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劉雨接完電話後,便若有所思的滑動着屏幕。
昌寧忍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轉而問坐在一旁的馬尾辮的女孩,“車外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女孩擡起頭來,看到昌寧的容貌後,她的面頰微微泛紅“前面的路堵了。”
劉雨的視線離開手機,她向車前眺望“堵了塊石頭,用不了多久就清走了。”
昌寧順勢道“那我下車去看看情況。”
“在車裡看不了嗎?”儘管口中這樣說着,劉雨仍舊側身讓開過道口。她收起腳尖,昌寧擦着她的身體向過道外擠去。
一瞬間,昌寧嗅到她頭髮上飄出一股香氣,那種女性特有的味道令他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於是,他慌亂的向車門擠去。
冰涼的車門外,寒風夾雜着土壤特有的粗獷氣息撲面而來,滑過兩頰灌進脖頸中,將後背黏膩的細汗盡皆拂去。
這種感覺令人神清氣爽。
雙腳踏在凍得堅實的土壤上,目之所及,萬頃黑土,一片廣闊,土地以寬廣的性情包容着萬物。
昌寧發覺自己遠比想象中更加喜愛腳下的土地。
他繞向車頭。
那裡,四五個男人的正齊力搬移那塊堵路的岩石。
他們打着號子齊力擡起它,腳擦着地挪動幾步,接着重重擲下,口中呼出團團熱氣。
費了不少時間,才堪堪將它挪開了二三米,石頭劃過之處留下了深深的溝壑,路中央的土壤乾燥,沒有異物長期滯留所產生的洇溼痕跡,看樣子石頭出現這裡的時間並不長。
周圍站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有老頭,兩個嬌滴滴的姑娘,還有臉蛋凍得通紅的小孩子。一旦留意四周,昌寧便驀覺慚愧,他一身強體壯的小夥子站在老幼婦孺中,鶴立雞羣似的,只看熱鬧不幫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於是他揉揉鼻子,轉身離開了,心裡卻產生一個疑問,既然路被堵了,今早的班車如何過橋的?
他略一思索,便不由得同情那位正搬石頭的司機:他禿了頂,肌肉鬆弛,臉上油光光,身穿一件陳舊的棉服,看上去木訥呆滯,老老實實的,沒想到人緣如此不好,事到臨頭也沒同事提醒。
轉念又想,儘管九里坡村到處在修路,也總該留下些應急便道供人行駛,與其費力搬石頭,倒不如繞路快些。。。。。。
胡思亂想了一陣,只覺得索然無味,這並不是他要關心的問題,他又不趕時間,多滯留一陣也沒什麼妨礙。
於是他從思緒中退出,毫無目的在白楊下轉悠,見分散的人羣逐漸匯攏,便也跟着返到車內。
此時,堵在過道的那些人都散了,劉雨玲闔着眼在打盹。
昌寧不由得鬆了口氣,他聯想到之前的那幕情形,腦海中忽然迸發了一個奇異的念頭,“這些人真像麻雀,嘰嘰喳喳得聚在一起,又毫無預兆的突然散開。”
他甩甩頭,將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甩掉。
幾分鐘後,身側的座位陷了下去,一具暖烘烘的軀體坐了下來,昌寧閉着眼挪了挪位置,給對方騰出充足的空間,好讓對方儘快安定下來。
一陣“借過”,“麻煩擡下腳”之後,車廂逐漸燥熱起來,大巴車引擎的轟鳴聲響起,車輪沿着路面的溝壑向前滾去。
命運即將同他們開一個殘酷的玩笑。
許多年後,昌寧回憶那一幕,仍舊感覺死亡如影隨形,正因爲避無可避,提早與之建立關係,或許不失爲一件幸事。
前一秒,昌寧還在小憩,下一秒,他命運就此改寫。
一道尖銳的剎車聲劃破天空!
昌寧尚未沒反應過來,便被猛然拋起,重重砸向不知什麼地方,胃裡翻江倒海,眼前火花四射。
車禍!
人們意識到這點後,淒厲的慘叫呼救聲頓時溢滿車廂,除此之外,破裂聲,肉體撞擊的聲音,甚至於骨骼斷裂的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折磨着昌寧的神經。
大巴車不受控制地衝出橋欄,開始向右側傾斜。
聽上去十分怪異,但是事實似乎的確如此:唯獨意外所帶來的死亡是沒有疼痛的,恐懼、絕望、但不包括疼痛,死亡降臨的一刻,疼痛被大腦神經隔絕在外。
最終,大巴車傾仄到一個無可挽回的地步,猛的墜落。
幾公里外的寧靜的村莊中,一位老太太還在爲果蔬的缺斤少兩和小販爭論不休,幾個老頭在衚衕口下着象棋,他們的光陰靜謐的流逝着。
這一刻,對於車上的人們來說,卻是世界的終結。
。。。。。。
昌寧痙攣了一下,他緩慢睜開眼皮。
“我還活着!?”劫後餘生的狂喜如同風暴一般席捲了渾身細胞。
繼而,他疑惑的轉動眼珠?
眼前一片漆黑,沒有顏色,也沒有任何聲音觸發想象,如同沉入深海一般,方向感的缺失使他陷入迷茫。
“難道。。。我的眼睛瞎了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令他心驚膽戰。
他奮力掙扎起來,一絲蟻噬般的疼痛從手腕傳來,昌寧驀然意識到他的身體正被壓制着,桎梏着他的東西重逾千斤,難以移動分毫。
與此同時,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後背傳來,那是一種夾雜着刺痛與難以言明的麻癢的感覺。
昌寧不由得倒吸口涼氣,他猜測自己的後背刺入了碎玻璃什麼的東西,因爲那種痛感很像指尖插入木刺一般尖銳。
他不敢亂動了,等到疼痛消退一些後,他微微側轉身體,想減輕傷口的負擔,誰知,這一舉動反而加劇了疼痛。
昌寧幾乎被絕望淹沒。
忽然,他看到一束清冷的光從頭頂上方傾瀉下來,他眯起眼睛,光照之下,景物依稀可見,仔細辨認卻又化成一片混沌。
“我沒瞎?!”昌寧驚喜的暗想,他固執地側頭凝望着那片光輝,仿若漂流在大海上的水手突然被燈塔所吸引一般。
已經是夜晚了。。。。。。
昌寧的記憶尚且停留在陽光充足的午後,記憶與現實的落差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努力調整大腦的認知。
“喂!”他叫了一聲,黑暗中聲音似乎有些和平常有些不同。
四周沉寂,無人應答。
其他人莫非。。。。。。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