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歆如笑道:“公子忒自謙了,你自小便被令師收入門牆,還說什麼門兒都沒入?”
左丘明笑道:“孔夫子弟子三千,入門者也只有七十二賢,由此可見入門之難。
“家師也看出我與道學無緣,是以我一長大便把我趕到江湖中來了,還告訴我一句話:道非從學中來,而是從憂患生死中得來。”
冰歆如道:“這話倒似是大有玄機。”
左丘明笑道:“或許吧,我自到江湖中來,生死憂患也經歷了不少,由‘道’卻是絲毫未得。”
冰歆如出了一會兒神,嘆道:“令師仙風道骨,超凡脫俗。想來真令人神往,哎,不知有沒有機緣得見他老人家一面。”
左丘明道:“不會太久了,我正是要帶你到他老人家那裡去。”
冰歆如詫異道:“你要帶我去見令師?”
左丘明道:“是啊,想來天地雖大,也只有師傅那裡纔是安全所在。”
冰歆如遲疑道:“我乃不祥之人,誰接近我都會倒黴,令師會容留我嗎?若是給令師帶來麻煩怎麼辦?”
左丘明道朗然笑道:“家師雖不與聞江湖中事,又豈是怕麻煩之人?況且他有我這樣一個專愛招惹麻煩的弟子,怕也無用,姑娘不必多慮。”
冰歆如笑了笑,忽然發覺左丘明自換小杯後一直沒再飲酒,奇怪道:“公子,你怎麼不喝了?”
左丘明道:“你說得對,這酒後勁真的不小,喝那兩碗時還沒甚感覺,此時倒找上頭來了。”
冰歆如笑道:“誰叫你逞能來着,這酒用小杯,等閒也不過喝上三五杯。你倒好,上來就是兩大碗,又是空腹,不醉纔怪。我去給你沏壺濃茶來解解。”
再看徐小乙,居然不知什麼時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心裡更是發笑。
遠處傳來一聲悶雷響,跟着便是一連串的響雷從空中滾過,待得冰歆如沏茶回來時,屋外已是暴雨如注了。
左丘明喝了口茶,嘆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咱們剛打算要走,這又走不成了。”
冰歆如望着門外,似有所思,幽幽道:“或許是我父母兄弟不喜歡我離開他們吧。”
左丘明知她又觸動情懷了,忙轉移話題,說道:“鳳凰宮那位少宮主也真是個怪人,要打要殺的不說,到得最後才告訴我她的名字。”
冰歆如幽幽道:“女孩兒的名字豈是隨便讓人知道的?況且你知道了又怎樣,我的名字你倒是早就知道,可你從來就沒叫過。”
左丘明心頭一震,冰歆如那如怨如泣的語音宛如重錘一樣,敲擊着他的心房,他沒往下想,也不容自己再想下去。
冰歆如低頭喝茶,說道;“公子,你不要老是姑娘長,姑娘短的了,就叫我歆如好了。”話音低微幾不可聞。
左丘明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管低着頭的冰歆如是否注意到。
沉默了許久,左丘明起身道:“歆如,我要回房歇息一下。”
冰歆如嬌軀微震,道:“那你不用飯了?”
左丘明“嗯”了一聲,冰歆如又道:“那你把茶也端進去吧,我就不進去打擾你了。”
左丘明端着茶壺、茶碗,說道:“你也回房歇息吧,把隨
身要帶的東西也收拾一下,雨一停咱們就上路。”說完,徑自回房去了。
回到房裡,只覺兩隻眼皮灌鉛也似沉,再也撐持不住,將茶壺、茶碗放在案上,往牀上一躺,已然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時向外看去,已是黃昏時分了。
暴雨雖歇,卻仍淅淅瀝瀝下着雨,節奏均勻,很有韌性,似乎要下上個三天五夜不可。
他霍然起身,衝出門去,看見冰歆如和徐小乙正坐在桌邊,品茶閒話,方始放下心來。
冰歆如笑道:“公子怎麼了?慌里慌張的。”
左丘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笑道:“我怎麼竟睡過去了,睡了這麼久。”
冰歆如笑道:“你幾天幾夜沒閤眼了,當然是困極了。”
左丘明奇怪道:“我幾天幾夜不合眼的時候並不少,從沒困的這樣厲害。”
冰歆如笑道:“那必是受驚嚇過度,需當服幾劑小兒驚魂安魄散才行。”
左丘明知她是取笑自己在城中的遭遇,無言以對,訕笑而已。
徐小乙在旁湊趣道:“公子,你慌里慌張地想誰想成這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通共不過兩個時辰,算是幾秋啊。”
冰歆如粉面飛紅,啐道:“小乙,你要死啊。”
從桌下飛起一腳向他踢去。
徐小乙早就避了開去,打哈哈道:“你們談,我去做飯去了。”
左丘明和冰歆如四目相遇,又都避開了,左丘明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沒話找話道:“我睡覺時沒什麼事吧?”
冰歆如乜斜了他一眼,微嗔道:“你都看到了,能有什麼事?你這人是不是一定要出點什麼事才高興。”
左丘明訕笑道:“不是,當然是沒事好,可我總覺得是要出點什麼事似的。”
冰歆如氣得轉過臉去,道:“那你就自己找點事去吧。”
左丘明真的走出屋子,穿進雨中,冰歆如在後急道:“喂,你真的是要找事啊?”
左丘明沒應聲,向莊門口疾馳而去。
來到他上午進莊時發現屍體的地方,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具屍體已然不見了。
他仔細察看周遭泥土草叢,卻是了無異狀。
他環目四顧,太武莊佔地十幾裡,亭臺樓閣,假山花石應有盡有,復建得迂迴縈繞,極得曲徑通幽之妙。
現今雖已廢棄,然則經過雨水的洗刷,依然可見昔日之盛觀,只是野草迷離,陰雨綿綿中大有鬼氣森森之感,若欲從偌大的建築羣中找尋出一個深深隱匿的人,可謂難上加難了。
左丘明轉身向回走,無意間眼角一瞥,似乎看到了什麼,他駐足觀瞧,目光落在太武莊的藏書樓上。
冰雄家資富厚,除了嗜武,也沒忘了附庸風雅,遣人於四處重金收購古籍的珍本、善本,收集的多了,便建了這座三層高的藏書樓。
左丘明慢慢走過去,潛運內力佈滿周身,全身的神經也緊繃如弓。
他踏進門檻,向四處仔細搜索着,驀地裡,牆角處一物暴起,如電射一般向他襲來。
左丘明出掌相迎,光線朦朧中,依稀可見是一勁裝結束,青巾蒙面的人,只露出一對亮晶晶的眼睛。
那人復招極快,每一招均是兇狠無比的殺招,左丘明見招拆招,兩人霎時間已無聲無息地交換二十餘招,這等近身肉搏較之金鐵交鳴的長槍大戟的交鋒更爲兇險,任哪一方稍有疏虞,都會立斃對方掌下。
那人連攻三十餘招未能得手,雖未落下風,卻不戀戰,掌倏化拳,直擊而至。
這一掌平平實實,既無花哨,亦無罡風涌動,左丘明卻是微微色變,閃身避過,不欲硬拼。
那人乘隙彈射而出,左丘明反手抓去,距那人足踝堪堪只差寸餘,待得他追出樓外時,卻見一條人影迅捷已極地隱沒在另一座樓的後面。
左丘明佇立沉思,沒再追下去,忽聽遠處徐小乙喊道:“公子吃飯了。”
左丘明恍如夢醒,快步向回走去。
室內已點燃了明燭,香噴噴的菜餚擺放在桌上。
冰歆如斜睨了他一眼,問道:“找到事了?”
左丘明聳了聳肩,又攤了攤兩手。
冰歆如笑道:“你真是個無事忙,大雨天的連塊雨布也不披,就跑出去淋雨,這下可好,全身都溼透了,還不快去換套衣服。”
又喊道:“小乙,給公子煮碗薑湯來。”
左丘明笑道;“不必了,我哪有恁的嬌貴,在外的人風吹雨淋是家常便飯。若這點雨都經受不住還是在家呆着的好,出來混甚江湖啊。”
冰歆如道:“話雖如此,也不可大意。”
左丘明依言回房換了一套乾淨衣服,出來時見徐小乙正給他斟酒,一邊問道:“公子,怎地出去了這麼久?”
左丘明笑道;“我發現了一條狐狸,所以耽擱了一下。”
冰歆如道和徐小乙齊聲問道:“這院裡有狐狸。”
左丘明笑道:“還是條成了精的老狐狸,已到了手邊又被他溜走了。”
徐小乙好奇心頓生,嬉笑道:“公子,您下次遇到可別讓它跑了,我倒想看看成了精的狐狸是什麼樣子的。”
冰歆如笑道:“小乙真是心實,他那是逗你玩哪,狐狸這周圍倒是不少,成了精的有誰見過?”
左丘明笑而不語,坐到桌旁,卻把酒碗推開,道:“小乙,給我盛飯來。”
徐小乙搔頭道:“公子,您怎麼不喝酒,您要是不想用碗,我給您換小杯來。”
左丘明道:“大杯小杯都不要,我只要來飯。”
徐小乙愣怔當地,嘟噥着:“這怎麼剛開了戒就又戒上了?”
冰歆如一雙妙目緊盯着左丘明,柔聲道:“喝上幾杯吧,也好驅驅風寒。”
說着輕移蓮步,取來酒杯,又親手爲他斟上。
左丘明不忍違拂其意,只得舉杯喝下,冰歆如馬上又給他斟滿。
徐小乙陰陽怪氣道:“人和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啊,冰姑娘,你怎地不勸我喝酒。”
冰歆如笑道:“你還用人勸哪?”
徐小乙笑道;“那你也給我倒碗酒來。”
冰歆如笑道;“你有手有腳的,幹嘛要我倒。”
徐小乙道:“公子也有手有腳,你爲什麼給他斟酒。”
冰歆如啐道:“死小乙,偏會說怪話,我就給你倒一碗,看你喝了能成仙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