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開陽咬着下脣, 臉上有受傷的表情。
“見了又能如何呢?”格藍斯吶吶地道,面對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眸,他發現自己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開陽, 我總是要回去的……”
“這我知道。”開陽斬釘截鐵地道:“格藍斯, 我只問你一句話, 你是真的不想見到我嗎?我不要別的理由, 我只要你回答是或不是。”
“……是的。”沉默良久,格藍斯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開陽,我不想騙你, 如果我們的再見註定是在戰場之上。
那麼我寧願,此生我們永不再見。
“……我明白了。”開陽不禁垂首, 神色一片黯然。
片刻沉默過後, 他轉身往府外走去, 只留給格藍斯一句話。
“藍,你……我今日恩斷義絕。”平靜如冰的語調沒有任何的起伏, “他日若有再會,我定不會手下留情。”
望着開陽決然離去的背影,格藍斯優美的脣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這是他親手選擇的道路,無論前路如何艱難, 他都必須要走下去。
惠帝元年四月, 就在赫提與胤王朝又一輪大戰即將開始的前夕, 爲質渝京十年的格藍斯悄然返回流芳城, 亦如他十年前離開時那般平靜。
縱然朝臣多有反對, 可是皇帝守孝昭陵,楚王天璇又偏安江南, 齊王天樞奉命攝政,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已然是胤王朝實際上的掌控者,如何還能理會這些聲音,自然是我行我素,唯我獨尊。
惠帝元年五月,天樞以攝政王的身份下令出兵討伐赫提。這次用兵,胤朝大軍將分三路出擊,車騎將軍賀蘭誠介從明城出兵,玄字營將軍裘小漁直出鳳台關,羽林騎營則是由赫連凱和雅爾海晴率領,從渝京出發,穿越澤蘭沙漠直接切入赫提腹地。
天權和雅爾海晴出發去了朔州,晴兒自然是由若離照顧着,可是就在他們離京後不久,若離卻帶着晴兒來了齊王府。
雖然父王和爹爹都不在家,可晴兒有朗兒和月華可以在一塊玩,當然是開心得很,但天樞見到若離就不是那麼自然了,只見他俊顏凝肅,略顯蒼白的臉上竟然浮起些許尷尬之色。
“……阿離。”讓佳期帶了弟弟妹妹下去,天樞才遲疑地喚了一聲。他和若離的關係本就微妙,經過那件事後更是如此。
“怎麼,看見我很奇怪嗎?”若離似笑非笑,溫婉的笑容卻掩飾不住神情中那份淡淡的苦澀。曾幾何時,他們是那樣的親密無間,可如今卻是生分到了這樣的地步,即便是普通的表兄妹,也不至於如此吧。
“怎麼會呢?只要你願意,齊王府隨時都歡迎你啊。”天樞說罷笑笑,笑得極不自然,他斂了色,隨即又道:“阿離,你有什麼事麼?”
“還說歡迎我呢,莫非是有事才歡迎,沒事反倒不能來了……”
“阿離,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天樞不得不承認,他和若離的關係,在那個失控的夜晚過後已經變得越發難以收拾了。
“好啦,不逗你玩了。”若離故作輕鬆地笑笑,“我真有事找你。”
“什麼事?我定會爲你辦到。”天樞神色肅然,目光復雜。
“不要那麼嚴肅,又不是什麼複雜的事。”若離失笑道:“我有事要回蕪城耽擱一段時間,晴兒就暫時交給你了,反正有朗兒和月兒陪着,我估計小東西會玩得樂不思蜀的。”
“就只是這樣?”天樞驚訝道,他見若離如此鄭重,原本以爲是什麼重要至極的事情,不想就是收留小晴兒,他樂意還來不及呢。
“對啊,不然你以爲是什麼呢?”若離調皮地笑了笑,清朗的笑容中隱約顯出幾分少年時代的風采,叫天樞看了着實愣了愣神。
“阿離,你怎麼突然想到要回蕪城的?”天樞奇道,任飛揚和君懷仞年前纔剛來過渝京,若離現在就要急着回去,總不會是因爲想家吧。
“你想知道嗎?”若離笑而不答,故意吊着他的胃口。
“……嗯,你說吧。”不知怎地,天樞心裡驀然一陣緊張。
“我有了……”若離輕飄飄地扔出三個字,頓時嚇得天樞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反應,半晌方道:“你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我說我有身孕了,而且……”見天樞愣在當場,滿臉的難以置信,若離解釋得更加清楚,隨即又補充一句,“孩子不是天權的。”
“阿離……”天樞無力地嘆了一聲。
他沒有想到,那一夜的荒唐行事竟會種下這樣的苦果。
因爲先皇帝是駕崩在臘月間,這一年的新年自然是在哀傷中來臨的,除夕之夜,天樞獨自跪於太廟之前,神色肅然。
先皇的遺詔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天樞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天權,也不是天璇,更不是他自己,而是搖光。
竟然會是搖光,這是天樞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的,父皇怎麼會選擇了搖光,他不明白,一點兒也不明白。
“你怎麼還在這裡,夜裡風大,快些回去吧。”是若離的聲音。
“阿離,你來做什麼?”天樞沒有回頭,“你不是在陪着母妃嗎?”
“我來陪你啊。”若離輕笑道,言語中不乏關心的意味,“父王和爹爹都在漱玉宮陪着姑姑,天權也有海晴在陪着,哪裡還有我什麼事呢,所以就來看看你咯。怎麼,你不歡迎?”
“我沒事,不用你陪。”天樞仍是沒有回頭,“阿離,你先回去吧。”
“沒關係,就當是你在陪我了。”若離走到天樞身邊,陪着他跪下。
當年,皇祖母在蕪城過世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依偎在一起的。
不知過了多久,天樞忽然鬼使神差地道:“阿離,陪我喝酒。”
後來,天樞一直在想,如果當時他沒有說過那句話,他和若離的未來是不是就會因此有着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然而他畢竟是說了,若離也是欣然應允,兩人隨即一起去了文帝藏酒的珍錦閣,在那之後發生的一切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天樞壓根兒就不記得他和若離在一起喝了多少酒,更不記得他們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他只記得,當他第二天早晨頭痛欲裂醒來的時候,他和若離是躺在一起的,而且誰都沒有穿衣服。
“阿離,我——”天樞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不關你的事。”若離緩緩拾起扔在地上的衣物,脣邊的笑容苦澀至極,天亮了,她的夢也就該醒了。
直到被天樞拖來酒窖之前,她都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她只是想陪他。她知道,皇伯父那道出人意料的遺詔對天樞的打擊有多大,那幾乎是否定了他過去那麼多年的努力。
但是若離從來不知道,天樞的酒量會有那麼差,所以當他半醉半醒地靠在她肩上,迷迷糊糊地喚出“謹兒”兩個字的時候,她心動了。
剎那間,她產生了一個極大膽的想法,若離精通醫術,自然也就懂得藥理,她往酒裡稍微添加了一些東西。
只是一點點,但是已經足夠,再後來的一切便是順理成章了。
直到若離穿好衣物,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珍錦閣,天樞還是神情莫名地愣在原地,他知道自己的酒量確實不怎麼樣,可是酒後亂性這種事,他怎麼還會來第二次呢。
他更沒想到的是,那一夜的荒唐竟然還會給他帶來如此的“驚喜”。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若離似乎猜錯了他的心思,於是笑着向天樞保證道:“孩子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喵喵呢?他知道嗎?”天樞其實知道若離和天權並非真正的夫妻,可他還是忍不住提到了他,他不想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覺得天權會介意嗎?”若離對此倒是不以爲意,她很坦然地道:“既然他的晴兒都能管我叫母妃了,那麼我的孩子管他叫上一聲父王又有什麼關係呢?”言下之意就是,這裡面沒你什麼事兒了。
既然若離都已經這樣說了,天樞還能怎樣呢,他只能若無其事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然而他也明白,他和若離的關係,較之過去卻是變得更加複雜和糾纏不清了。
於是數月之後,天權在和雅爾海晴凱旋迴京之時,就十分意外地發現自家王府多了一個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二世子。
天樞也是見過那個孩子的,小傢伙叫做晰兒,有着圓滾滾的小身子,圓嘟嘟的小臉蛋,圓溜溜的大眼睛以及圓乎乎的小鼻頭。
晰兒很好動,被人抱在懷裡的時候,兩隻藕節一樣的小胖手總是一揮一揮的。晰兒也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彎出好看的弧度,滿足得好像全世界都是屬於他的。
孩子,希望你以後永遠都能這麼笑,以伯父的身份第一次抱到晰兒的時候,天樞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