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以一套師門“清風”劍法與之周旋,見招拆招,見攻反攻,虛實並用,腳下更是踏着“太乙反七罡”步法,遊走不停。
兩人片刻間交手已逾百招,鬥了個旗鼓相當,這一點兩人在未交手前已然逆料得到,單憑兩人先前全力對攻的那十餘招,兩人都已明白,若要在招式上拼出勝負,至少是三百招以外的事,甚至鬥上千招也僅是個平手也未可知。
楊典勝在招式精純,臨敵經驗豐瞻,左丘明卻是步法神奇,招式奇妙。轉眼間三百招亦已過去,兩人依然是攻守相當的局面。
楊典槍法招數不過六十四招,但他同是一招,站在不同方位,刺向不同穴道,便宛然一記新招似的,而且精妙奇絕,是以三百多招過去,竟似沒重複過一招,那條柔軟的細鏈始終直如槍桿,沒有一絲波折,慕紫煙和唐邃看了,俱是心驚不已。
左丘明所學乃道家劍法,本就身具陰陽五行相生相剋之理,繁衍變化,幾至無窮。
楊典每一招攻出,他劍法中也必相應衍生出一招劍法與之對攻,攻守之際絲毫不落下風。
楊典越打越是心驚,原以爲即便左丘明劍法高明,自己憑藉一生功力兼且臨戰經驗多多,自不難尋出其破綻而一舉攻克。
孰料左丘明攻固然與他相當,守也是守得謹嚴無比,渾無縫隙可穿。
五百招過後,兩人攻勢都逐漸放慢下來,而招式上所附的內力卻是大大增強了。
兩人都看出在招式上是見不出勝負了,不約而同地走上拼鬥內力之途。
兩人雖然仍在妙招不絕遞出,其實已和雙掌相對比拼內力無異。
楊典每踏出一步,腳下便是深及寸許的腳印,在這沙土地上要留下腳印自是人人都可辦到的。
但如他這般每個腳印均深度一致,釐毫不差,即便高手匠人事先鑄好了模子,再填土刻出來也沒這般均勻,可見其內功實臻化境,內力之精純已不作第二人想。
左丘明卻是每一步邁出都輕飄飄的,腳下點塵不驚,真有凌波微步,飄然出世之仙姿。
楊典見了卻是駭然心驚:這小子全力比拼內力,卻依然能做到內力毫不外泄,豈非內力修爲已至不可思議之境界?
驀然間又想到一事,更是惶然:我又上了這小子的當了,我和他比鬥內力,他縱然不勝,也可將我內力耗失大半,他那面還有幾個生力軍,到時只稍有一人上來,我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我若與他比鬥招式,至少可保不敗,隨時都可一走了之,現今卻被他騙上了賊船,豈非大劫將至?
他心中一亂,內力便不夠精純存,力度更減弱許多,左丘明乘勢逼近,攻勢中已佔了七成。
楊典一驚即憬悟,忙收束心神,拼盡全力守住,頭上早已冒出了騰騰白氣,周身衣袍無風而鼓,便如吃飽了風的船帆般,面上卻有黃豆大的汗珠不住滾落地面。
他此時便和左丘明當日力戰成子傑四人一樣,每落一粒汗水,內力便減去一分,到最後便是油盡燈枯,縱然不死也是內力全失,一向充盈的筋脈遽爾乾癟下來,必然喪失機能,落個全身癱瘓已是必然的了。
楊典心中充滿了駭懼,不是怕死,而是怕那不死的悽慘下場,心中猶豫是繼續死撐下去,還是乾脆
收手讓左丘明一劍刺死他。
正猶豫間,內力又減弱不少,左丘明再度逼近,已佔了九成攻勢,心中正詫異得手之易,忽然看到楊典滿臉的汗水和眼中駭懼遊移的神色,已然明瞭於心,也同時聯想到自己當日在萬馬堂險遭之厄。
當下他緩緩收回內力,笑道:“楊長老,咱們今天分不出個勝敗了,改日再鬥如何?”
楊典聞言愕然,但手上感到對手內力已逐漸減弱,便也收束內力,只是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將內力收回,笑道:“楊長老,我還有事要辦,不在此奉陪了。倘若我上少林在你主子手下能逃得命出來,定有再向你請教的機會。”
楊典勁力收住,汗也停止出了,他揮袖擦乾臉上的汗水,臉上的神色卻是複雜之極,依然沒有說話。
左丘明抱拳一禮道:“楊長老珍重,我等告辭了。”
楊典也抱拳道:“珍重”。轉身看了看地上的屍骸,長嘆一口氣,快步離開了。
他雖然只餘三成內力,步履依然輕快迅捷。
慕紫煙笑道:“你怎麼又放他走了?”
左丘明笑道:“怎樣戰也是個平手,打到明天早上也是這樣,白費這力氣作甚?”
慕紫煙道:“鬼才相信你的話,別以爲我看不出來,我要是攔住他,他在我手下都撐不過五十招,我只是不願揀這現成便宜就是了。
“你就是個濫好人,你這風流二字該改成慈悲二字纔對。可你對這些人怎地又一點慈悲也不講?真不知你是怎樣想的。”
左丘明一指地上那些死士,道:“這些人已不能稱之爲人了,他們除了吃飯睡覺這些事和人一樣,你從他們身上聞不到一點人味,根本就是野獸一樣,唐兄已是身受其害了。”
唐邃剛要說話,卻牽動了傷口,咳嗽不止,面露無可奈何的苦笑。
慕紫煙笑道:“如此說來就更不應該放過那老兒了,這些人可都是他訓練出來的,這些人身上沒人味,那老兒身上人味也不會多。
“況且這些人其實也是被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便是那老兒,你殺這些人絲毫不手軟,卻一再放過那老兒,真的是不可思議。”
左丘明登時語塞,知道慕紫煙所說句句是實,無可辯駁,然則他與楊典鬥了多時,也深深折服其武功之精純,要練至這等境界既需勤奮不輟,勇猛精進。
更須明師傳功督導,而天資稟賦若不足,亦絕無可能達此境地,是以竟生了惺惺相惜,英雄相重之情,既不願傷其性命,也不忍廢其武功,更不想毀去他一世英名,可謂容讓保全之至。
冰歆如笑道:“咱們沒人有事已是上上大吉了,人嘛能少殺還是少殺些。”
慕紫煙聽到冰歆如如此說,便不再言語了,只是微笑看着左丘明。
冰歆如又皺眉道:“這些死人可怎麼辦,扔在這裡怪嚇人的。”
唐邃一邊咳嗽一邊道:“都……咳……留在這兒……咳……喂野狗。”
他恨極了咬他一口險些沒要了他命的死士,上前猛踹幾腳,那人一顆圓圓的頭顱登即變成扁扁的了,眼珠滾出,兩邊臉頰貼合一處,說不出的怪異恐怖。
冰歆如尖叫一聲捂住了臉,慕紫煙也心中不忍,轉過臉去,徐小乙看着好玩
,這些死士生前把他嚇得掉了魂,現今橫屍荒野,他可不怕了,上前在一具屍體上也踹幾腳,罵道:“叫你們狠,叫你們狂。”
左丘明笑道:“兩位,別和死人過不去了,咱們還得趕路,否則就找不到宿處了。”
兩人聽了才收住腳,徐小乙到附近找來那五匹馬,五人騎上繼續趕路。
徐小乙忽然問道:“公子,那些衝着我和冰歆如來的惡人爲甚不殺我們,反去對付他們自己的人,你真用了什麼大法嗎?”
左丘明道:“你忘了你早上爲什麼從那石頭陣裡出不來了?你以爲走的是直道,其實是彎路,這些人也是一樣,他們看着是向你們衝去,實際腳下的方向對的正是他們自己人。”
慕紫煙笑道:“你武功雖比不上我,這一手小玩藝我倒是心服口服。你把這些死士說得恁般恐怖,我看也容易對付得很哪,三下五除二,十六個人就都了結了。”
左丘明神色一黯,嘆道:“那是他們方法用錯了,本來他們這劍陣確是威力無比,可偏巧我破過一次,熟悉了他們的變化,又用障眼法弄得他們自亂陣腳,這才勝的容易。
“他們若是一上來便採取野戰亂斗的方式,幾個人圍我們一個人,不用陣式而用對付唐兄的辦法,我們怕是一個都活不成,這些死士最可怕之處乃是拼命而不是武功,他們以劍陣困人是舍其所長用其所短了。”
慕紫煙等想到那人與唐邃死拼的情形,都是心下一凜,深覺左丘明言之有理。
晚上左丘明等趕到一處大鎮,先尋客棧安頓下來,又給唐邃換了藥,傷口並不深,但因是咽喉要害,絲毫不敢大意,好在金創藥甚是靈驗,傷口已好了許多,兩排清晰的牙印看上去更顯恐怖。
五人在一家酒樓吃飯,唐邃因喉嚨痛,只能喝碗稀粥,不要說不敢喝酒,乾的東西也不敢吃,眼見左丘明和徐小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肚子更是嘰哩咕嚕響個不停,他一狠心,倒了一碗酒喝下去,咳嗽道:“怎麼死也比饞死強。”
又夾了兩塊肉放進嘴裡細嚼起來。
四個人看着他直髮笑,唐邃好容易把兩塊肉嚥進去,險些沒卡住,急忙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
吃過飯回到客棧後,左丘明才感到疲累不堪,下午與楊典比拼內力損耗着實不小,盤膝坐在牀上運功。
功運一個小週天,門忽然開了,左丘明睜開眼睛,見是冰歆如走進房裡來了,急忙收功。
冰歆如來到牀邊坐下,靜靜地看着他,左丘明訝異道:“你不是和慕姑娘在一起嗎?怎麼到這兒來了?”
冰歆如淡淡一笑,道:“是慕姐姐讓我來的。”
左丘明愈加詫異,道:“深更半夜的,她叫你來做什麼?”
冰歆如笑道:“是啊,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你說能做什麼?”
左丘明知道她是指自己和慕紫煙夜裡偷偷練功的事,苦笑一下,不知該怎樣解釋。
冰歆如道:“我可是累了,躺着和你說話,你也躺着,我告訴你早上慕姐姐都跟我說了什麼。”
左丘明依言,小心翼翼地躺在她旁邊,既猜不出慕紫煙對她說了什麼,更不知她不避嫌疑地到自己房中來是何用意,心裡竟沒來由地有些害怕,七上八下的甚是忐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