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早已大亮了,他的身旁坐着一個肉嘟嘟的小娃娃,口水漣漣地趴在他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張着沒牙的小嘴衝他直樂。
小傢伙看起來半歲左右的樣子,長得圓滾滾的,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亮亮的光澤,胎髮細軟無比,稍微有些捲曲,表情天真而可愛。
天樞輕輕擡起右手,想去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小娃兒張開小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後得意地抿了抿小嘴,微微嘟起的小嘴邊上還掛着一串長長的口水。
他這是在哪裡?這個孩子又是誰?天樞百思不得其解。
他轉動着依然酸澀的身體,擡眼看向四周,發現自己似乎躺在柔軟的牀鋪上,黃花梨的牀柱上雕刻着繁複而華麗的花紋。屋裡光線很暗,藍色的繡金窗簾從有着精緻雕花的窗框上垂下,遮蔽了外面的陽光。
“你醒了,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叫真叔叔過來看看?”窗簾倏地被拉開,若即溫和的聲音隨即傳來。
“若即哥哥——”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立即刺痛了他的眼睛,天樞用手擋住射向自己的強烈光線,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軟軟地喚道,“你怎麼會來的?你知道我在廬州?”
“果然是睡糊塗了……”若即輕輕地笑了開來,眼神清澈溫柔,漆黑的眼眸盛着顯而易見的寵溺,他伸出手去揉了揉天樞的鬢髮,笑問道,“飄兒,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裡?”
“在廬州吧?”天樞猜測道,他記得自己是在開雲山和雍華墜崖的,那麼現在應該是在廬州沒錯,雖然他想不到若即這麼快就會出現。
“這裡是琢心閣。”若即哭笑不得,他就知道天樞會說錯。
“琢心閣!拜月教的琢心閣?”
天樞的思路有一瞬間的凝滯,他怎麼會回到紫微山的,蕪城距離廬州數百里,有着將近十日的路程,他有昏迷那麼久嗎?
“呀呀,咿呀——”圓滾滾的小娃兒似乎是對天樞的肚子很感興趣,他舉着胖乎乎的小手趴在上面,一個勁兒地拍打着,引得裡面的兩個小東西不甘示弱,和他裡應外合地配合起來,一起撒歡兒。
“這是誰家小子啊,怎麼會扔在這兒?”垂眼一看,天樞更是震驚,他的肚子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活像揣了個大西瓜似的。
“小心心啊,你要乖一點哦,要是把你天樞叔叔得罪了,你可就沒有媳婦兒可以娶了。”若即也不解釋,反而一把撈過笑得懵懂的小傢伙,在那圓潤飽滿的粉嫩小臉上狠狠啃了兩口,開心地逗弄起來。
“是你的?”天樞愕然,隨即了悟。
難怪年初的時候若離回紫微山待了那麼久,敢情就是爲了若即這事,居然還藏着掖着不肯告訴他,真是不講義氣。
“嗯,他叫子歆,韓子歆。”若即點頭承認。韓子歆倚在他的胸前,小腦袋跟着一點一點,再是乖巧不過的模樣,生怕給自己的未來岳父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我沒想到你會當真……”天樞感觸良多。關於若即和殷颯的婚約,他是自小就知道的,卻從來沒有當真過。畢竟,真要論起輩分來算,那位殷颯還是君懷仞、君懷羅兄妹的表弟,也就是他和若即的表舅。
殷颯自幼愛慕君懷仞,無果。若即出生後,他便一廂情願地向君懷仞提了親,表示將來要娶這個小娃兒爲妻。君懷仞以爲他是鬧着玩的,就隨口說了聲同意,不想殷颯竟然當了真,自若即懂事起就向他灌輸兩人的夫妻關係,企圖先下手爲強。
“習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若即幽然道。他向來清心寡慾,除了天樞和若離,就沒什麼好喜歡的,知道自己長大後會嫁給殷颯,也沒有任何牴觸,十六歲成親,十八歲生子,一切順理成章。
“若即哥哥,我睡了很久嗎?”天樞忐忑道,那天發生的事情他真的是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費盡力氣把昏迷不醒的雍華拽上了岸。
肚子突然好痛,孩子不安地在裡面掙扎、翻滾,身體彷彿要被撕裂,他想求救,卻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音,只能堅持着不讓自己失去意識,直到那個溫柔的嗓音在耳邊低語,“孩子,沒事了,放心睡吧。”
於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終於放下心防,不再堅持,睡了過去。
“一個半月前,真叔叔在廬州的開雲山採藥,正好碰到石巖和紅鸞、紫鳶發瘋一樣地找你,才知道你和雍華竟然被“流星”、“流月”甩到山崖底下去了。”若即言簡意賅、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他們獲救的經過, “石巖他們在懸崖下找到你和雍華,真叔叔就把你們帶了回來。”
“孩子沒事吧?”儘管事實近在眼前,天樞仍是忍不住再確認一次。
“現在沒事。”若即避重就輕,昆陵真見到天樞時的狀況可不是這樣。
當時,天樞昏倒在同樣昏迷不醒的雍華身旁,兩個人身上全都是血,只不過一個是在腦後,而另一個是在身下,情況都十分危險,昆陵真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兩大兩小全給救了回來。
因爲兩個人都傷得很重,而天樞體內往日以內力強行壓下的毒素失去壓制又有復發的跡象,昆陵真乾脆給他紮了針,讓他睡着就回來了,又考慮到他剛剛動了胎氣,經不起顛簸流離,一行人路上走得很慢,平時十天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一個多月纔到。
“是麼?那就好。”天樞摸了摸圓隆的肚腹,臉上漾起輕鬆的笑容,原來他睡了那麼久,怪不得孩子長得這麼大了,壓在腰上又沉又重。他想了想,突然又道:“剛纔你說心心的媳婦兒,那是什麼意思?”
“真叔叔已經診出來了,你腹中的這對孩子是龍鳳胎。”若即微笑,笑容風輕雲淡,他把韓子歆肉呼呼的小爪子從嘴裡拿出來,親了親,“飄兒,那個丫頭我預定了。”
龍鳳胎,像喵喵和妹妹那樣的龍鳳胎,天樞的眼神頓時一亮,對若即後面說的那些內容也就沒有多加註意。
“雍華呢,他還好嗎?”最後,天樞終於問出這個早就想問的問題,雖說雍華對他有恩不假,但是整件事的起因卻是他對他的不良企圖,對於他的感受,天樞十分複雜。
“華哥哥早就醒了,不過——”若即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好開口。
“華哥哥!”天樞皺了皺眉,“他有什麼不對嗎?”
若即和雍華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親密了,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竟連哥哥都叫上了,雖然事實上,他們確實是堂兄弟的關係。
“我現在不好說,等過幾天你的身體好點,自己見到他就知道了。”若即說完就要抱着韓子歆出去,“我帶心心去找他爹,你再睡會兒,晚上我再來看你。”
又過了十餘天,天樞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也得到了昆陵真的允許可以出去走動,於是他終於見到了若即口中“不好說的華哥哥”。
天樞再見雍華的時候,他正和君唯揚在院子裡瘋得開心,衣裳褶皺、滿身泥濘的形象和天樞印象中的翩翩公子判若兩人。
“他到底怎麼了?”天樞納悶,不解地望着身旁扶着自己的若即。
由於身懷雙胎,天樞懷孕七個多月的肚子竟和常人足月臨盆時看起來不相上下,因他前些日子躺得太久,運動明顯不足,昆陵真怕到生產的時候胎兒過大、骨縫難開,就讓天樞沒事到處遛遛,結果他一出來就見着如此驚人的一幕。
“天樞哥哥。”君唯揚看見天樞顯得很高興,丟下雍華就撲了過來,還好天樞反應靈敏,挺着偌大的肚子閃開了他的致命一擊。
“大哥嫁給殷叔叔了,還給他生了兒子,天樞哥哥也有寶寶了,你們都不要我了,嗚嗚……”君唯揚哭得好不傷心,可惜見慣了他這一套的衆人都是毫無反應,只有不明就以的雍華走上前來安慰他,“還有我陪着你玩啊,君兒。”
“我不要,你又不是美人,人家要美人啦,可是梟兒都不肯理我了。”君唯揚小朋友思維的跳躍性不是一般人可以跟上的。
“君兒不要我了,我不幹……”雍華的表情比他還要可憐幾分。
“好啦,華哥哥,你別哭,我陪你就是了。”君唯揚無奈。
“他的頭部在墜崖的時候被石頭砸到了,醒來就是這個樣子,真叔叔說那是因爲他腦部有淤血不散的關係。”
“能治好嗎?”比君唯揚還要幼稚的雍華讓天樞不寒而慄。
“也許某天那些淤血化了,他就好了,也許……”若即沒有再說下去。
“那要怎麼辦?”天樞急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些砸到雍華的石頭應該也是他爲他擋住的,他欠他的,怎麼更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