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手法卻是懷有殺父殺母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才做得出,我當時就因此疑念,在晚間偷偷打開了墳塋。”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偷眼觀瞧冰歆如的面色。
那個時候挖掘別人先人的墳塋,真和殺父殺祖一樣。
後漢時有一人的父親被仇家誣陷至死,這人散盡家財,交結俠客,欲報父仇,可這仇家官至朝中三臺之一的司空,身邊護衛也是高人濟濟。
百般刺殺不成,這人一怒之下,一日夜馳逐千里,把仇家的祖墳掘了,把墳裡的枯骨隨路拋灑,只這一手便把仇家活活氣死。
冰歆如全沒顧及此節,催道:“你快說下去呀,這當口賣甚關子,想把我急死啊。”
左丘明見她並未勃然大怒,也沒有要拼命的架式,才放下心來,續道:“我打開墳塋,找到標記你父母兄弟的棺木,打開後才發現,裡面竟是空的。”
“什麼?”冰歆如叫了起來。
左丘明道:“縣衙仵作斷定是你父母兄弟的屍體我也找到了,面目是認不得了,身材倒相彷彿,可卻是放在僕役的棺材裡。
“我點清了死者的數目,恰好是你府中丫環、奶媽、食客、廝僕的數目,少了六個,正應是你父母兄弟。”
冰歆如有些鎮定下來了,疑惑道:“你不會是要哄我開心,編這一套謊話來騙我吧。”
左丘明苦笑道:“我若真這樣做,哪是哄你開心,那不是坑你、害你一樣嗎?
“你父母兄弟屍體是沒找到,只能說有可能存活世上,但時間這麼久了,生還的希望也極渺茫。
“我原來始終不跟你說,就是怕你有了希望後再破滅了,那不是又遭受一次痛苦嗎?
“其實即便在我心中,也只是存着那麼一絲僥倖,畢竟找到他們的可能太小了。”
冰歆如突然向後退了兩尺,諦視着左丘明,凝聲道:“明哥,你得對我發誓:你說的話全是真的。”
左丘明無奈,只得起身跪下,面向東方,雙手合什置於額前,正容道:“皇天后土明鑑,我左丘明適才對冰姑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如有一字謊言,天打雷殛。”
冰歆如忽然向他跪下,拜伏下去。
左丘明忙托住她,道:“你這是爲何?千萬不可如此。此事該當我向你賠罪纔是。”也向她拜了下去。
言馨玉恰好逐雁返回,遠遠張見,不知二人在做什麼,揚聲道:“你們不過來打雁,在幹什麼呢?莫不是等不及了,私自拜上天地了。”
說完,兜轉馬頭又不見了。
兩人都是面色一紅,坐了起來,冰歆如臉上神色古怪之極,只是喃喃地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左丘明歉然道:“其實我原不該把這事告訴你的,讓你又受這麼多折磨。”
冰歆如忽然道:“你剛剛說該向我賠罪,卻是爲何?”
左丘明道:“我逼於無奈,動了令尊等人的墳塋,豈不是大不敬的罪過。”
冰歆如嘆了口氣道
:“這也怪不得你,你爲我家的事如此盡心盡力,我真不知該怎樣報答你。”
左丘明笑道:“可又來了,你我之間何言謝字,況且我雖出了些力,卻什麼事也沒做成。”
冰歆如道:“可是當時是言伯伯親手把他們葬下的,言伯伯絕無不認識我父母兄弟的道理?”
左丘明道:“當時局勢混亂,現場景象又太過駭人,以常理推斷,你父母兄弟絕無倖免之理。
“言掌門怕也只是從服飾、身材、年歲上從中辨認出你的父母兄弟,但從我後來的調查來看,那一晚你父母兄弟確實沒有遇害,只是被擄走了。”
冰歆如道:“他們爲什麼要這樣?”
左丘明道:“當然是要從他們口中得知那《指玄寶鑑》的下落,但從他們後來不停地在莊內亂翻的情形上看,顯然是什麼也沒問出來。
“而且我想你父母也未必知道真有這麼一本武學奇書。”
冰歆如又充滿希望的道:“這樣說來,他們應該還活着吧?”
左丘明嘆道:“按說他們找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應該還不會殺人滅口。
“總之在沒找到那個所謂的‘長上’前,在沒見到你父母兄弟的屍體前,我們總還有一絲希望,儘管這希望太渺茫了。”
冰歆如泣道:“只要有希望就好,就算不能見到他們活着,也得見到他們的屍體才能安心。”
左丘明道:“歆如,此事千萬別對鄭老爺子和言掌門提起,對言小姐更加不能說。”
冰歆如愕然道:“怎麼,你疑心他們……”
左丘明不好意思地說:“不是,老實說我先前是提防他們來着,可是後來見他們如此血心至誠地待你,我還有什麼疑慮。
“只是此事只可你我二人知道,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外泄的可能。
“那位神秘的‘長上’本以爲此事做得天衣無縫,自可安心地留着你父母兄弟的命。
“可若傳揚開來說你父母兄弟未死,他怕有人去救,說不定便真的把你父母兄弟害了。”
冰歆如心下凜然,說道:“我一定不說,對誰都不說。”
左丘明又叮囑道:“便在睡夢中也不能說。”
冰歆如面現難色,笑道:“這可怎樣做到,好在我便說夢話,也只有你聽得到。”
左丘明笑道:“現今我可不能守在你身邊了。”
冰歆如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玉姐從小便是在一張牀上睡。
“現下也是如此,不過這也好辦,我回去找個藉口,單獨住一間房就是了。”
左丘明見她霎時間喜氣洋溢,精神倍加,宛如換了個人似的,心下卻是暗暗叫苦。
這不過是他久存心底的一絲僥倖,他也知道那些人未必會常年累月地留着他們的活口,說不定早已殺掉了,而屍首自然也是隨便葬在哪個亂石岡裡,想尋也尋不到。
轉念又想,就算終生尋不到,她只存一絲希望在心裡,總能活得快活些,自己便陪她找尋
一生一世,又何樂而不爲。
遠處言馨玉的聲音傳來:“左丘公子,如妹,你們再不來,雁可都打沒了,有多少體己話說不完哪。”
冰歆如笑道:“咱們去看看吧。”
兩人騎上馬趕了過去,卻見言馨玉已打了十多隻大雁,用繩拴着,掛在鞍橋旁,兀自不停地滴着血,言龍、言虎笑吟吟地陪侍左右,卻是一隻也沒有。
冰歆如笑道:“大哥,二哥又出醜了,怎地一隻也沒打下來。”
言龍一攤手,笑道:“沒法子,我們沒她眼尖手快,剛看到雁影,就被她一箭射將下來,跟着她出來,我們哥倆是沒戲唱了。”
言馨玉笑道:“是他倆讓着我的,好了,我手臂也酸了,拉不動弓了,該你們發發利市了。”
言虎道:“左丘公子,你武功高強,箭術也自必了得,露上兩手,讓我們開開眼吧。”
言馨玉拍手道:“正是,我早就想看看左丘公子的身手了。”
恰好有一羣大雁從附近草叢中飛出,左丘明卻袖手不動,笑道:“可教大家失望了,在下從不殺飛禽走獸。”
言馨玉失笑道:“不殺飛禽走獸,那專殺人怎的?”
左丘明笑道:“也可以這樣講,只是專殺惡人。”
言馨玉和言龍、言虎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倒不是信口開河,他自幼生長在深山中,除了師傅外,每日相伴的便是各類飛禽走獸,師傅既是吃素,又是早已封劍戒殺的,他便也跟着吃素,更從不打殺飛禽走獸。
出道江湖以來,即便在荒郊野宿、飢火中燒時,也從不曾打殺野兔、獐狍之屬充飢果腹,寧願尋些酸澀不堪的野果壓壓飢火,並非戒殺生,純屬習慣使然,是以他看到別人打獵並無反感,自己卻是不會去做的。
冰歆如打圓場道:“玉姐,你打的也夠多的了,留些明天打吧,一氣都打下來,明天打什麼呢?”
言家兄妹均感掃興,言馨玉更是沒了興致,勉強一笑道:“好吧,今天就到這裡,咱們回去吧,外公不定怎樣擔心呢。”
往回走了一半路程,左側草叢中忽然一馬奔出,快似閃電,直向言馨玉衝來。
言龍、言虎大驚,應變亦速,閃身擋在言馨玉馬前,各出一掌攻敵,喝道:“什麼人?”
卻見馬上一道人影突起,越過言家兄妹,如一頭怪鳥般向冰歆如撲至。
左丘明不及細思,隨手一鞭抽去,喝道:“鼠輩敢爾。”
那人堪堪得手,卻見鞭影如山般壓至,不敢抓人,身子在半空毫無借力之處,竟爾如魚龍般翻身斜掠而出,他所騎的馬顯是訓練有素,早已等在那裡,那人一落馬上,再不遲疑,兩腿一夾,那馬如風般馳出。
左丘明大怒,棄了馬鞭,從鞍橋取下雕弓,彎弓便射,那鵰翎箭既穩且速,猶如一道電光般襲向那人後心。
那人聽得背後尖銳的破風聲,不敢怠慢,甩蹬離鞍,滾落馬下,就地滾得幾滾,身形已然隱沒草叢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