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的晚上,一應事宜都已準備停當。
趙氏雖是繼母卻也要來跟即將出嫁的女兒說些體己話兒。趙氏是從謝安琅那裡過來的,自從謝安琅昏迷不醒之後,她日日都候在牀邊,前兒還熬了兩個通宵,且時時垂淚,就連來往的太醫見了,都讚一句:侯夫人至慈!謝晉對她的表現自然也是十分滿意。她這會子過來,眼圈還是紅的。
謝琳琅心裡冷笑一聲,論說作戲,真是誰也比不過她這個繼母!
趙氏按了按額角,面上做出歡喜的神情來,道:“明兒是琳姐兒大喜的日子,這是喜事,我倒這般憔悴的過來,真是不該,怕給琳姐兒添了晦氣。”
玉印見狀忙上前去給趙氏按捏着額角,道:“按說這不是奴婢該插嘴的,但是夫人這些天來的勞累誰又看不到?就是對待親生兒子,也沒有誰能比夫人這般盡心盡力了。”又轉向謝琳琅道:“二姑娘允許奴婢多句嘴吧,夫人熬了這些天,時常的頭疼,就是這樣,在來二姑娘這裡之前,夫人還撐着重新上了妝,說要看上去喜氣些,讓二姑娘看着也歡喜。”
直等她說完了這一大通話,趙氏才喝道:“我和二姑娘說話呢,這裡又怎有你插嘴的份兒了!”
謝琳琅看她們主僕兩個演完了這場苦-肉-戲,才笑道:“玉印姐姐也是忠心爲主。安哥兒是我的親弟弟,又哪裡有什麼添晦氣一說呢?”
趙氏一臉擔憂的道:“安哥兒雖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但我倒底養他一場,和我親生的又有什麼分別?如今他這病着,我實在是食不下咽。只是又惦記着你這裡,少不得強撐着過來……”
她正說着,就見趙氏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玉壺挑着簾子進來,站在一旁,頗有點欲言又止。
趙氏就停下來,轉過頭去道:“怎麼了?”
玉壺躊躇了一下。
趙氏就皺了眉,“在二姑娘這裡,都是一家子人,又有什麼不能說的?直說就是!”
玉壺這才道:“並不是奴婢想要揹着二姑娘,原是沒出過這樣的事,奴婢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了。夫人前陣子買進來的那個丫頭,喚作玉蓮的,原本夫人是覺得她顏色不錯,才特意提了二等丫鬟,在房裡伺候。想必是看她得了體面,模樣又好,老爺書房外頭伺候的丁二家大小子便瞧上她了。但是玉蓮並不情願,且她又只十五歲,說要再多伺候夫人幾年,到了二十才慮親事。誰知那丁二家的大小子竟不死心,又找到了玉蓮的父兄,玉蓮的爹本就是窮得快沒飯吃才賣女兒的,一見丁二家小子也是着錦戴金的,歡喜還來不及呢,便硬逼着玉蓮點頭。玉蓮哭了一回,如今就要尋死!奴婢命和她同屋的玉燕看着。奴婢也沒見識過這種事,纔來回夫人的。”
趙氏當即變了臉色,“玉蓮呢?把她帶來,我來問她!”
謝琳琅有些詫異的看向趙氏,這是趙氏自己房裡丫鬟的官司,竟要在舒錦園來處置?
不知道趙氏心中又有何算計,謝琳琅便也不說話,只在一旁看着。
玉蓮進來就直接跪下了,她穿了一件平常的湖藍色對襟比甲,卻是做得極短,稍一擡臂,裙子上束得頗緊的流蘇絛便露出來,顯得腰身不掬盈握。她先給趙氏磕了頭,才擡起頭,雙目含淚,低泣道:“奴婢求夫人救救奴婢,給奴婢一條出路罷!”
趙氏語氣冷淡,“若不是你存了勾搭之意,那丁二家的小子怎就非要求了你去!如今卻來尋死覓活,還是我身邊的二等丫鬟呢,我的臉都被你丟淨了!”
玉蓮直哭得不成聲。
玉印便斥道:“還不趕緊止了哭!明日是二姑娘的大喜日子,你哭給誰看呢?一會兒惱了二姑娘直接打發你出去!也省得你去尋死了!”
玉蓮這才怕了,忙收了聲,只啜泣道:“求夫人明鑑,跟奴婢並無關係啊!原是前段日子夫人讓奴婢去外書房給老爺送蓮子羹,出來時便碰見了丁忠,他雖要和奴婢說話兒,可奴婢並未應聲,就急着走了。奴婢也沒承想丁忠竟去找了奴婢的爹爹,奴婢的爹爹只說這是好事兒,並不管奴婢願不願意。那丁忠還說,他爹丁二在老爺面前有臉面,若是和老爺說了,定能從夫人這兒討了奴婢去!他還說,若是奴婢不從,在這侯府裡就沒有奴婢的好日子過!奴婢害怕了,這纔想不開尋死的,求夫人救奴婢一命罷!”
說着又想哭,看了玉印一眼,卻是沒敢。
趙氏冷着臉道:“此事雖不是你的過錯,但既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再留你了,或是跟了丁二家大小子,或是離了府去,隨你!”
玉蓮一聽,又急又怕道:“求求夫人了,夫人若是趕奴婢出了府去,奴婢爹爹一定會逼着奴婢嫁與丁忠。那丁忠極狠,還總去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奴婢若真嫁了他,定會被他折磨死!求求夫人了!”轉頭又看到了一直坐在一旁的謝琳琅,見她始終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心急,便道:“求二姑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不敢待在侯府,求二姑娘賞奴婢一條生路罷!”
謝琳琅只含笑看着她,也不說話。
趙氏只好道:“你倒是知道二姑娘慈心,竟會求人?也罷,若是二姑娘肯要你,你就跟了二姑娘去,只一條,你今後既是二姑娘的丫鬟,必要一心只有二姑娘一個主子!別說背主忘恩,只要有一絲兒的不周到,就是二姑娘恕你,我也定不輕饒!”
謝琳琅這會兒纔算弄清楚趙氏的打算,原來是想着給她塞人呢!
她的嫁妝趙氏插不上手,就連陪房也都是她母親以前使的老人兒,直接就隨她陪到王府去。如今趙氏能插上手的就只有她這幾個貼身的陪嫁丫鬟。
她原本只有兩個丫鬟,碧桃和青杏,後來舅母見綠蕉手巧,便給她使了,除了這三個丫鬟外,她還有一個單管小廚房的翠果,雖說一共是四個大丫鬟,但翠果畢竟不是她房裡貼身伺候的。所以趙氏這是在打陪嫁丫鬟的主意呢!
趙氏還沒說完,又對謝琳琅笑道:“琳姐兒一共只有三個陪嫁丫鬟,像咱們這樣的人家,陪三個丫鬟終究看着不像。我雖然不是你的生母,卻不能不替你想,再者說,給女兒準備陪嫁丫鬟,這本就是我這做母親應該做的。既然玉蓮這丫頭一門心思的要跟你去,你就收了她,湊齊了四個陪嫁丫鬟,也省得再買外頭的,不知根知底,用起來也不放心不是?況且玉蓮這丫頭生的好,預備着將來給王爺收了房,也是可以的。”
玉蓮一聽,忙就給謝琳琅磕頭,“謝謝二姑娘,奴婢以後定忠心伺候二姑娘!”
青杏在一旁也聽懂了,夫人這是還不等姑娘過門,就想着往王府安插她的人手呢!還演出這樣一齣戲來!看謝琳琅一直微微笑着,不由得有些緊張,若姑娘真要了這個狐媚子,將來只不定要生出多少事端!
謝琳琅見她們都說完了,才笑道:“倒叫夫人費心了。只是若是將玉蓮姐姐交給女兒,女兒也實在爲難。前些日子,女兒的乳孃鄭媽媽已經求了女兒,要將她的外甥女兒,在我院子裡做二等丫鬟的木溪提爲一等大丫鬟,做陪嫁丫鬟跟女兒去王府。所以女兒不能收下玉蓮姐姐了。”
趙氏的笑容就勉強起來。
玉蓮立時哭道:“求二姑娘就賞奴婢一條生路罷!”
謝琳琅瞥她一眼道:“你伺候夫人若是用心,夫人自會疼你。如今你不想嫁與那個丁忠,只求了夫人把你配了其他人也就是了,難不成丁忠還敢駁了夫人?咱們府裡多少小廝,竟就挑不出一個匹配得上你的不成?”
玉蓮就擡眼去看趙氏。玉壺教她的話都說完了,二姑娘也給了臺階,接下來該怎麼說……
趙氏狠狠瞪她一眼,“要不是二姑娘求情,我定不留你!還不快滾,我的臉都被你丟淨了!”
玉壺見事情沒成,手裡就捏了一把汗,也不敢多留礙夫人的眼,就趕忙拉着玉蓮走了。
趙氏再次折戟,心裡不禁悶了口氣,又坐了一會兒,也沒心情再扮起母親對女兒訓誡什麼,閒話幾句就走了。
青杏看趙氏她們走遠了,才恨恨道:“姑娘明兒就出門子了,就剩下這一晚上,都不肯讓姑娘消停!”
碧桃也道:“反正從明兒開始,她就是想來找咱們姑娘麻煩也不能了!”
“罷了,一會兒我再去看看弟弟。”與謝安琅相比,趙氏實在不算什麼。況且她就是想來找麻煩,自己也從未如了她的意去。
只是她明日就要去王府了,留下謝安琅一人在府裡,實在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