。”

杜君平雙手接過道:“晚輩藝業低微,只怕不配持此名劍。”

紅臉老者道:“爲人不可驕狂,但也不能妄自輕薄,只要你勤加努力,何愁絕技不成?”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來,溫言囑咐道:“有許多掌法劍勢,必須內功到了一定的火候才能使用,你年紀太輕,內功火候不足,這裡有一支千年何首烏,原是老夫一位故友費盡心血尋得來,準備爲老夫解毒之用,如今毒已解去,老夫已用不着啦,你可拿去服下。”

杜君平正待推辭,紅臉老者已然立起身來道:“老夫和老於即刻得離開此地,屋內有足夠的糧食,你可安心在此住上半年,鑽研秘笈上的武功,半年後,老夫如若還沒歸來,你可持此金牌去黃山飄香谷,拜見飄香谷主謝紫雲。”

取出一方龍紋金牌,交給了杜君平,立時站起身於帶着那青衣老者而去。

杜君平跟着追出,發覺後面出口竟是峭壁懸巖,下臨深谷,眼看是猿猴難渡,但那紅臉老者主僕二人,竟已去的蹤影全無。

他內心涌起了重重疑問,隨步踱回山洞,順手拿起秘笈,只見封面上,端端正正寫了一行楷書:“劍術精義,河間杜飛卿謹述。”

心中不禁心頭一震,暗忖:“此人怎的也姓杜?”

回想剛纔那紅臉老者的-番話,很多地方似在暗示自己,只是他語含玄機,一時間很難想的明白。

洞中幽靜,那秘笈上記載的劍術,又是極爲精奇博大之學,杜君平一經鑽研,頓覺欲罷不能,沉醉於那拳經劍譜之中。

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杜君平既得千年何首烏助長功力,又得紅臉老人轉贈一代神劍杜飛卿遺留的拳經劍譜,雖只數月的時間,武功已然大進。

這天爲了一記空中發招的劍式,必須在戶外騰躍,始能施展開來,這才破例走出茅屋之外,數月以來,他從不曾留心過其他的事,此刻擡頭四望,才驚見滿眼黛綠,春天已悄然來臨,不覺暗驚道:日子過得真快,半年時限似已過完。

雖然他仍然依戀着這地方,也不願輟下日有進境的武功,可是,他不能不遵從紅臉老人的囑咐,練完了那式劍法,迴轉茅屋收拾衣物。

好在拳經劍譜早已經讀熟,依照那老人吩咐,用火焚去。

當日離開,在一處市鎮中,買了一匹健馬直奔黃山。

一路無事,但進入黃山之後,數次問詢,卻無人知曉那飄香谷的所在。

杜君平費時數日時光,奔行羣山,總算從一個樵子口中,問出一點端兒,照着樵子的指點,果然被他找到了一座奇香陣陣的秘谷,帶馬行人谷中,只見滿谷奇花異草,燦爛如錦,隱隱有幾處紅牆琉瓦的精舍,浮現在花海之中,不禁暗自讚道:好一個人間仙境。

景物如畫,美不勝收,不覺間信步向谷行去。

突然間,花叢中傳出一聲嬌聲喝道:“什麼人?”

杜君平急急停下腳步,一抱拳道:“在下杜君平,敢問姑娘這裡可是飄香谷?”

但見人影一閃,花叢中躍出-個渾身縞素,背插長劍的少女,閃着星目對他上下打量了一會道:“不錯,這是飄香谷,你到此作甚?”

杜君平道:“在下專程來此,拜謁谷主。”

白衣少女道:“你認得谷主嗎?”

杜君平一怔,道:“在下不認谷主,但我奉命來此,這有信物一件,請姑娘看過。”

白衣少女接過金牌,臉上倏現驚訝之色,回目向谷中望了一眼,又把金牌還給了杜君平,搖頭悲慟地道:“家師已然仙逝,你來晚了。”

杜君平大吃一驚道:“令師仙逝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白衣姑娘似不願多說,揮揮玉手,道:“飄香谷不便留居男客,你可以走了。”

飄香谷主謝紫雲既已死了,杜君平當然沒有再留此地的必要,嘆一口氣道:“晚輩奉命而來,想不到竟遇此慘變,原該到她墳前祭奠一番,既有不便,在下這就告辭了。”

轉身向外而去。

這時,谷內又奔來了一個年紀稍大的白衣少女,高聲叫道:“相公留步。”

杜君平回過身子,道:“姑娘可是呼叫在下嗎?”

白衣少女道:“相公千里迢迢來見家師,她老人家雖然過世了,我們也該稍盡地主之誼,相公請進入谷內歇歇腳吧!”

杜君平沉吟了片刻,道:“不用了吧!在下還是趁着天未黑趕下山去。”

那年紀稍大的姑娘,低聲說道:“我師妹年幼率直,如有開罪杜兄之處,還望杜兄勿怪。”

杜君平道:“姑娘言重了。”

年長白衣女道:“杜兄持有他老人家的信物,不是外人,想必是有爲而來了!”

語聲一頓,不待杜君平接言,又道:“小妹阮玲,曾隨家師在外面跑了二年,江湖上送小妹一個綽號,叫做素手龍女。”

指着那個年紀較小的姑娘接道:“她是我師妹王珍,人稱長林玉鳳。”

杜君平抱拳道:“久仰芳名。”

王珍忍不住噗的一笑道:“你不是剛纔才聽說嘛!”

杜君平臉上一熱,半晌答不上話。

阮玲微微一笑,道:“我師妹口直心快,愛開玩笑,杜兄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欠身一禮接道:“杜兄請隨我來。”

王珍接過杜君平手中馬繮,道:“小抹替杜兄把坐騎送入馬棚。”

杜君平道:“這個怎敢當。”

王珍也不答話,牽馬奔去。

杜君平緊隨阮玲身後,穿過一座花園,到一所宮殿式的大客廳前。

只見一個滿頭銀髮,手扶朱拐的老婆婆,當門而立,阮玲他前一步,替杜君平引見道:

“這位是本谷的總管,我們都叫她老人家薛姑婆。”

杜君平抱拳說道:“見過薛姑婆。”

薛姑婆眯着一雙三角眼,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滿布皺紋的臉頰一陣抽搐,終於止不住縱聲大笑起來,笑聲沙啞刺耳,令人聽來極不舒服,杜君平暗地皺了皺眉頭。

阮玲拉了他一下衣柚道:“我們進去吧,薛姑婆就愛這般瘋瘋顛顛的。”

兩人進入客廳坐下,耳際間仍然傳來薛姑婆刺耳的笑聲道:“哈哈,人品模樣好像都不錯……”

阮玲只作未聞,望着杜君平問道:“杜兄一路行來,可曾聽着什麼傳聞?”

杜君平搖了搖頭道:“說來慚愧,在下因避仇家,一直避人趕路,倒不曾聽得什麼。”

阮玲微感意外地道:“杜兄不曾在江湖走動,如何會結了仇家?” wWW ✿тTkan ✿C〇

杜君平嘆了一口氣,道:“也許是上一代的恩怨,此事內情,連我自己也不大明白。”

阮玲點頭道:“武林中的恩恩怨怨,常常會使當局的人自己都弄不明白,不過既有他老人家替你作主,料想不妨,杜兄大可放心。”

杜君平搖了搖頭道:“姑娘可是說那位金牌的主人嗎?”

阮玲微微一笑道:“不錯,你可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嗎?”

杜君平道:“說來只怕姑娘不信,在下和那金牌主人相識不久。”

談話之間,王珍突然急奔而入,叫道:“姐姐,我想到一個好法子了,讓杜兄長留此地,而又不會引入之疑。”

阮玲道:“什麼法子?”

王珍道:“要他改扮成一個修花的老工人。”

阮玲沉思了片刻,望着杜君平道:“自家師亡故後,本谷也是不安定得很,常有許多江湖人物,藉口祭悼家師,來到本谷,雖不敢怎樣,但也惹厭,珍妹的主意,雖然委屈杜兄,但卻還不失爲一個可行之策。”

王珍嘴脣一撇,道:“什麼祭悼,貓哭老鼠罷了,我就看不慣他們那份德性,若不是玲姐再三攔阻,我早就給他們難看了。”

杜君平心中暗道:他們師姐師妹,你言我語,似是我非要留此地不可,看來這中間只怕是大有內情,我既無去處,不妨留下來看個明白。”

心中念轉,點頭道:“易容改裝,要適情適景,說不上什麼委屈,但恐怕在下留此,是否方便?”

阮玲道:“如有不便,小妹也不會喚回杜兄了……”

轉眼一顧王珍,接道:“師妹去取衣物。”

王珍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片刻之後,王珍抱了一包衣物,走了進來,笑道:“杜兄,可要試試小妹的易容手法?”

杜君平道:“有勞姑娘。”

王珍微微一笑,動手替杜君平易容。

她操作熟練迅速,片刻而成。

杜君平舉鏡一照,果已變成了一個六十上下的鄉下土佬兒。

不禁啞然一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易容術。”

王珍嫣然一笑,道:“杜兄誇獎……”

舉手遞過一包衣服,道:“杜兄試試這套衣服,是否合身?”

杜君平退入內室,換過衣服後,變成了一個修剪花木老工人。

阮玲一笑道:“杜兄是自己人,小妹也不和你客氣了,扮什麼便該像什麼!屈駕住在前面工人房裡,借種花掩護身份,小妹慢禮待客,這裡先向杜兄討罪了。”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自己人理當如此,不用客氣。”

當晚,他便被安頓在一閣樓上,這亭閣位在飄香谷的中央,四面都有窗子,啓窗四顧,全谷的景物一目瞭然。

不禁心中一動,暗道:他們給我安排這樣一處所在,似是有心的了。

室中陳設極爲簡單,一榻一桌,兩張木椅。

杜君平和衣躺在牀上,閉上雙目,但腦際之間諸般事端,紛至沓來,竟自難以入眠。

思潮洶涌,輾轉難眠,不覺已然是三更時分。

突然間,一陣細微的衣抉飄風之聲,傳入耳際,當下一躍而起,探首向窗外望去,只見兩條人影,奔向閣樓後面……

杜君平對飄香谷之事,原就存着許多疑竇,此刻發現了夜行人,自是不肯輕易放過,輕輕一推窗門,躍飛窗外,尾隨着那兩條人影追去,越過了一片花圃精舍,瞥見二人停身在一座墳前。

藉着花木的掩蔽,他停在三丈左右處,凝神望去。

只見,左首一人,身着黃衫,手執旱菸袋,年約五旬以上,另一個卻是半截鐵塔似的大漢,二人在墳前停了一陣,突然舉步而行,繞着那墳墓察看。

杜君平暗暗奇道:“這墳墓可能是飄香谷主的埋骨之處……”

只見那黃衫老者舉起手中的旱菸袋輕輕敲着墳上的磚頭道:“這墳墓不似新砌,那飄香谷主的死訊傳出不過半年,內中恐怕大有文章?”

那大漢不以爲然地道:“我就不明白你們這些人,心眼竟然這麼死,人死就死了,難道死還有假死了不成?”

黃衫老者冷笑一聲道:“江湖上若果都像你這樣一根腸子通到底,那也就沒有什麼紛爭了。”

大漢哼了一聲道:“我自知鬼心眼沒有你們多,可是你倒說說看,她詐死是爲了什麼?”

黃衫老者冷冷地道:“當然有原因,不過這些說給你聽也是對牛彈琴。”

大漢雙目一瞪道:“哼!不知道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

此刻墓內隱隱傳出叮噹之聲,杜君平暗叫道:“怪了,難道他們已經派人進入墓中了?”

正當他挺身欲出之時,呼的一陣急風由頭頂掠過,跟着響起一陣雄鴨叫似的怪笑,薛姑婆白髮飄然,疾射似箭,厲聲喝道:“瞎了眼的,盜墓竟然找上了飄香谷。”

黃衫老者霍地一轉身,面對薛姑婆,冷冷地道:“你是什麼人?”

薛姑婆道:“飄香谷的總管,你們這羣盜墓賊,是何來路?”

黃衫老者徐徐從身畔取出一方鬼頭令符來,對着薛姑婆一揚手,道:“老朽是奉令辦事。”

薛站婆認得那是天地盟的“鬼判令”,當下冷笑道:“閣下大概是河東牧叟上官延齡吧?”

上官廷齡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薛姑婆道:“你不過是天地盟的一個巡方使者罷了,竟敢這般對我谷主不敬?”

上官延齡不徐不疾地道:“不錯,謝谷主原是本盟四大副盟主之一,因爲她死得太過突兀,本使者奉命查究。”

薛姑婆嘿嘿冷笑兩聲,道:“依這樣說,你們倒是一番好意了?”

上官廷齡道:“不錯,薛總管有此看法,咱們就好商量了。”

薛姑婆冷冷說道:“我瞧不用了,本谷之事不勞旁人操心。”

身後驀地又傳出一個嬌脆的聲音道:“薛姑婆你暫歇着,等我來問他們。”

薛姑婆扭頭見是素手龍女阮玲來到,便不言語了,阮玲對着上官延齡冷冷地道:“閣下既是來查家師的死因,便該先向我們說明纔是正理,這般鬼鬼祟祟行事,那是極容易引起誤會。”

上官延齡搖頭道:“姑娘的話倒也是理,只是我們旨在暗訪,怎可對人明言。”

阮玲突然眉頭一皺,指着墓內道:“那是你們的人吧?快叫他們住手,若果因此遭到損傷,那時話更難講了。”

她這話果然發生極大的效力,上官延齡輕輕一聲嘯,墓內風聲飄然,一連躍出七八個黑衣人來。

上官延齡搶着問道:“裡面情況如何?”

黑衣人同聲答道:“那副棺材又重又牢固,一時片刻還真弄不開它呢。”

上官延齡一擺手截住話頭道:“一羣沒用的東西,不用再說了。”

阮玲冷笑道:“閣下這一手實在玩得不夠漂亮。家師身爲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誰敢對她怎麼樣?她老人家還用得着詐死嗎?”

上官延齡捋着頷下鼠須,陰森森地道:“正因爲謝谷主內功修爲深湛,等閒之人決奈何不了她,纔對她突然死去感到大有可疑,是以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阮玲冷冷地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人的生死實難預料,再說我們師徒情如母女,如若家師真的死得蹊蹺,小女子豈有不聞不問之理。”

使雙叉的大漢突然一聲大吼道:“不管你怎麼說,我們既奉命前來,便得查個水落石出。”

阮玲看了他一眼,認得此人是江湖有名的莽漢鐵叉吳剛,隨道:“若照吳大俠的意思,要怎樣查法呢’”

吳剛一拍雙叉道:“吳某用這隻鐵叉,開棺檢驗。”

阮玲把臉一沉道:“任何人敢於侵犯家師遺體,他就別想再出飄香谷。”

吳剛大吼道:“大爺就不信這個邪。”

薛姑婆一頓朱拐喝道:“你不妨試試看。”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暗影中倏起一聲洪鐘也似的佛號,一個胖大和尚,偕同一箇中年書生,與一箇中年劍客,緩步走了過來。

杜君平原先對上官延齡等暗中企圖開棺驗屍之事,已經覺得十分奇異,此刻又見這三人前來,更覺駭異,忖道:“這一僧二俗看來都不似壞人,難道也是爲飄香谷主之死來的?由此看來,她的死去真是大有蹊蹺呢?”

這時三人已行至阮玲身前,胖大和尚合十道:“這位想是阮姑娘了,貧僧峨媚普靜。”

復又指着中年劍客與文生道:“這二位是青衫劍客尹仲秋,妙手書生馬載。都與令師有過數面之雅……”

其實用不着他引見,阮玲早就認出來了,連忙行禮道:“幾位前輩夤夜來谷,不知有何急事?”

普靜禪師瞥了上官延齡一眼道:“風聞令師仙逝,特地前來祭奠一番。”

阮玲輕嘆一聲道:“幾位來得正好,家師才死不久,可謂屍骨未寒,他們竟暗中前來開棺毀屍,這不是明明藐視飄香谷主人嗎?”

普靜蟬師壽眉一揚,口宣佛號道:“上官施主,這事果真嗎?”

上官延齡取出鬼神判,虛空一舉,揚聲道:“不錯,兄弟此來是奉命行事,查看謝谷主的死因。”

普靜禪師點了點頭道:“可曾查出什麼可疑之處?”

上官延齡尚未答言,妙手書生馬載已搖着紙扇哈哈笑道:“盟主與飄香主的私交何等親密,謝谷主若真的死得不明不白,只怕早已親自進入江湖,何用勞動上官兄的大駕,依兄弟看來,這事或許有人假傳聖旨吧?”

上官廷齡怒道:“馬兄這是什麼話?”

妙手書生仍然不徐不疾地道:“即令謝谷主果是陽壽已終,盟主也該親來悼祭一番。如今他不露面,兄弟才覺得奇異,是以連上官兄帶這一方鬼頭令符也有懷疑。”

上官延齡冷笑道:“他來不來悼祭是他的意思,兄弟如何知道,倒是馬兄對鬼頭令符如此不敬,叫兄弟難於處理呢。”

妙手書生哈哈笑道:“對鬼頭令不敬者‘死’是不是?這事是你巡方使者的權力,旁人無法參與意見。”

上官廷齡把臉一沉道:“馬兄明知故犯,那是明欺兄弟無法處治你了。”

妙手書生哈哈笑道:“大使者,我怎麼敢啦,不過你該知道,處理一派首要人物可沒有那麼簡單呢,那得盟主召集四大副盟會商,並由盟主親發龍紋金牌才行呢!”

杜君平暗中一驚道:“龍紋金牌?莫非就是紅臉老人所給的那種金牌?”

隨又暗中搖頭道:“那不可能的,紅臉老人怎會是天地盟的盟主?”

上官廷齡被妙手書生一番搶白,氣得張口結舌,半晌方道:“今晚算你狠,咱們走着瞧。”對着領來的那批黑衣人一揮手道:“撤!”

當先縱起身形,飛向谷外奔去。

“哈哈……哈哈……”妙手書生仰面一陣大笑。

普靜禪師壽眉微皺道:“馬施主你說得大露骨啦,這一來是非便多了。”

妙手書生斂去笑容,沉哼一聲道:“近年來天地盟所作所爲實難令人滿意,兄弟懷疑盟主的大權已經旁落。”

阮玲環掃了三人一眼,歉然道:“飄香谷向不留外客,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久未開言的青衫劍客突然開言道:“姑娘請不必客氣,不過我們有幾句話務請姑娘明說。”

阮玲眨着大眼瞥了他一眼道:“小女子盡我所知答覆各位便是了。”

青衫劍客尹仲秋輕咳了一聲道:“令師功參造化,春秋也並不高,縱然得病,也不致馬上就死,是以我等懷疑其中定有別情。”

阮玲點頭道;“大俠說得極是,家師果然不是病故……”

青衫劍客急道:“這樣說她是被人家害死了?”

阮玲黯然點頭道:“她老人家無意中被人暗中下毒,之後被人重手法所傷,以致回谷後便即死去……”

青衫劍客雙目圓睜,跨前兩步厲聲道:“可曾留下什麼話?”

阮玲抹着眼淚道:“她老人家說:我死之後,定有許多朋友來查問死因,可對他們說,復仇之事,不勞各位操心,如與飄香谷夠得上那份交情的話,時機來到,說幾句公道話就行。”

“就只這幾句話?”青衫劍客激動地吼着。

阮玲平和地點了點頭。

青衫劍客驀地-聲大吼道:“我知道這是誰幹的了。別人或者可以放手,尹仲秋決不饒他。”

普靜禪師口宣佛號道:“施主暫請保持冷靜,眼前江湖殺機瀰漫,稍一不慎便將引起無窮禍患。”

青衫劍客冷笑道:“禪師不必替我擔憂,尹仲秋自有道理。”

普靜禪師復又對阮玲合十道:“老衲此來名爲祭悼令師,實際也是查究她的死因,如今既得姑娘這番言浯,已無留此必要,他日如若有用得着峨嵋派的地方,老衲決不推辭便是了。”

阮玲躬身謝道:“禪師古道熱腸,小女子謹先謝過。”

青衫劍客與妙手書生也同聲辭道:“我等深知姑娘必尚有難言之隱,只是此事卻也無法越俎代庖,總之我們決不袖手就是。”

阮玲道:“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普靜禪師等走後,杜君平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望着阮玲道:“兩批來人雖然用心各有不同,但對令師之死,似是均有懷疑,究竟這是怎麼回事?”

阮玲道:“剛纔所發生之事,杜兄沒有莽撞出手,那是再好沒有,至於家師死生之事,你最好不用操心。”

杜君平點頭道:“在下局外之人,原也無權過問。”

阮玲微微一笑道:“夜深啦,杜兄請安息吧。”

杜君平回到閣內,心中奇異不已,他由阮玲的舉止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那決不像一個身遭大變之人,談起飄香谷主之死,雖也會落下幾滴淚珠,可是哀而不傷。

他腦際慢慢推想着這些事,目光卻在窗外轉着,忽見通往飄香谷主墳堂的小徑,飄悠悠地飛來了一條黑影,速度雖不算快,卻輕靈飄忽,如同御風而行,不由吃了一驚,呼地坐了起來,此時黑影已越來越近,竟是一位面罩青紗,身御白綾宮裝的中年婦人,只覺眼睛一花,來人已躍入了花海之內,竟踏着花朵,冉冉向亭閣飛來。

若換常人,必定認定那是花妖木魅之類鬼怪。

這時來人已越來越近,竟舉起手來對他招了招,這明明是衝着他來的,由不得他不出去了,好在他此刻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心中有恃無恐,一推窗門,穿窗而出,雙臂往上一抖,飄然落在一株榴花之上。

來人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對他招了招手,疾若飄忽地向小徑奔去。

杜君平心中雖疑竇叢生,腳下卻已墊勁,尾隨急追,他自服下千年何首烏,又經半年的勤修苦練,功力已然大進,轉眼已追上那婦人。

中年婦人回身向他招了招手,便往墳堂內飛去,杜君平在外略略遲疑了一會,終於跨身進入。而中年婦人已悠閒地坐在一方石凳之上,徐徐地道:“你的進境很快,可惜時間太短!”

杜君平詫異地道:“芳駕是誰?”

中年婦人答非所問地道:“你的來意老身已經知道了,我可以盡三晚工夫教會你飄香步,如果三晚之內你無法學會,那就只能怨你自己太過愚頑。”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前輩是飄香谷主?”

蒙面婦人搖了搖頭道:“不用多問,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世間哪來的第二個謝紫雲?”

“那麼你是誰呢?”杜君平搔着頭皮道:“據在下所知,飄香步乃是飄香谷不傳秘學。”

蒙面婦人啞然失笑道:“但對你卻是例外,這就和傳給阮玲,王珍她們姐妹是一樣的情況。”

杜君平道:“這樣說來,你是阮玲姑娘的師姐或是謝前輩的同門羅?”

蒙面婦人微現慍邑道:“你的來意僅是學飄香步,不必問那麼多了。”

蒙面婦人也不再提旁事,竟自嘴裡講述,腳下演練地教了起來。

這種飄香步玄奧無比,杜君平雖屬聰明絕頂,仍然攪得頭暈腦脹,出了一身大汗。約莫練了有一個更次,蒙面婦人突然停下道:“今天到此爲止,明天可再來,但務必謹慎,連薛姑婆也不可讓她知道。”

如此一連三天,杜君平已然把飄香步學會,蒙面婦人這才長吁一口氣道:“你的天份確實很高,今後只須勤加習練就行了。”

杜君平點了點頭道:“承蒙傳絕學,我能不能請教前輩的姓名?”

蒙面婦人輕嘆一聲道:“孩子,不用多問啦,等到可以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杜君平無可奈何地又道:“那位讓我來飄香谷的紅臉老人,想來是前輩的朋友,他除請前輩教我飄香步法,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蒙面婦人沉吟了一會道:“這二日內你就可以離開黃山了,在雲夢山區還有幾個人在等着你,記住,仍是這身打扮,不可改換裝束。”

杜君平點點頭道:“一切我都可以遵守,只是好些事都把我矇在鼓裡,心裡很有點納悶呢。”

蒙面婦人溫和地道:“孩子,忍耐點,並非事事瞞你,確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事也許你不久就可以明白。”

杜君平道:“這是那位紅臉老人的意思?”

蒙面婦人點點道:“不錯,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不過自今以後,也許事事要靠你自己的機智呢,他不能造就一個事事都依賴別人的廢物,這點你明白嗎?”

杜君平皺着眉頭道:“我一點都不明白。”

葷面婦人微微笑道:“我只能說到這裡,去吧。”

杜君平無可奈何,只得怏怏迴轉亭閣之內。三天來一直趕着學飄香步,把原來的功課也耽下了,是以又做了一會功課才睡下。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仍然未醒,耳聽門外高叫道:

“杜兄醒來沒有,該起來趕路啦。”

一個骨碌爬了起來,開門一看,只見阮玲,王珍姐妹雙雙含笑站立門口,王珍手裡還拿着一個沉重的包袱,笑哈哈地道:“杜兄睡得好香啊!”

杜君平不好意思地搓着雙手笑道:“夜來貪做了一點功課,不想一睡就睡到這個時候,倒讓姑娘們久等了。”

阮玲含笑道:“並非愚姐妹趕你走,實是杜兄的事不能久耽,你的馬薛姑婆已經一切替你備好了,包袱也替你收拾好了,裡面有足夠使用的銀兩,杜兄現在就可起程了。”

杜君平先是一怔,旋即省悟,接過包袱謝道:“這幾天多有打擾,在下也不客氣了,以後有機會再行道謝吧!”

阮玲微微含笑道:“不必客氣,愚姐妹不久也將進入江湖,以後仰仗杜兄的地方多着呢。”

杜君平提着包袱大踏步躊出閣外,阮玲從後趕上,遞給他一個玉瓶道:“這是家師採集多種靈花配成的百花仙露,功解百毒,杜兄行走江湖一定用得着。”

杜君平接過謝了,隨手揣入懷中,縱身上馬,揮了揮手道:“在下就此告別了。”

阮玲和王珍齊聲道:“恕我們不遠送了。”

杜君平心裡有事,一路縱騎疾馳,兩天工夫,已然進入了雲夢山區,心中不禁躊躇起來,蒙面婦人僅說有人在等着他,偌大的山區,究竟往哪裡去尋找呢?”

正當他四處瞭望,意圖有所發現時,突然一陣哈哈狂笑,路旁一排閃出六個人來,內中有道士、有叫化、漁翁,還有秀才衣着的人物,來人年齡都在五旬以上,內中一個獨臂叫化,排衆而出,道:“老叫化算計你該來了。”

杜君平愕然道:“尊駕認錯了人吧?”

叫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嘻嘻笑道:“大概錯不了,隨我來吧!”

杜君平道:“各位是……”

獨臂叫化哈哈一笑接道:“在江湖上行走過的人,大概不會不認識我們江南六君子,老叫化就是人稱萬里獨行客的奚容。”

杜君平恍然暗道:對了,師父曾經提過江湖上有這麼六個人物,身份各不相同,但卻情投意合,結伴行走江湖,爲人十分正派,是以贏得六君子的美號。於是拱手一禮道:“原來是江南六君子,在下失敬啦。”

奚容一揮手道:“不用多禮,請跟着老叫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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