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終究還是比不上哥哥，他的存在永遠只能是他的附屬。明白這件事以後，天權開始抗拒天樞，抗拒他對他的好，抗拒他的一切。
“喵喵，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見天權一直低垂着頭不肯吱聲，天樞不由催促道。他很想知道，他記憶中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傢伙到哪裡去了，他的弟弟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謹小慎微的樣子。
“我沒事，你、你放開我……”天權不自然地笑笑，清澈靈動的眸光如水般柔和，他用力掙了掙，想把被天樞緊緊握住的手抽出來。
“我不放！”天樞根本不管天權在說什麼，反而握得更緊一些，看着弟弟怯生生的表情，他不禁想起剛回宮時蕭雨霏對他說過的話。
那日午後，君妃正在午睡，天權和若離練功去了，蕭雨霏見四下無人，便將天樞拉到倚嵐池中的香榭水亭，四顧環視一番，確見沒有可疑人，方壓低聲音道：“殿下，你回來就好，四殿下這些年實是太不容易了。”
“再度和皇上鬧翻後，娘娘終日閉門不出，一心只顧着和皇上慪氣，任皇上如何主動示好始終不肯原諒，硬是沒讓他踏足漱玉宮半步。”說到這裡，蕭雨霏細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又道：“可皇上畢竟是皇上，天威不可冒犯，多吃幾回閉門羹也就不會再來討沒趣了，娘娘的怒意自是更甚。他們鬧也罷了，只是可憐四殿下，小小年紀就要夾在皇上和娘娘的恩怨之間，誰也沒有心思好好疼他。”
皇宮最是世態炎涼，趨利避害的地方，文帝和君妃都如此冷落天權，其他人哪裡還會把他放在眼中，吃穿用度固然是沒人敢虧待他，可是明裡暗裡少不得要受些委屈，那些皇親貴族的孩子更是沒少欺負他。
“父皇母妃難道不管嗎？”天樞睨着蕭雨霏，驚訝中帶着些許慍意。他知道他的父母不喜歡這個弟弟，可他沒有想到他們會討厭他到如此地步，簡直就是恨不得他永遠不要在眼前出現。
“殿下，你是知道的，娘娘一直把小公主夭折一事怪在四殿下頭上，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後來又出了鳳儀宮那件事，自然也就更冷了。至於皇上，他的心思和娘娘差不多，不過比起娘娘皇上不待見四殿下的原因就又多了一層，清妃的死說起來和四殿下也有幾分關係。”
“清妃！她不是失足落水嗎？”天樞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宇，眼角甚爲不解，眼神充滿狐疑之光。清妃的死和喵喵有關，他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故事。
“失足！怎麼可能？”蕭雨霏冷哼一聲，譏道：“清妃出生江南水鄉，雖說是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水性卻是極佳的，小小一個濯清池怎能奈她如何。都說清妃娘娘是遊湖時不慎失足落水身亡的，其實不然，她是爲了救四殿下而死的。”
“你說什麼！？她是因爲喵喵——”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天樞驚訝萬分難以置信。清妃與君妃素來無甚交情，君妃替天璣治病也不過是看在文帝的面子上，沒想到清妃竟然……
“當日娘娘帶着殿下你去了蕪城求醫，凌貴妃見四殿下無人照看便將他帶回錦屏宮撫養。後來娘娘回宮卻又被皇上打入冷宮，所以四殿下仍是留在凌貴妃那裡。錦屏宮建在濯清池之畔，四殿下平日最是喜歡在池邊戲水，不想那天竟會發生意外。”
隨着蕭雨霏的講述，天樞的眉頭越蹙越深，反問道：“喵喵在池邊玩，難道會沒有乳母、宮女在旁邊看着？”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意外。
“有自然是有，就是因爲四殿下愛在那裡玩，凌貴妃特地命人在池邊增添了護欄。大概是覺得放心，乳母就沒有寸步不離地跟着四殿下，而是隔了幾步看着，誰知那欄杆竟然發生鬆動，四殿下就掉下去了。正好清妃娘娘帶着三殿下過來散步，周圍的宮女都不會水，清妃娘娘就自己下去了，誰知四殿下得救了，她卻……”
“濯清池並不深，如果清妃真如你所說那般水性絕佳，又怎會？”
“皇上後來派人下水查過，池底機關遍佈，如此精心佈置，清妃娘娘想要不發生意外都難。我見過清妃的屍首，在她的右足踝有一道極深的勒痕，顯然是在水中被異物纏足無法脫身留下的。”
“是誰下的手？”天樞擰眉，細細開始分析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知道。”蕭雨霏搖頭，眼裡閃過一絲憐惜。清妃寵冠六宮，她的兄長官至司徒，位列“三公”，宮裡宮外，朝堂上下，瞧着眼紅的人很多，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更多。
見天樞沉吟不語，蕭雨霏想了想，又道：“其實佈局的人針對的未必就是清妃娘娘。護欄被人做了手腳，四殿下發生落水的意外便是遲早的事情，可是誰能算到清妃娘娘那時就會經過呢，誰又能想到她竟會親自下水去救四殿下呢？”
“他們要對付的是母妃。”先是他，再是喵喵，看來在某些人的眼中，她的母親是比沈清馨更具威脅的存在。
“這回你明白娘娘爲何會對三殿下那麼好了吧？”蕭雨霏幽幽嘆道。清妃逝後，其膝下二子天璇、天璣年紀尚幼，文帝將天璇交由寧皇后撫養，再把體弱多病的天璣託付給了君妃。
“可喵喵還是會難過。”縱然明白她對天璣的好是出於對清妃的感激，但是天樞仍然不能理解母親對弟弟的冷漠，她明明在乎的，不是嗎？
“謀害皇子，殃及寵妃，皇家出了這樣的醜事，自是不能公之於衆，皇上只得對外宣稱清妃娘娘是意外墜水身亡。打從這事以後，皇上對四殿下的恨意只怕是比娘娘還重，原有的幾分憐愛也是蕩然無存。”
“雖然當時在場的人事後都已經被處理了，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漸漸地，宮裡開始盛傳一些流言蜚語，說四殿下八字太硬，命裡帶煞，先是剋死了妹妹，再又害死了清妃，要不是殿下你福大命大，說不定也就……”
“一派胡言！”天樞怒從心起，重重一掌拍在香榭水亭的欄杆上，被擊碎的大理石碎片落入倚嵐池，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久不散。
“好在那時先帝還在，凌太后也在宮中，有他們護着，縱然流言無數，倒也沒人真敢把四殿下怎樣。先帝駕崩以後，凌太后觸景生情，不願再留在宮裡，而是去了蕪城穆親王處，四殿下也就回了娘娘身邊。”
“打那以後，四殿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娘娘幾乎不管他，他被欺負也好，被責罰也罷，從來都是不聞不問，偶爾想起也是問問功課之類。你和二殿下是一起長大的，他的身手悟性你也知道，四殿下畢竟要比他小好幾歲，想在他手頭佔得上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至於三殿下，我不得不承認，他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他的才智遠非常人可及。六月能言，三歲能文，這樣的才情天縱哪是咱們那位調皮貪玩的小殿下能夠趕得上的。有這樣兩位優秀的兄長珠玉在前，四殿下在皇上和娘娘眼中更是一無是處，討不了半點好去。”
蕭雨霏還說了些什麼，天樞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當他在紫微山悠閒度日，和若即若離玩得興起、樂不歸蜀的時候，他最心愛的弟弟卻在父母跟前過着並不如意的日子，而這一切，卻不是他的錯。
趁着天樞短暫走神的工夫，天權倏地一下，趕緊把手抽了回去。天樞驀然醒過神來，狠狠瞪他一眼，重新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天權不敢再掙扎，只得老老實實低下頭，任他牽着。
“璇哥哥，你不叫上天璣嗎？”看着兄弟倆你來我往，爭得好不熱鬧，若離不禁掩脣偷笑，隨即想起另一個幾乎被遺忘的人。
相對於天樞對天權的熱情，同樣是嫡親兄弟，天璣的存在對天璇而言似乎可有可無，當然這很可能和他們母親早逝，自幼由寧皇后和君妃分開撫養有關。
“三哥身體不適，不能前來。”天權代爲回答了若離的問題。
天璣天生體弱，年僅九歲卻是每到冬日必然犯病，若非君妃仔細看護，絕計不能平安長大。自幼在一處生活，雖是異母兄弟，但在少年時代，天璣和天權的關係卻遠比他們與各自嫡親兄長更爲親密。
“是這樣啊，那算了，我們快走吧。”若離聞言不再多說，一行四人匆匆換好小太監、小宮女的衣服偷偷溜出宮去了。
打出生時算起，天樞和天璇也算是認識十多年了，可天樞從沒想到，他這個二弟居然真有鐵嘴神斷的功夫，在城裡逛了不過大半個時辰，天樞就很鬱悶地發現，他竟然真的把喵喵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