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丐驀地裡如遇鬼魅般,嘶聲叫道:“你……”
竟爾忘了閃避。
左丘明心念電動,暗叫一聲:不好。不及細思,折斷一根樹枝,反手擲了過去,大叫一聲:“着”。
那樹枝雖是柔軟之物,在他內力貫注下,真不啻強弓硬弩,登即呼嘯聲大作,破窗而入,直射向老大脖頸。
那老大不料有此一變,忙不迭退後,呼的一聲,那樹枝直貫入牆中,兀自枝搖葉顫。
左丘明救人心切,也無暇細思後果,兩腳一蹬,如一頭大鳥般撲進窗內,團團作揖道;“各位好。”
那老大一件是他,驚愕道:“左丘明,怎地會是你?”
鐵丐雖因左丘明救援及時,撿了條性命,但胸口已被拳風波及,先前猶硬撐着,見左丘明來到,只叫了一聲;“左丘公子……”
便口噴鮮血,跌倒坐地。
左丘明見他雖受了傷,一時三刻倒是死不了,放下心來,對那老大笑道:“我就知道我前腳一走,你後腳就會出來,那天咱們過了幾招,還沒完呢,來,咱們再親近親近,先走路的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話一出口,懊悔不迭,暗道:我這不是把自己套牢了嗎?
這三人聯手齊上,我怎是對手。
但話既出口,悔亦不及,索性賣個大方,雙手背後,來回踱了幾步,意態甚閒,全似沒把這三位放在眼裡。
那三人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再看看那嵌入牆內寸許的樹枝,均面露駭懼之色,竟爾不敢上前動手。
左丘明不敢過分逼迫,他摸出一粒治傷丸藥,塞進鐵丐口中,拍拍他肩道:“前輩,你安心養傷,且看我怎樣把這自稱老大、老二、老三的傢伙變成癟大、癟二、癟三,哈哈。”
鐵丐說不出話來,那蓬又髒又亂又濺上不少鮮血的鬍子卻抖動不已。
那老大計謀既豐,決斷已果,眼見左丘明敢單身折回,必有萬全之策,可莫着了他的道兒,既然蒙着面孔,是做烏龜兒子王八蛋,還是做飛龍爺爺鳳凰蛋,也無甚區別,當下手一揮,低聲道:“分頭撤”。
三人不約而同分三個方向拔足便逃,身形迅捷之極。
左丘明不意自己虛言恐嚇之計竟爾得售,心下狂喜,口中卻大喊道:“喂,相好的,怎麼說走就走啊,你是甘願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
他大罵聲中,心中又是一動,當即沿着那老三逃走的方向追將下去。
甫追出莊子,便見前面有一黑點,再追出二里,已變成一條黑線,追出五里後,那老三的身形便凸現眼前。
左丘明料定了這小子最好對付,三人聯手他或許敵之不過,這單打獨鬥可是穩贏不輸,他大吼一聲:“癟三,哪裡逃。”
那老三聞言即停,回過身來,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左丘明,你辱我已甚,還待如何?”
左丘明止住身形,但見朦朧星月光中,老三雙眼如血似紅,似欲噴出火來,顯是怒至極處。
他潛運功力,凝神戒備,暗道:乖乖不得了,這小子要玩命了,我這一注寶是不是壓錯了。
口中冷笑道:“閣下,不是我辱你,是你自取其辱,男子漢大丈夫行走江湖,活的是一口氣,要的是一個名。
“似閣下這等藏頭遮面,專做偷偷摸摸的勾當,不嫌辱沒了你的大好身手嗎?”
那人聞言,身子劇震,左丘明一番話恰擊中他痛處。
左丘明又道:“閣下倘若真是義不受辱的好男兒,何不揭開那勞什子,報上字號,咱們大戰一場,誰輸誰贏,誰死誰生都是末事,豈不勝於這般苟且偷生。
“你若不敢也就罷了,連烏龜兒子王八蛋都甘願做,還怕這癟三的字號嗎?依我說你這樣活着還不如一死爽快。”
那人默然有頃,頹然道:“左丘明,我不是你對手,甘拜下風,你說得對,我
這樣活着,不如死了好,謝謝你助我解脫……”
他語音越來越低,到得最後,身子一軟,委頓在地。
左丘明大驚,急忙上前道:“你……你怎麼了?”
猶恐是詐,使出十二路擒拿手去拿他脈門,不意一捉即着,搭上脈門一查,便知這人已然氣絕身亡。
他揭起那人面巾,但見一張慘白的臉,約有三十歲,卻不認得,嘴角邊幾縷黑血流出,顯是服毒身亡。
左丘明搜遍他全身,卻只有一面玉牌和一卷書,那玉牌想必是他們所說的什麼“徽記”了,那本書他卻沒看,老實不客氣地裝入自己懷中。
這“老三”決意一死,倒令左丘明肅然起敬,知道他一定是誤入歧途,泥足深陷不能自拔,而今殺身以殉,則生前不管做過多少惡事,也可以洗清了。
他拔出長劍,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老三埋下,又在左近的幾棵大樹上做了記號,在墳前默祝道:“這位仁兄,你迷途知返,殺身殉道,可敬可重,待我他日必另擇風水佳勝之處,厚厚葬你,今日權且委屈你了。”
他心懸鐵丐傷勢,縱身向太武莊馳去,回思自己一番虛言嚇得三位強敵落荒而逃,又一番話激得老三自殺身亡,實是出道以來最得意之作,看來僅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也可掃平大半個江湖了。
無意中發現自己居然另具“舌頭神功”,大爲得意,身子也輕了二三十斤不止,奔行之速更是從未有過。
返回藏書樓,卻見魯有朋已然站了起來,正焦灼地等着他回來。
左丘明愕然道:“前輩,你怎地起來了,療傷要緊。”
魯有朋道;“老花子沒事了。”
他忽然拜下去道:“老花子拜謝公子救命之恩。”
左丘明急忙托住他,惶然道:“前輩,萬萬使不得,折殺晚輩了,你這樣還不如打我幾拳,罵我一頓舒服些。”
魯有朋拜不下去,乾咳了幾聲,道:“大恩不言謝,老花子記在心裡便是了。”
左丘明笑道:“前輩,些須小事,何必在意,況且這都是俠義道上的本分事,你的傷勢如何。”
魯有朋道:“不礙事,公子的藥丸真是神效啊。”
左丘明道:“是家師煉製的,我倒還沒服用過。”
魯有朋道:“清風老名聞天下,卻沒想到醫道也如此高明,佩服,佩服。
“說來還是公子出手得快,救了老花子的命,若是那金剛伏魔杵擊實了,老花子就是有九條命也活不成了,什麼樣的靈丹妙藥也救不活。
“這賊子怎的會使智能和尚的金剛伏魔杵呢?”
左丘明道:“這個晚輩就不明白了,只有見到智能大師向他請教了。”
魯有朋怒道:“請教個屁。明天我就上少林寺去,他們還出我個公道罷了,若是還不出公道來,嘿、嘿。”
左丘明微笑不語,丐幫若欲尋少林的晦氣,少林寺雖然不怕,也是麻煩多多,殊難擺平。
魯有朋又問道:“那幾個人追到了嗎?”
左丘明道:“追上了一個。”
魯有朋大喜道:“可是打我的賊子。”
左丘明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那個人我沒敢追,沒把握贏他,只好老太太吃柿子,揀軟的捏,先料理了最軟的再說。”
魯有朋笑道:“公子真會說笑話,你一出面,就嚇得三人狼狽而逃,那是怕你怕到極處了。”
左丘明苦笑道:“那是他們不知我武功深淺,若是三人齊上,你我二人真要命喪此處了。”
魯有朋一顆大腦袋搖得撥浪鼓相似,手指嵌入牆上的樹枝道:“你何須自謙,單憑這份手勁,武林中找不出十個人來,那三人齊上也不是你的對手。”
左丘明大不以爲然,暗道:“這老兒爲老不尊,見我救了他一命,居然對後生晚輩大拍起馬屁來了。”
他自身武功究竟怎樣,他也不十分清楚,出道以來,成名高手均看在他師傅清風老人的面上,對他無不禮讓三分,他也從不無故生事,出手對付的不過是些不開眼的二三流貨色,當然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了。
魯有朋還欲說話,又幹咳了起來,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道:“前輩是傷了肺氣,先不要說話,我帶你去個地方。”
便帶着他來到先前三人住過的樓裡。
左丘明扶他坐下,又掏出一個小瓷瓶,說道:“這裡有二十粒藥,前輩收下,每日服上兩粒,再輔以本身內力,便可無恙了。”
魯有朋伸手接過,也不言謝,上下打量了左丘明幾眼,忽然感慨道:“真是傳言皆訛,沒想到左丘公子是這般慷慨俠義,英風豪邁之人。”
左丘明聽了,心裡卻老大的不舒服,心中暗道:你這是捧我啊還是損我?
我沒救你前,便既不慷慨也不俠義,救了你一命便什麼都好了。
當下笑道:“怎麼晚輩在江湖上的聲名恁地差?”
魯有朋道:“差倒也是不差,只是江湖中人都說公子只在風月叢中廝混,愛的是俏兒姐,要的是風流。
“便是這次插手冰府的事,人們也都說公子是愛煞了冰府小姐那絕世美貌。
“正是英雄救美的佳話,卻和俠義二字沾不上邊。
“老花子本來也是信了個十足十,而今見到公子方知全錯了,以後老花子不聽罷了,若聽到有人再這般議論你,非先敲掉他滿口大牙不可。”
左丘明默然半晌,苦笑道:“這又何必,隨人們愛說什麼去,前輩武功再高,也難一手掩盡天下人之口,何況他們說的也沒錯。”
魯有朋一拍桌子道:“不成,我老花子見一個敲一個,敲上他百八十個,就沒人敢恁地作踐公子了。”
左丘明無意多談此事,便問道:“前輩俠蹤一向只在黃河上下,緣何到了這裡?”
魯有朋道:“這裡出了事後,本幫接連有不少弟子也遭了毒手,這裡的分舵向總舵告急,幫主便令老花子過來查看一下,哎,慚愧,老花子也險些中了毒手。”
左丘明道;“看來是有人蓄意在武林中興風作浪了,前輩應把此事稟上貴幫主。
“並請貴幫傳警少林、武當、峨眉、崆峒這些大派,讓大家有所準備,莫再像冰府似的,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魯有朋矍然道:“公子如此急公尚義,心憂天下,真乃英雄本色,老花子回去後便當先稟明幫主,做這件事,與少林賊禿們算賬的事押後再說。”
左丘明被他誇得渾身上下的不舒服,暗道:“此老人稱鐵丐,自應是鐵骨錚錚,怎地滿口諛詞,即便想報恩也無須如此露骨啊。”
正在此時,只聽得外面有人大聲喊道:“左丘明,你在哪裡?給我出來。”
左丘明不聽則已,一聽到登即頭大如鬥,面色峻變,對魯有朋一揖到地,低聲道;“前輩,拜託,替我設法攔住此人,千萬別說見過我,晚輩先走一步了,”
說着,三步並作兩步,從後面窗子逃了出去。
魯有朋駭異莫明,是誰有這麼大的道行,令左丘明聞聲即逃,待聽見是女孩子的聲音,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定是左丘明處處留情,不知挑動了哪位姑娘的真情,卻又一走了之,人家找上門來了。
他一生只好喝酒吃肉,大打抱不平,在黃河上下,鐵丐的名頭可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對男女之事卻是素不着意,這事該當如何處理,也是一點主意沒有。
若在平時,他自是一笑置之,根本不屑插手這類軟綿綿的風月情事,然則左丘明已拜託給他,他又欠了左丘明偌大的人情,總不成也一走了之吧?
思前想後,不顧傷勢未愈,抖擻精神站起,拼着被那姑娘愛上,也得替左丘明接過這場子,誰叫自己欠了人家的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