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官道劫鏢

杜君平默默起身告辭,回到客寓換了衣服,重又回到鏢行,進入房中,只見厲若花獨自一人,手託香腮坐在那裡,不由一怔道:“你有什麼事嗎?”

厲若花輕籲一口氣道:“我想找你聊聊天。”

杜君平揮去身上的塵土道:“宮主降尊紓貴來到一個鏢師房中,不怕人家物議嗎?”

厲若花冷笑道:“他們敢。”

隨又輕嘆一聲道:“整天談的都是打、殺、斬,真是膩了,要不然就是宮主長,宮主短的喊個不停,一派巴結恭維,叫我怎能不煩。”

杜君平道:“外面玩膩了,可以回到爹孃身邊,膝下承歡,享享天倫之樂。”

厲若花感喟地道:“要是娘還在時,還用你說嗎,我爹他是成天不在家的,叫我跟誰說話去?”

此時春娥已替他們掌上燈來,輕聲道:“宮主,後面有事請你。”

厲若花不耐煩地道:“等會再說,去拿飯來,我和杜護法在外間吃。”

杜君平道:“不必了,我已經吃過了。”

厲若花道:“吃過了陪我吃,快去拿來。”

春娥答應着退了下去,不一會便在外間擺好了杯筷,跟着酒菜也送上來了,厲若花硬拉着杜君平一同坐下,她似乎內心很煩悶,一上來便連幹了二三杯酒。

就在這時,人影一閃,似風吹落葉般飄下來了一個高大的青袍老者,緩步跨入廳內,陰森森地道:“你們吃酒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厲若花一見來者,興奮地跳起身來,張口便喊道:“爹……”

老者忙對她使了個眼色,厲若花會意,於是忙改口道:“賈伯伯,你幾時來的?”

老者徐徐地道:“剛纔不久。”

厲若花又爲杜君平引見道:“這是我爹爹最好的朋友賈伯伯,他最是疼我。”

杜君平站身行個禮,隨即讓老者上坐。老者也不謙讓,坐下後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令尊也是武林中人?”

杜君平搖頭:“在下自幼便是孤兒,身世一點都不知道。”

老者思索了一會道:“武林姓杜的不多,有個杜飛卿你可知道?”

杜君平心頭咚地一跳,忖道:這不是秘笈上的那個名字嗎?

但表面仍然搖搖道:“沒聽說過。”

老者呵呵笑道:“這樣一位有名的劍客你會沒聽說過?”

杜君平道:“在下從未在江湖上走過,是以孤陋寡聞。”

老者又道:“那麼令師又是哪位呢?”

杜君平道:“是一位玄門道長,但不知他的法號。”

老者笑了笑追:“這也是常有的事。”

厲若花打斷了話題道:“這位杜兄的武功不錯,人也挺老實的,侄女已作主升他護法,賈伯伯你說好不好?”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道:“你的眼力很不錯,怕只怕是雞窩裡養不住鳳凰。”

厲若花並未聽出他言外之意,又道:“你如認爲護法不合適,等過些時候再着他主持一個分號不就行了。”

“你說的對。”老者哈哈笑道:“我明天便叫你爹交派他去管個分號如何?”

厲若花興奮地道:“真的?那我真要謝謝你啦。”

老者突然面容一整道:“再幾天便是你孃的忌辰,你明天一早就趕回去吧,你爹爹在家等你呢。”

厲若花不高興地噘着嘴道:“過幾天不行嗎?”

老者沉聲道:“你爹說過,非回去不可。”

厲若花無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好了,爹總是這般不近人情,人家還沒有玩夠嘛。”

老者立起身來道:“我們後面去吧,你爹還有話要我告訴你呢。”

厲若花等走後,杜君平回到房中,料想厲若花此一去不會再來了,關門睡下,等到兩個丫環走去,立即翻身躍起,溜出客房,展開飄香步法,疾向後宅飛去,這宅子雖是戒備森嚴,仍被他巧妙閃過,潛上房檐,偷眼對裡一看,只見裡面燈火輝煌,坐着不少人。

上座是那位秦總管,四下散坐着約有十幾個高矮不一,服裝各異的江湖人,而且有幾個是帶着傷的,容城分號的鐵算盤盤周通也在座。只不見厲若花和那老者。

只聽秦總管道:“東主對這件事很震怒,不僅把輕易不露面的四位護法派出,自己也親自進入江湖,料他逃不出手掌,只是九洲鏢行自成立以來,還沒栽過這麼大的跟頭,如果我們不能查出一點端兒,也太顯得無能了。”

鐵算盤周通苦着臉道:“來人身手矯健,出劍如電,屬下若不是一把漫天花雨的鐵算子,只怕也已命傷劍下。”

另一個年約六旬上下的黃衫老者接口道:“這批人乃是處心積慮,存心一舉把鏢行整垮,是以一動手便拔去了好多分號,路上走的鏢也全數被劫,這證明是一夥武功極高的幫派。”

秦總管捋着頷下鼠須道:“由帶傷弟兄傷口看來,極似海外的那一派,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了,大家從此刻起,留神戒備,老朽推想,他們該向總號下手了。”

鐵算盤周通壓低嗓音道:“屬下覺得那位新來的……”

秦總管搖手打斷他的話頭道:“他決不是一路,此事東主已知道了,不必提他。”

目光掃過全場,正待繼續開言,驀地一擡頭冷哼-聲道:“朋友,既然來了爲何不大大方方亮個相呢?”

杜君平一驚之下,以爲自己行藏敗露被看破,正待撤身退下,驀聽房脊一陣森森怪笑,白光連閃,篤,篤,一連七把銀色小劍,似一串寒星,插在秦總管的面前茶几之上。

秦總管怒喝一聲,呼的長身而起,灰鶴般撲向檐頭,杜君平此刻已看清了來人乃是一個長身玄衣人,而且連頭臉都被遮住,他此來似乎是察看動靜,小劍擲出,人已如一道青煙般向牆外飄去。

來人和他同仇敵愾,一念好奇,竟身不由己的,也展開身法,尾隨迫去,飄香步法爲武林一絕,而起步又和來人不差先後,是以追了個首尾相接。

黑衣人似乎極感意外,冷笑一聲,霍地回身出劍,好快的劍法,剎那間已連攻了七劍,這七劍就和七個人同時出招一般。

杜君平料不到他出手如此狠毒,而且一聲不響,但情勢由不得他出聲分說,也許是性命交關時本能的反應,這一迎擊便用了全力。但見一陣劍光連顫,不僅封開了對方攻來的七式,還在間不容緩中回敬了三式。

黑衣人嘿嘿笑了兩擊,長劍一撤,殞星瀉地似地向一條黑巷中落去。

杜君平原爲結識對方,不想竟引來一場誤會,黑衣人一走,倒把他怔在那裡了。這時秦總管和鏢行中人都紛紛追到,秦總管朗聲道:“是杜護法嗎?”

杜君平應聲道:“在下無能,竟被他跑了。”

秦總管拍着他的臂膊道:“來人好辛辣的劍法啊,剛纔幸虧是你老弟,換了別人,只怕早傷在他劍下了。”

杜君平笑道:“總管誇獎了。”

秦總管嘿嘿笑了兩聲道:“他既來到京城,那是自投羅網,不怕飛上天去。

隨又吩咐道:“各位且請去歇息,老夫自有道理。”

於是,各分號撥來的人,都紛紛散去,杜君平也回到自己房中。

九洲鏢行之事,到此暫時擱下。

且說京城各家鏢行,自從九洲鏢行開業後,生意日見蕭條,牌子老、歷史久的還可勉強支撐,一些小的鏢行早已關門大吉。

這天鎮遠鏢行大鏢頭金刀無敵黃大中,閒着無事,正在院內逗着畫眉鳥,突然鏢夥引來一位頭纏白布的波斯人,對他打躬道:“家主人請黃大鏢頭過去談談生意。”

黃大中看了他一眼道:“貴上是什麼人?”

波斯人道:“珠寶商,他家世代都以經營珠寶爲業。”

黃大中點點頭道:“好吧,老朽這就過去,但不知貴上住在哪裡?”

波斯人道:“就住在前門不遠的一棟宅子裡,大鏢頭若去時,小的會在門口等候。”

波斯人走後,黃大中對鏢夥們吩咐了幾句,披上了件英雄衫,隨即出門上馬馳去。果見那波斯人站在一所小合院的古宅前,於是跳下馬來道:“就是這裡嗎?”

波斯人點了點頭,突然一陣馬蹄聲響,一連又馳來了三匹馬,也在門口停下,黃大中擡頭一看,竟都是同行,一位是金龍鏢行的鏢頭,鐵臂虯龍鄭經,稍後是四海鏢行的鏢頭八卦刀郭南翁,再後是長風鏢行的鏢頭八步凌波宗子榮。可說都是京城歷史悠久的一流鏢行。

鐵臂虯龍鄭經等見黃大中來到也是一怔,彼此拱手打着哈哈道:“黃兄也是來這宅子的?”

黃大中斂去笑容道:“正是。”

八卦刀郭南翁滿面不悅地道:“什麼貴重的東西,值得把四家鏢行都請了來。”

黃大中道:“不管怎樣且等見了主人再說。”

波斯人操不大純熟的京話道:“幾位請進來吧,家主人正在廳中等候呢。”

四位老鏢頭互望了一眼,隨着那波斯人,來到客廳前,波斯人搶前把簾子搭起。跟着一位身着錦衣長袍的俊美公子迎了出來,含笑舉手道:“幾位請坐。”

賓主坐定,錦衣公子不待大家開言,開門見山便道:“在下有一批寶物,必須限期送到金陵,因九洲鏢行近日一再出事,是以勞動各位來商量一下。”

黃大中道:“但不知這批寶物價值多少?”

錦衣公子道:“這很難說,除了銀子約有三五十萬兩外,珠寶的價值是難以計算的,至於酬勞一節對鏢行來說,三年也賺不到這麼多的銀子。”

數目雖大,可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顯然心裡都在盤算考慮着。

錦衣公子若無其事的從懷裡取出一疊銀票來,揀出四張,每人面前放了一張道:“銀子可以先付,但得四家聯合保送。”

默然半晌,八卦刀郭南翁纔開言道:“一則貨物的數目太大,再則近日路途不清靜,容我們商量妥了再回答你們如何?”

錦衣公子搖了搖頭,輕喟地道:“就因爲近日出事太多,才找你們四家聯合保送,想不到你們竟不敢承擔,看來只好再去找九洲鏢行商量了。”

金刀無故黃大中哈哈-陣狂笑,朗聲道:“老朽決定接下這筆生意了。”

看他的舉止表情,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

八步凌波宗子榮不甘示弱,隨聲接口道:“好吧,姓宗的也答應賣這趟命。”

錦衣公子目光轉向鐵臂虯龍鄭經二人道:“已有兩家答應了,二位的意思怎樣?”

八卦刀郭南翁徐徐接口道:“他們二位老哥既已答應,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

錦衣公子大喜,對着四人一個羅圈揖道:“那就-切拜託了,東西是現成的,因爲金陵方面催得緊,明天就請上路,行不行?”

四個鏢頭把銀票納入懷中,告辭道:“既接下了這筆生意,什麼時候上路都行,我們回去稍稍打點一下,就是明天上路吧。”

四人行出了那棟四合院後,心情不約而同地沉重起來,鐵臂虯龍鄭經首先開言道:“此人來歷不明,付出許多銀子保這趟鏢,其中定有蹊蹺,黃兄不覺答應得太爽利了。”

黃大中嘆了一口氣道:“你我都是刀口上舐血的人,混了一輩子,雖略具虛名,誰又積蓄了多少?是以兄弟決意答應下來。再說此去金陵乃是官道,合你我四家之力,料想不會出差錯。”

他這番話說在大家心坎裡,是以大家都無異議,各自回家準備。約定次日五更出城。

一宿過去,次日城門纔剛剛開啓,六輛滿裝箱籠的大車,在二三十匹怒馬簇擁下,威威武武奔出城來,平日由京城出來的鏢車也不在少數,但數這趟鏢特別,每一輛車上,都插着四家鏢行的旗號。

江湖上的消息傳播得最快,也不知是誰首先把這消息傳出,瞬刻便傳遍了江湖,黑道豪強、綠林巨盜,處處快馬飛傳,約集高手,意圖劫掠這批波斯來的寶物。

古語說得好:“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這行鏢車一經出城,便已被人盯上。

就在鎮遠等四大鏢行,聯合保這趟鏢的消息傳出的同時,九洲鏢行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秦總管立即調兵遣將,暗地佈署,但卻嚴禁把這事泄漏給杜君平。

而杜君平卻因鏢行連日沒有動靜,也懶得去見秦總管,樂得清閒自在,每日都到街上閒逛,有時也去看看名勝古蹟。

這天,偶爾在一家酒館,聽到四家聯合保一趟鏢的消息,心裡不禁一動,暗忖:近日九洲鏢行連續失事,被劫的珠寶銀兩不在少數,四家鏢行居然敢接生意,倒有些蹊蹺呢!於是匆匆趕回鏢行,一徑入內求見秦總管,一個丫環出來答道:“秦總管已出去了,今晚只怕不能回來,杜護法如若有事,明天再來好了。”

杜君平心中頓時瞭然,付道:“他這番出去,只怕與那趟鏢有關呢。”

迴轉房中,推說不舒服,着春娥等不必打攪,徑自閉門睡下,暗中卻把那套花匠的衣服換了,悄悄躍出牆外,一路循着大道向南奔去。

再說金刀無敵黃大中等一行人,沿着大路南下,爲了謹慎起見,決定每日按着驛站的路程走,不到天黑便歇下,免得貪趕路程出事。如此一天也不過走六十里而已。

哪料出城走不到四五十里,便已出了亂子,鏢車被一行江湖人攔住,當先一人,赫然竟是九洲鏢行的秦總管秦奇。

黃大中十分動怒,拍馬上前拱手道:“秦老哥也是吃鏢行飯的,難道要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搶劫?”

秦奇哼了一聲道:“黃大鏢頭請別誤會,兄弟只是想看看鏢車裡的東西。”

黃大中把臉一沉道:“辦不到。”

秦奇冷笑道:“黃兄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怎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通。九洲鏢行連續出事,失去珠寶鏢銀不計其數,這批寶物來路不明,我們查看一番,於老兄的面上並沒有什麼過不去。”

黃大中道:“貴號的鏢銀是在什麼地方丟失的?須知我們是由京城出來的呢。”

秦奇冷冷地道:“兄弟不想同行傷和氣,請你們的東主出來說話,再不請把貴東主的姓名和店號說出,果是有名有姓的正當商號,兄弟立即讓路。”

這一席話頓時把四個老江湖問的張口結舌。

半晌,八卦刀郭南翁方道:“我們開的是鏢行,東主既信託我們,便得把東西平安保送到地頭。”

黃大中接道:“中途查看人家的東西,那是吃鏢行飯的大忌。”

秦奇冷笑道;“替強盜保鏢你們也幹嗎?”

跟着把臉一沉道:“兄弟不想多羅嗦,貴東主既沒來,那就請幾位把鏢車退回去,容見了貴東主把事情查明以後再上路。”

於是黃大中也把臉沉下道:“鏢車既已上路,便是我們的責任了,貴號如果想查看,不妨派人跟去金陵,要我們再走回頭路,那是絕對辦不到。”

秦奇仰面一陣嘿嘿狂笑道:“好吧,幾位既一昧貪戀着那幾兩銀子的花紅,兄弟只好得罪了,等見過真章後,再去找你們的東主來評理好了。”

黃大中一回手,把金刀撤在手中,朗聲叫道:“秦老哥要手底下分是非,那就由兄弟來奉陪了。”

秦奇鷂眼一翻,寒聲道:“此事本來是冤有頭,債有主,與你們毫無關係,而你們要往渾水裡淌,以後都別後悔莫及。”

這話聽在四個鏢頭的耳內,心中頓生警惕,只是事情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秦奇驀地一聲震喝道:“憑你們幾個哪配老夫動手,來人啦,先把鏢車與我看住。”

喝叫聲裡,身後羅列的高手,早向鏢車撲去。金刀無敵黃大中大喝一聲,金刀化作一道長虹,迎面截住,可是對方似乎早已安排好了,一陣狂笑聲起,人羣中飛起四條人影,分向四個鏢頭撲去,立即展開一場兇猛絕倫的搏鬥。

黃大中白髮飄飛,雙目噴火,大喝道:“老夫與你們拚了。”

金刀霍霍,奮力猛攻,一派進攻招式,那確實是在拚命,但他的對方絕非庸手,一把鐵算盤揮動生風,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傳出來一陣細若蚊蠅的傳音道:“他們既是九洲鏢行的人,不怕沒處找,各位不必打了,快退下來。”

聲音雖極微,卻字字清晰,隱約似是錦衣公子的嗓音。

黃大中久走江湖,經驗豐富,心裡不覺一動,當下高聲道:“今天我們認栽,等回去後再找他們算帳。”

金刀一撤,徑往來路退去,八卦刀郭南翁等見黃大中一退,知道大勢已去,也紛紛撤招退了下來。

秦奇哼哼冷笑道:“你們能夠見機,總算是便宜了。”

爭鬥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結束,九洲鏢行的人,紛紛趕到鏢車前,竟沒有一個損傷,秦奇隨即吩咐道:“把鏢車上的東西取下來,每人拿一件,設法進城到鏢行會齊。”

他爲了清點數目,親自站在一旁監督,大家七手八腳把車打開,裡面滿滿都是大箱籠,可是每個箱籠下都壓有一支火筒,車門一開,冷開吹入,火筒立燃。

秦奇見狀大驚,厲喝道:“快閃開。”

當先撤身暴退。

可是爲時已晚,但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響,跟着乒乒乓乓六輛車一齊爆炸,剎時火光沖天,硝煙迷漫,四下血肉橫飛。

秦奇雖是見機得早,仍然被炸去了一條手臂,當下忍着痛,四下一看,帶來的二十幾個高手,除了鐵算盤周通,幸保不死外,幾乎全軍覆滅,到處是斷臂殘肢,焦臭的血腥味,隨看晚風送入鼻孔,悽慘已極。

他二人雖是窮兇惡極的江湖凶煞,見了這種慘狀,也覺心膽俱寒,鐵算盤周通忍着傷痛,一面替秦奇包紮斷臂,嘴裡卻狠狠地咬牙道:“這必定又是那夥人乾的,有天找到他們,一個個都把他們碎屍萬段……”

話猶未了,只聽黑影中一人冷冷接口道:“不用找了,本公子就在這兒等着你們呢。”

周通這一驚非同小可,若在平時,足可以應付,此刻在重傷之下可就有些膽寒了。”

來人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森森地道:“他們都已去黃泉路上作客,單單留下你們兩個人,不嫌太寂寞了嗎?”

鐵算盤周通一面暗中凝功,嘴裡卻沉聲道:“總管留神,此人劍勢奇快……”

這一說話分神,但見劍光一閃,他已中了一劍,鮮血噴射,緩緩倒了下去,秦奇老奸巨滑,趁着對方攻擊周通之時,驟起發難,大喝一聲,掌勢驟發,一陣蝕骨寒風,挾着如潮暗勁,當頭壓下,他功力深湛,全力一擊果是驚人。

黑衣人身形微撤,嘶嘶一連兩劍,把掌勁卸去。殊料,秦奇原是以進爲退,掌力一發,人已借勢騰身而起,往密林中疾射而去。

黑衣人森森笑道:“我就不信你還能逃出本公子的手掌。”

只聽身後一個深沉的嗓音沉喝道:“你說得對,看你今晚還能選出老夫的手掌心嗎?”

黑衣人大吃一驚,劍隨身轉,呼的-個大飛旋,已然面對着來人,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也用一方青紗蓋着臉。

雙方靜立片刻,青袍老者緩緩地道:“你是自己了斷呢還是要老夫動手?”

黑衣人不聲不響,就趁對方說話之時,驟起發難,一片劍光,挾着嘶頻刺耳的怪嘯,當頭捲了過去。

青袍老者哼了一聲道:“好小子,你真毒辣得可怕。”

長臂疾擡,就和兩隻鐵鉗般,硬向劍幕中抓去。

黑衣人似知遇了強敵,劍光連閃之下,已然換了劍路,但任是如何變換,青袍老者仍是從容不迫地應付。雙方交手了二十餘招,黑衣人已是微微氣喘。

晃眼間,又是十幾招過去,黑衣人的劍勢更形緩慢了,情勢顯得極是危殆,青袍老者冷森森地哼道:“難道你到這個時候還不束手就擒嗎?老實說,老夫如不是想留活口,早把你一掌劈了。”

黑衣人仍然一聲不響,拼命支撐,驀地,一個灰袍老者飄身射入場中,一聲不響,揮劍便向青袍老者攻去,他出劍並不快,但卻具有一種無形威力。

青袍老者一面揮掌封架,一面出聲大喝道:“閣下是誰,報個名來。”

灰袍老者臉上既無表情,也不出聲,只是悶聲地運劍攻擊,倒把青袍老者大部份的攻擊接了過去,黑衣人得到這個喘息的機會,手中的劍光突然大盛,剛纔因爲對方所制,縛手縛腳,無法展所長,這時壓力已去,那種迅速的劍法才得儘量展開。但見一片呼呼劍幕,不斷在青袍老者的身後左右盤旋,着着攻的都是要穴。

黑夜荒郊,遇見兩位這樣的神秘人物,青袍老者越打越覺心寒,雖然他一生高傲無比,也不得不萌退志,突在掌上一凝功,連發二掌把對面的灰袍老者逼退,就勢一長身,灰鶴般向一片密林中射去。

黑衣人插劍入鞘,望着灰袍老者正待開口,而灰袍老者幾乎在青袍老者離開的同時,也飛身向暗影奔去,此人就是尾隨鏢車而來的杜君平,他隱身林中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對黑衣人對付九洲鏢行的毒辣手段,暗中也搖頭乍舌不已,但爲了同仇敵愾,仍然出手救了他一命,唯恐秦總管回去會找他,是以急匆匆地往回疾奔,回到鏢行已快天明。

剛剛把衣服換下藏好,鑽入被窩內還沒有睡熟,門外已傳來敲門聲,於是故作大夢初醒,打着呵欠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春娥的聲音道:“我是春娥,秦總管着人來請你呢。”

杜君平暗叫道:“好險。”

當下披身而起道:“天亮了嗎?快盛盆水洗洗臉。”

春娥急道:“回來再洗吧,他在等着你呢。”

可是,杜君平仍然就着盆裡的冷水冼了把臉這才隨着她入內。

只見秦總管一臉焦黃,左面扎滿布帶,頹然坐在椅上,另外還散坐着幾個人,於是故作驚訝地問道:“總管負傷啦,這是怎麼一回事?”

秦奇搖了搖頭,擡頭示意他坐下,指着一個黑袍雷公嘴的老者道:“這位是本行護往黑煞姚康,姚大俠。那位是玉面無常靳大鵬,靳大俠。”

杜君平起身抱拳道:“在下杜君平,見過二位護法。”

姚康和靳大鵬欠了欠身,齊聲道:“免禮,坐下吧。”

杜君平肚內冷笑了兩聲,自顧坐下,不再答腔。

姚康閃着兩道陰森目光,瞥了杜君平一眼,道:“你今天唾了一整天?”

杜君平冷冷地道:“你是問案還是聊天?”

姚康哼了一聲道:“誰有閒工夫和你聊天。”

杜君平仰着臉道:“那就恕在下不答覆了。”

姚康跳起身來怒道:“爲什麼不說?”

杜君平冷冷地道:“不高興答你怎麼樣?”

姚康怒笑道:“好呀,你認爲宮主看上你了便可目中無人,哼!換了老夫可管不了你那麼多。”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來道:“你嘴上乾淨點,姓杜的可不是任人侮辱的。”

他知事情已快到攤牌的時候,樂得大鬧一場藉故離開。

秦總管坐在那裡,對他們的爭吵,並沒有加以制止,這予杜君平無形中似是一種暗示。

黑煞姚康一聲不響,驀地一欺身,閃電般伸手向他手臂抓去。杜君平傲然屹立,容他手指堪堪沾上衣報,忽的身形一晃,已然到了他身後,手掌暗運功力往前輕輕一送。

姚康的功夫本就不俗,只爲一念輕敵,吃了一個暗虧,頓時面上變成了豬肝色,回頭一看,杜君平仍然站在原地,當下恐吼一聲,十指箕張,騰身飛撲過來。

這種凌空搏擊的式子,內功不到相當火候,決不敢輕用。

杜君平看準了來勢,身形仍然屹立不動,等到他身形已成頭下腳上之勢,忽地腳下一動就勢將一張坐椅往前一推,用它代替了自己,飄香步神奇無比,爭的只是分秒之差。

黑煞姚康箕張的十指勁力已然發出,眼看對方已入掌握,忽覺手上抓的並不是肉體,而是硬硬的木頭,但聽咔嚓連響,-把椅子已然被那股勁抓得四分五裂。

杜君平雖仗飄香步輕易閃開,也看得暗暗心驚,只聽秦總管冷冷地道:“姚兄,脾氣發夠了沒有,大敵當時,這樣鬧不像話吧?”

黑煞姚康本就羞怒難當,聽了秦總管這番責難的話,更是火上加油,怒吼道:“老夫和這小子誓不兩立。”

杜君平冷冷地道:“大護法,在下和你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呀?幾句口舌之爭總還沒有殺人劫螵來得重要吧?”

黑煞桃康暗中凝功,一步一步向他趨近,氣乎乎地道:“爺爺早知你不是東西,非殺你不可。”

杜君平沉下臉來徐徐地道:“姚大護法如若再氣勢相逼,在下可就不客氣了。”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一條人影鬼魅般由後宅飄了出來,舉手一掌向姚康背上按去。

此人來得既突兀,出手又快速絕倫,姚康全神貫注杜君平,眼看就要傷在對方的掌下。

杜君平驀地一聲大喝道:“留神後面。”雙掌一翻,一股激疾的掌力,迎着來人的掌風擊去。

雙方掌力一經接觸,只覺對方那股力道軟綿綿,冷森森地,隱隱具有一種無可抗拒的彈力,心神猛震之下,人已連退了兩下,當下猛的扎樁將下盤穩往,迅速將真氣運轉一週天,覺得十分暢順,這才舉目向去人看去。他萬想不到此人就是厲若花喊賈伯伯的那位青袍老者,這確把他怔住了。

那位黑煞姚康雖經杜君平替他把大部分掌力接去,仍被掌風邊緣掃中,踉蹌向前衝出三步,一口鮮血從口鼻中噴了出來,回頭見傷他的是青袍老者,立刻面如死灰,低頭不敢出聲。

此時秦總管和在場的人都巳立起身來,廳內鴉雀無聲,青袍老者雙目冷電般全廳一掃,寒聲道:“大敵當前,竟還這般胡鬧,具是死有餘辜。”

復又對杜君平道:“剛纔的一切我都看見了,他這般對你逼迫,你仍在危急中救他,足證胸懷豁達,心地仁慈,姚康應該慚愧死。”

說着大步徑往下首坐下,復又對姚康厲聲喝道:“你總以爲自己很了不起,旁人都不如你,現在你該明白了,他剛纔居然把老夫那一掌接下,你自問辦得到嗎?他一個年青人尚且有這種涵養,你是枉在江胡混了這麼多年。今天本該重責,如今暫且從寬,罰你在總壇反省-年,快與我滾!”

姚康躬身答道:“謝東主恩典。”轉身疾奔而去。

杜君平雖然受到青袍老者的嘉許,心中卻是後悔不迭,覺得自己又一次顯露武功,實是不明之智。

青袍老者發落了姚康後,扭臉對秦總管問道:“被拔去的分號已經派人接替了嗎?”

秦奇恭答道:“都已派人去了。”

青袍老者突然展露一個難得的笑容,對杜君平道:“老夫本想着你去主持一個分號,但總號人手太少,你暫以護法身份在這裡呆些時,你的意思如何?”

杜君平欠身道:“在下初出茅廬,恐怕有誤鏢行的大事,護法一職愧不敢當。”

青袍老者道:“就這麼辦,不用推辭了。”

跟着一陣嘿嘿冷笑道:“老夫自入江湖以來,還沒逢過這種敵手,想不到這次居然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裡,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

這陣笑聲顯然是發泄內心的憤怒,是以極其尖銳刺耳,令人不寒而慄,杜君平暗運神功鎮定心神,泰然端坐,神色自若。

老者似是憤怒又似感既說完這番話後,倏地把臉一沉,重重哼了一聲道:“他既衝着九州鏢行來,我可顧不得那麼多了,早晚我要他看看老夫的手段。”

說着,起身往後宅去了。他這種言談舉動,那無疑地是本行的東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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