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門 燃文
因本朝皇子大婚,第三日祭祖之後纔算是成了大婚儀,所以皇子妃回門是又三日後。
且民間本就有三、六、九、十或是滿月回門的習俗,故而因皇子的身份而拖了三天皇子妃才能回門,倒也不算失禮。
所以真正算起來,謝琳琅回門這一日,已經是第六日頭上了。
前天蕭慕在外書房與幕僚議事直到了大半夜,昨天一早便進了宮,今天仍未回來。
紅綾雖說是蕭慕塞到謝琳琅身邊的,但她每每都將在外書房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謝琳琅知道,也不知是她想要在謝琳琅面前討個好兒,還是蕭慕授意她如此爲之。今天也是如此,紅綾從外書房回來,說是宮中隱隱露出了口風,前兒淑妃宮裡單擺了桌菊花宴,邀聖上去吃新釀的菊花酒,吃到一半兒的時候,淑妃突然鬧起了肚子疼,太醫診過脈又驗過酒,最後查出酒沒問題,倒是淑妃的杯子上浸了藥。在聖上面前耍出這種手段,聖上自然要徹查,查來查去,所有的證據都隱隱指向德妃。不過,聖上不蠢,後宮嬪妃這種把戲使得多了,不免讓人要多想一些,這件事鬧出來,顯然是對德妃不利的,而淑妃除了肚子疼了一疼,着實無礙。聖上便疑心是淑妃故意設了圈套,陷害德妃。所以原本是二皇子齊王往西北調度軍糧一事,便交由了慕王。
這幾天便要交接各種印鑑和手續,蕭慕的確忙得很。
因着是回門,謝琳琅便穿了件真紅色繡銀線玉蘭的長襦裙,梳了個稍嫌複雜的牡丹髻。她先前打發工匠在那十四顆淺金色珍珠裡撿了六顆出來,打了支赤金的回鸞釵,將珠子鑲在了上面,另又打了兩支蝦鬚鐲,各鑲了一顆金珠。她便戴了這支回鸞釵,鬢角處又簪了朵真絲玉蘭絹花,是映襯襦裙花樣的意思。
腕子上戴了這支蝦鬚鐲,並一個白玉鐲子,兩相碰撞,清脆悅耳,且映着白皙的手腕,好看得很。
青杏瞧了半晌,說出了心中的隱患,“奴婢倒是怕這鐲子進了侯府,就不一定回得來了。”三小姐見了不想法子討要了去纔怪呢!
綠蕉聽了沒忍住,“噗!”地就笑了出來,道:“姑娘你瞧瞧,她這張嘴毒得!”
碧桃倒是急得很,今天王妃娘娘回門,沒有王爺陪着,終究不像。
謝琳琅是無可無不可。
周側妃那邊卻是急了,她還指望着等蕭慕回來哭上一場,好給她作主呢!如今卻連個影兒都撈不着!
謝琳琅既已嫁入王府,回門禮自然該由王府來出了,王府的大管事蘇進忠蘇公公來回了話,都準備妥當後,便準備出發了。
上了馬車,纔剛坐好,就聽簾子外面青杏驚喜的道:“王爺?”
碧桃也還沒上馬車,又驚又喜的給王爺請了安,便掀了簾子對謝琳琅道:“王爺回來了。”
謝琳琅只好由碧桃扶着下了馬車,福身一禮,蕭慕正騎在馬上,倒像是疾馳而來。
他擺擺手,道:“我一會兒還有公務,送王妃回侯府後,就不進去與侯爺和夫人說話了。”又道:“現在風大,王妃上車罷。”
謝琳琅卻還是做足禮數,又福身一禮,道:“多謝王爺。王爺事務繁重,當以公事爲要。”言罷便由碧桃青杏扶着上了車。
快到榮安侯府時,早有小廝先去稟報,侯府大開中門,謝晉和趙氏都已迎了出來。
謝晉和趙氏先依國禮給王爺王妃請了安,蕭慕和謝琳琅才下拜給父親母親見禮。
蕭慕並沒有進府,見過禮後,便又匆匆走了。
青杏和碧桃對視一眼,都十分高興,顯然王爺是特意出宮來送姑娘回門的。
趙氏自然是不知內情,見蕭慕連侯府大門都沒進,且又聽說王爺和王妃尚未圓房,想來感情好不到哪裡去……她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趙氏趕忙過去親親熱熱的拉着謝琳琅的手,一邊往內院走,一邊說道:“果然是嫁了人更加標緻了,這才幾日不見,竟就出落的愈發花骨朵兒一樣了!”
謝琳琅略帶羞澀的含笑低頭道:“夫人淨取笑女兒,哪裡就有什麼變化了?才六日的功夫,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哪裡能及得上夫人半分呢!”
趙氏笑道:“別說是在咱們侯府裡,就是在整個京城裡也找不出幾個像咱們琳丫頭這樣好的,偏還是個極懂事的,我都是快成了老太婆的人了,可不敢和琳丫頭比!”
等進了上房正廳,趙氏拉着謝琳琅在椅子上坐了,笑道:“你在王府過得可還順心?適不適應?王爺待你好不好?”說着像是纔想起來一樣,問:“今天王爺可是有什麼急事?怎麼倒沒進來?”
這樣連珠炮似的問出來,謝琳琅笑了一笑,一一答道:“在王府裡一切都好,王爺幾個侍妾也都恭謹知禮。王爺原是有了極重要的差使留在宮裡,因着要陪女兒回門,這纔出來一回。女兒想着倒底是公事要緊,並不敢強留王爺,且以後有的是機會,等王爺這陣公務忙完了,便讓王爺來給父親和夫人請安說話。”
謝晉一直在旁邊聽着她們兩個說話,此時聽言,忙道:“不敢,豈敢勞煩王爺。”這幾天宮中之事他也隱隱有所聞,況且聖上將調度軍糧一事交與慕王,這都是衆所周知的事,若說此時慕王不忙,纔是有問題呢!
涉及朝廷公務,趙氏只好道:“自然是以王爺的公事爲重,你只要過得好也就罷了。”
謝琳琅心裡惦記着弟弟,便向謝晉問道:“安哥兒怎麼樣了?女兒聽說他醒過來了,大夫可說還有什麼妨礙?”
謝安琅是兩天前醒過來的,提起此事,謝晉也很是高興,便道:“倒是多虧了墨大夫,墨大夫給開了藥,說只消好生養着,已經無礙了。我瞧着這兩日精神倒也好。多虧了你舅舅,是襄國公府將墨大夫送來的,等安哥兒大好了,便讓安哥兒親自去趟襄國公府,要好生謝謝大舅兄纔是。”
謝琳琅含笑道:“到時女兒也要去謝謝舅舅去!女兒實在惦着安哥兒,女兒先去瞧瞧他去!”
謝晉笑道:“那便一起去罷。”
謝安琅雖說是醒過來了,只是依然有些神思倦怠,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謝琳琅進去看他時,他剛吃了藥睡着了。
因他還睡着,謝琳琅就陪着謝晉和趙氏去了外屋坐着。
閒話了半晌,謝琳琅對玉印道:“聽說玉印姐姐還會自制絹花呢!如此手巧,想來也是夫人調-教的好,竟不知比我這兩個笨手笨腳的丫頭強了多少去!女兒想學的很,可又沒太多功夫,倒不如讓我這兩個丫頭跟玉印討教討教,只求玉印姐姐別嫌她們蠢笨纔好!”
玉印忙笑稱不敢,又去看趙氏,見趙氏點了頭,便帶着碧桃和青杏出去了。
屋子裡還有兩個小丫鬟,倒也頗爲伶俐,其中一個笑道:“奴婢都沒見過自制絹花,也想求老爺夫人和二姑奶奶一個恩典,去瞧一瞧。”
謝琳琅便笑着點了頭。
趙氏見她用這種婉轉的方式將下人們調開,便猜想着她是有重要事說,卻不想端着架子。
果然,謝琳琅見沒了其他人,便對謝晉道:“爹爹,女兒如今已嫁去王府,留下弟弟一人在府裡,實在放心不下。因外祖母一直甚是疼愛安哥兒,前段兒時間還與女兒說讓安哥兒去舅舅府裡住一段。女兒覺得讓安哥兒去舅舅府裡也能與表哥多親近,更是全了外祖母疼愛安哥兒的心思。故此懇求父親能夠准許。”
這是現在謝琳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既讓謝安琅離了繼母遠遠兒的,又有舅舅的好生教導,直是比讓弟弟養廢在繼母手裡好太多了。否則只要謝安琅在趙氏眼前兒,趙氏就能極容易的使出各樣手段,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只怕躲得了一回兩回,卻不能次次都躲得過去。
還沒等謝晉回答,趙氏便先抹起了眼淚兒,這番作派表現,簡直像是要抱走她的親生兒子一樣,垂垂泣道:“若說要把安哥兒放到別人家去養,我是斷斷不會依的!琳姐兒總想着要把安哥兒送去襄國公府教導,便是怪我沒教導好安哥兒了。我雖是安哥兒的繼母,但這幾年來如何對待安哥兒的,老爺也是看見的,真是比親生的還要親了!我憐着安哥兒自小失去親母,便是樣樣兒好的都會給他留着,他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夠的,沒有不給他的!就是我生了全哥兒後,也樣樣兒沒有越過安哥兒去的。如今琳姐兒說要把安哥兒送走,這簡直比挖了我的心還疼些兒!再者說,咱們侯府也是有名望的,豈有將嫡長子送去舅家養的道理?老爺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口口聲聲是當作親兒來養!簡直要把謝琳琅氣笑了,但是她與趙氏交手多次,知道對付她只有行動力比她更強些兒才行。
於是也委屈的哭了起來,她只有十四歲,白皙的一張小臉上滾下淚來,越發顯得惹人憐愛,邊哭邊道:“夫人這話是要置女兒於何地?女兒怎麼敢怪夫人呢?夫人若硬要說女兒怪罪了夫人,那女兒……女兒……”
哽咽着像是說不出話來了一樣。
謝晉忙安慰謝琳琅道:“夫人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說得也有道理,要把咱們侯府的嫡長子養在別人家裡,說出去總歸是不好聽的。”
謝琳琅慢慢止了哭,眼圈卻仍舊紅着,道:“哪裡是要把安哥兒養到舅舅府裡的意思呢?只是因着外祖母想念安哥兒,想讓安哥兒過去陪一陪外祖母罷了。哪裡就能說到把嫡長子養到別人家這種話呢?”
趙氏還是說:“總歸是要把安哥兒送走,我是一千一萬個不捨得的!”
謝晉也是如此想,便說:“現下安哥兒還病着,等安哥兒病好了,再去看望郡主吧。反正咱們侯府離襄國公府又不遠,便是天天都去也使得的。況且先前安哥兒還在襄國公府習騎射,現在雖是不能了,但就是常去着些也沒什麼。”
謝琳琅聞言想着再接再厲一把,剛掏出手帕子要抹眼角,便聽內室裡謝安琅道:“我都聽見了,要我去哪裡,怎麼就不問問我的意見了?難道我是件擺物不成?”
謝安琅眉毛濃密,此時生了氣,倒顯得有些凌厲之氣。
趙氏頓時哭得心肝肉兒被摘去了一般,忙進了內室,抱着謝安琅,邊哭邊道:“都是我不好,原本身份就低些兒,與郡主王妃自是沒法可比的!只是我一心只顧着安哥兒,便是誰也不能指摘了去!如今琳姐兒是嫌我沒照顧好你了,都是我的錯!”只是哭個沒完,什麼“如掏了心肺一般!”“斷斷不捨得你走!”這話反反覆覆說了好幾遍。
謝安琅便一皺眉道:“母親快不要哭了,我不想走,任她是什麼郡主王妃,還能強壓了我去不成!”
趙氏這纔不哭了,倒有些得意的看了謝琳琅一眼。
謝琳琅聽得這話時,差點真哭出來,心裡酸澀難忍,任她是再鋼鐵般的心腸,也受不住,便轉身出去了。
碧桃和玉印幾個正在旁邊的角房配着花布,青杏對這些東西不大耐煩,便一直心不在焉拿眼睛望着窗外,卻看見謝琳琅出來了,忙拉了碧桃去服侍謝琳琅去了。
碧桃見謝琳琅眼睛有些紅腫,倒嚇了一跳,忙道:“姑娘,這是怎麼說的?”
謝琳琅不想在這兒多說什麼,便搖了搖頭。
謝晉擔心女兒,便也出來,但他倒底不會說什麼安慰之語。謝琳琅也不肯說話。
這時有個丫鬟喜滋滋的來報,“大姑奶奶回來了!如今剛進了門兒呢!”她倒是絲毫沒察覺出異樣氣氛來。
謝秋琅回來了?
這邊兒也只能先按下,一家子忙又去接大姑奶奶。
謝秋琅是一個人回的侯府,此時正在正廳裡等着。
她穿了一件遍地錦妃色長褙子,露出一圈銀紅色的小襖領邊,頭上戴了一個攢絲金步搖。謝琳琅瞧她倒比在府裡做姑娘時豔麗了幾分,不過說不準她在侯府時就是故意要淡化自己的存在呢!
等大家都到齊了,謝秋琅先給謝琳琅行了個大禮,又給謝晉和趙氏請了安,謝琳琅忙去扶住她,道:“大姐姐好容易從天津回來了,妹妹想念得緊,大姐姐倒跟妹妹客套起來!”
謝秋琅笑道:“如今妹妹是王妃了,且又是頭一回給王妃見禮,自是要先行了大禮纔是。我也很想念妹妹,這一年多來竟一直想着回京來,好容易天津那邊的生意完了,這纔回得來!今天本想着和他一起來的,但他偏又有事耽擱了,我想着妹妹今天回門,便是他不能來,我也要先回來見妹妹的。”
謝琳琅細打諒了她一眼,見她眼圈兒下方似有青黑,雖說有脂粉遮掩着,卻也能看得出。此時她自己心情也不好,生怕自己會不小心哭出來,便強忍着打趣道:“哎喲!還他呢,這個他是誰?妹妹倒聽不懂了!”
謝秋琅便紅了臉,輕啐她一口道:“妹妹如今也成了親了,竟還拿我打趣起來!”
謝秋琅的姑爺是謝晉親自挑的,他在旁邊也問了些日常庶務。
趙氏對這個庶出的女兒豈是一個恨字了得,此時就連作戲也懶得,只虛應付了幾句,便打發她去看她姨娘了。
楊姨娘已經一年多沒見女兒了,此時見了,真是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張羅着倒茶端點心,謝琳琅便笑道:“楊姨娘快歇歇罷!大姐姐這許久沒回來,想來有很多話要說呢!”
楊姨娘這才“唉!”了一聲,拉着謝秋琅絮絮的問,“姑爺可待你好不好?玉夫人可待你好不好?”叫這一聲姑爺她都是壞了規矩了,親家母她實在是不敢叫出口。
謝秋琅含笑道:“姑爺很是尊重,平日裡有事情也都與我商量着辦。婆母也很是慈愛,有什麼好的都儘想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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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琳琅瞧着她說這句話時神色頗有甜蜜之意,並不像是假話,可既然姑爺和婆母都好,又能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呢?只要姑爺尊重,婆母疼愛,便是有姨娘也斷不能欺到她頭上去,且玉家是有不納妾一說的。
楊姨娘聽了大感安慰,她一輩子都只是個沒有出路的姨娘,自然希望女兒過得比她強。
謝琳琅本應詳細詢問謝秋琅的,只是她今日因着弟弟實在心緒不佳,兩人在侯府用過飯,便就各自回府了。
回了王府,謝琳琅思慮良久,雖說謝安琅不與她親近,但謝安琅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就是再傷心也不能不管他。只不過,還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纔好。
趁天色未暗,謝琳琅就吩咐綠蕉去一趟襄國公府,輕聲囑咐後,要她親自帶話給衛大少爺。
綠蕉知道此事並不尋常,便趕忙去了。
若此事成了,纔算是解了她心中的一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