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惠帝三年除夕, 楚王天璇逼宮篡位,皇帝被迫禪位兄長。”
——摘自《胤朝戰爭史》第四卷
夜未央,月影亂, 年輕的帝王手執狼毫, 端坐於御案後, 秀眉深擰, 美目微斂, 看着案上早已鋪好的黃絹,久久不能下筆。
“陛下,天色不早了。”在他身旁, 一襲玄黑錦衣的男子笑意微顯,看似不經意地提醒道, 身上的服色與身後的黑色彷彿連成了一片。
“是你的就是你的, 二哥何必心急呢?”少年天子勾脣輕笑, 漆黑的眼眸筆直凝視着兄長,笑容幽深, 語帶諷意。
“搖光,所有人都有資格說這句話,但是——”錦衣男子不爲所動,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只是那笑, 卻到不了眼底, “你沒有!”
“是麼?”少年天子挑眉反問, 對兄長的話不置可否, 而是擡起自己的右手, 準備落筆,他的手很好看, 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他的手也很穩,下筆的時候張弛有度,分毫不亂,只見他皓腕輕轉,筆鋒在紙上游走,口中悠然道:“二哥當真以爲父皇毫不知情嗎?”
“這不可能!”錦衣男子風輕雲淡的完美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你可以去向大哥求證啊。”少年天子緩緩落下最後一筆,擡眼衝着兄長笑笑,“如果你們還有機會見面的話,我想他會樂意告訴你的。”少年言罷扔下手中的硃砂御筆,笑着揚長而去。
“惠帝四年三月,擁兵自重的韓王天權非但沒有起兵勤王,反而是在內亂一觸即發的局勢下發動了胤王朝四年內對赫提的第三次大規模作戰,清江兩岸劍拔弩張,局面愈發複雜。”
——摘自《胤朝戰爭史》第四卷
“爹爹!”孩子嬌嫩的嗓音打破了原有的安靜,“你們又要打仗嗎?”
“晴兒怎麼知道的?”雅爾海晴溫柔地抱起朝着自己撲過來的晴兒。
“我聽小魚兒叔叔說的。”晴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得意地出賣了可憐的裘小漁,“不過小魚兒叔叔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是因爲慕容叔叔和赫連叔叔他們這次不帶他一起玩嗎?”
“一起玩?”雅爾海晴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懷中得意洋洋的小鬼頭。
“對啊。”晴兒晃了晃小腦袋,疑惑地道:“我聽見小魚兒叔叔對赫連叔叔還有慕容叔叔說,如果他們不帶上他,他就天天欺負依依。”
“是麼?”看來不同時帶上他們三個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雅爾海晴在心底爲自己的英明決策暗暗叫了聲“好”。
“當然,這是我親耳聽到的。”晴兒肯定地點了點頭,又有些擔憂地問道:“爹爹,打仗是不是會死很多人啊?”
“是的。”雅爾海晴仔細想了想,還是給出了實際的答案。
“那你們爲什麼還要打仗呢?不打仗不好麼?”晴兒不解地仰起頭,燦若繁星的漆黑眸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親。
“因爲如果我們現在不打的話,將來會有更多的人爲此失去生命。”這樣深奧的回答顯然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能夠理解的,雅爾海晴的答案換來了晴兒一臉的茫然。
“我不喜歡打仗。”低頭想了會兒,晴兒不滿地撇了撇小嘴。
“等到爹爹把所有敵人都打敗了,我的小晴兒將來就不用打仗了。”雅爾海晴笑着揉揉晴兒柔順的黑髮,神情無比認真。
“是真的嗎?”晴兒面露欣喜之色,又道:“爹爹,你和父王說說,就帶上小魚兒叔叔一起去吧,不然依依好可憐的。”
原來是來當說客的啊,雅爾海晴到現在才領悟兒子來找自己的用意,可是裘小漁欺負自家小鬼頭,同赫連凱和慕容嵐又有什麼關係呢。
雅爾海晴正在納悶,兩隻圓滾滾的肉糰子就齊齊滾了進來,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晴兒的胳膊,爭先恐後地喚起哥哥來。
“哥哥,我們出去玩吧。”左邊是三歲的晰兒,抱着晴兒就不撒手。
“晴哥哥,依依也要去。”右邊是兩歲的裘依,同樣抱得晴兒死緊。
晴兒被兩個小弟弟纏得沒法,讓他們拉着去外面玩了,雅爾海晴定睛觀察了一會兒,漸漸有了發現。
裘依長得不像裘小漁,一點兒也不像,可雅爾海晴還是覺得面熟。
直到小傢伙拖着晴兒出去,他才醒悟過來,依依的五官極像慕容嵐,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絕不過分,可是他的眉眼、神情卻像赫連凱,尤其是生氣時的小模樣兒,可以說是學了個十足十。
不會真是他想的那樣吧,雅爾海晴驚愕地張開嘴,然後就合不攏了。
“惠帝四年三月,韓王天權坐鎮朔州,命裘小漁爲前鋒將軍,赫連凱爲左將軍,慕容嵐爲右將軍,領三路大軍,統歸神武大將軍雅爾海晴指揮,分別從朔州、明城、冀州出塞,跨過清江,北進數百里。”
“同年四月,赫連凱、慕容嵐率領驍騎營、驃騎營左右夾擊流芳城,不僅順利攻下城池,並且俘虜赫提二王子格藍斯。此役過後,胤王朝完全控制了江北地區,亦切斷了赫提與西域諸國的聯繫。”
——摘自《胤朝戰爭史》第四卷
“藍,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再見格藍斯,雅爾海晴感慨良多。
“我想到了……”格藍斯笑着搖頭,卻是苦笑,“只是沒想這麼快。”
“告訴我,開陽現在哪裡?”天權已經得知開陽尚在人間的消息。
“在我王府。”格藍斯脫口而出,想了想又補充道:“他身上不方便,不可能會離開的。”開陽的傷,是他一生無法彌補的愧疚和遺憾。
“阿離,開陽傷勢如何,能治嗎?”去格藍斯王府尋找開陽的時候,天權特地叫上了若離,希望能對開陽的傷有所幫助。
“他手筋、腳筋俱斷,要想完全復原是不可能了。”若離儘量不去看開陽略顯失落的眼神,而是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客觀描述道。
“不能完全復原……”天權自言自語,“那能恢復到怎樣的程度?”
“我盡力而爲。”若離沒有給出具體的答案,她不想要開陽再失望,“如果能有黑玉斷續膏,我想開陽還是有可能重新站起來的。”
“真的?”相比較於開陽的平靜,格藍斯明顯纔是更激動的那個人,“離姐姐,哪裡有黑玉斷續膏,我這就去找……”
“我有藥方,但缺了其中最關鍵的兩味藥,你若能找到‘天心草’和‘紫靈芝’,我就有把握製出黑玉斷續膏。”若離坦言相告,就算沒有格藍斯,她也會設法尋找那兩味藥的,畢竟,開陽也是她的表弟。
“阿離,藥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自會派人去尋,至於格藍斯——”格藍斯張了張嘴,正欲說話,卻被天權打斷了,“他絕對不能離開。”
“四皇兄……”此時,自他們進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開陽突然喚道。
“六弟,有何事?”天權疾步走到牀邊,關切地向開陽問道。
“莫要傷他性命——”開陽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落入了天權耳中。
“你放心,我曉得的。”天權握住開陽虛軟無力的手,點頭保證道。
格藍斯的命,他還留着有用呢,天權揚脣笑笑,笑意深邃。
“與此同時,裘小漁和玄字營正面遭遇了阿烈古琪的王牌軍‘鐵焰’。雖然屢戰屢敗,卻拖住了赫提軍的絕對主力,從而爲雅爾海晴率領‘青、白’二營直搗赫提人的老巢——星宿川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摘自《胤朝戰爭史》第四卷
“殿下,你還在等什麼呢?”蕭雨霖有些不解,阿烈古琪忙於戰事,無暇顧及,不正是天樞離開的最好時機嗎,可他爲何遲遲不願成行。
“蕭叔叔,你真覺得我有必要回去嗎?”天樞眼底有着些許的茫然,他是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就算沒有他,喵喵也會贏的,然後順利地拿回父皇曾經想要給他的一切,可他若是回去,豈不是橫刀奪愛。
更何況,他捨不得那個人,天樞明白,他這一走,他們此生將再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他捨不得錯過,錯過他們最後相聚的時光。
蕭雨霖知道,天樞要的不是他的回答,他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所以他始終保持安靜,安靜地聽着他說的每一句話。
“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能做什麼呢?”天樞低下頭,看着自己膨隆的肚腹,眼神流露出蕭索之意。他還記得阿莉森對他說過的話,腹中胎兒出生之日便是他離世之時,他若回去只會讓他們感到傷心。
“父王,你什麼都不用做,你只要和我們在一起就好……”
朝兒不知何時進屋來的,只見他走到天樞身旁,輕輕在他身側跪下,溫柔地伸出手,撫上他圓隆的肚子,咬着下脣道:“他是你的孩子,我和佳期、月兒還有朗兒就不是嗎,你爲什麼要爲了他而放棄我們,父王,這樣很不公平,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