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寒霜鋪滿河谷,光線並不十分明亮,卻足以對周圍的環境一探究竟。
大巴車的殘骸散落地面,整個翻倒過來,四隻軲轆朝天而立。地面凍得結結實實,其表覆着層鬆軟的沙土,沙土表皮結着薄薄的冰霜,腳踏上去便脆生生的陷入沙中。
沙土延伸來開,左右兩側堤壩夾立,前後,河道的盡頭隱在團團黑霧中,細細分辨才發覺那非黑霧,而是遠方景物的模糊的身影。
頭頂上,石橋高高架起,背陰的橋底黑黢黢的,逆着月光望去,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被車撞壞的殘口在黑暗中演變成怪異的形態,令人心生畏懼。
與車身相比,車尾破損並不嚴重,當他注意到這點時,自然而然的想到放置在後備箱中的行李,乘客們來自四面八方,魚龍混雜,帶什麼的都有,那裡或許能夠找到厚實的大衣,甚至更多他需要的東西,水,手電,等等。。。。。。
昌寧深一腳淺一腳的繞到車尾。
月光一直兢兢業業的驅趕着黑暗,無奈有心無力,在它顧及不到的地方,黑暗肆無忌憚。
車尾正處於月光照不到的背陰地帶,後備箱敞開着,裂開的罅隙似一張饕餮大口,將陰冷的空氣吞食腹中。鐵皮蓋搖搖欲墜,岌岌可危,大部分行李在翻滾中掉到車內深處,不容易取出。
昌寧向內張望,皮膚擦過車身,寒意森森。他躊躇許久,最終狠下心去,柔軟的肚皮緊貼着冰一樣的鐵皮,摸索起來。
涼意刺骨,皮膚接觸,竟有種燒灼般的痛感,昌寧不敢滯留,飛快的扯出一包行李,行禮很厚重,他哆哆嗦嗦地拉開拉鍊,欣喜的看到幾件冬衣,最底層的那件有些溼,其餘的都很乾燥。
他趕忙扯出一件裹在身上,蜷縮着身軀,身體很快暖了起來。他輕輕聞了聞溼了的位置,確認那並非汽油的味道。
大衣包裹着他,鼻翼間縈繞着陌生人的氣味,這種陌生的味道難免令人心生異樣。
時至今日,他的村子仍保留着對鬼神的敬畏之心,國家已成立200年有餘,變化巨大日新月異,但村中的人們卻始終無法捨棄那些古老而愚昧的傳統,他們生活在現代與舊時過渡的夾層中。
昌寧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是深受影響,童年時候,他曾經聽到一種傳說。
倘若哪家的小孩子丟了魂,變得癡癡呆呆的,大人們便會高高挑着小孩穿過的衣服,沿街叫喊他的名字,據說,那小孩的魂魄聽到親人們喊他,便會附着在衣服上跟隨他們回到家中。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爲,鬼魂一說不由得令他心驚膽戰,總感覺身上的衣服格外晦氣。
之前疲寒交迫,沒精力胡思亂想,如今暖和了,卻感覺四周白楊枝椏搖曳,影影綽綽,彷彿無數眼睛偷偷覬覦着自己。
昌寧只想脫下衣服,遠遠仍了,但寒冷顯然更加致命,一時間只覺得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倘若此時正躺在的家中的暖牀上,周身裹着蓬軟厚實的棉被,頭頂一盞橘黃的小燈,那該多麼美妙。
想到遠方的家鄉,昌寧更覺得此刻是種煎熬。
他發現自己不記得來時的路了。
眺望遠方,林木幢幢隨風而動,低矮的枯草遍佈荒野四處,四處黢黑黑的一大片,難以辨明方向,即便認得路,他孤身一人,單憑雙腳,想要回到故鄉也是難之又難?
如果有其他人在該多好,哪怕僅僅陪自己說說話。
昌寧站起身來,繞着車身,他一步步的走的很慢,偶爾俯下身去,屏息凝神探聽車內,卻始終捕捉不到活人的氣息。
他不想就此放棄,他想要救人。
這種念頭的出現,並非完全出自善念,也並非爲了謀求方便,而是出自於十年人生中,潛移默化形成的是非觀。
彷彿,見死不救,自己便成了罪無可赦的傢伙。
其他人怎樣只能順其自然,劉雨玲是一定要找到的,畢竟兩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倘若不盡力而爲,那邊也無法交代。
另外,如果這身衣服的主人還活着,也是要拼盡全力相救的,畢竟他也算有恩於自己。
然而,忙了半晌,能夠聽到的卻只有風聲,風聲淒厲似乎傳達着不詳的預兆。
他猶豫了半晌,屈指輕輕釦了扣車身。
“有人聽到我說話嗎?”聲音從嗓子縫裡擠來,有些低沉沙啞。他一直很害怕發出聲音,似乎這樣做會引起風吹草動,但事已至總不能一直逃避。
等了一會,沒有人應答,昌寧繞去車頭,那裡有月光,較爲明亮。
他透過破損的車窗向車內望去,其內漆黑一片,稍微能辨認出一些輪廓,頃刻又化作一片光怪陸離的幻象。
如果有照明工具就好了。
他想起劉雨玲的手機,如果自己也帶了手機該有多好,既能照明,又可以儘快求救,也不至於如此束手無策。
念及此處不禁又有些憤慨。
以往見那些學生偷偷摸摸的帶手機,像耗子在校規的夾縫中穿梭,那時候自己竟還嘲笑他們,如今看來,他纔是可笑的那個。
學校一面傳授現代科學知識,一面對這些現代化產物避如蛇蠍,怎麼想都很畸形吧。
月以西斜,直到現在,救援仍舊遙遙無期,昌寧很是疑惑,他們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嗎?的確,這條道路是很偏僻,但這不足以成爲拖延的藉口吧。
琢磨來琢磨去,昌寧只能苦笑。
事不關己,又有誰真正在意遠隔千里之外的陌生人,那些人現在正在幹嘛?高牀暖枕,好夢正酣?
如果沒有輿論推波助瀾,也就沒有道義一說,沒有道義,法律也只不過是副皮囊。倘若人人不必爲其他人負責,我又何必負責,哪怕一走了之又有何虧欠。
想到這裡昌寧悶悶不樂。
他再一次向遠方望去,遠處籠罩在黑暗中,樹影婆娑,沿路延伸至看不到的遠方,連城黑壓壓的一片,如烏雲壓頂,令人畏懼。
昌寧努力回憶經過的路途,大巴車載着昏昏沉沉的他來到這裡,途經幾個村子,拐過幾個彎,繞過幾個岔口卻無從得知。
如果此刻身旁有人作伴該多好啊,互相商量該怎麼做,哪怕什麼也不做,單純守在一塊壯膽也是好的。
昌寧嘆了口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管怎樣,找到照明的東西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