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往事·少女與黑樹(上)

“好,好痛苦,血,好多血,大家,都死了麼,都是因爲我,我,我也會死麼……”

銀髮少女身上主要臟器的位置上,錯列着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傷口處正源源不斷地流着血,用不了不久少女便會因爲傷勢過重失血過多而死。

她無力地躺在血泊之中,沒有多餘的掙扎,只是努力地擡起眼皮,彷彿想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然而映入眼眸的只有遍地的鮮血,以及那一地支離破碎的屍體。

“原來死,是,是這麼簡單,又,又痛苦的一件事麼?媽,媽媽,對,對不起,女兒不肖,提前來陪您了……”

“找到了!醒醒別睡啊!喂快來!我找到大小姐了!還活着!還活着!”

少女的意識已經快要模糊了,只能在耳畔依稀聽到嘈雜的呼喊聲。

衆多聲音中,彷彿夾雜着來自她父親絕望的尖聲厲喝。那個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的話語聲裡充滿了焦急與不安。

她笑了,沒錯,在臨死之際她輕鬆地笑了,帶着釋然。

爲什麼平常不能多陪陪我呢,哪怕只是對我笑一笑也好啊。少女這麼想着,意識陷入了模糊之中。

“可惡,爲什麼又是這種局面!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麼?她可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女兒!”

銀髮男人一拳砸在牆上,堅硬的牆壁瞬間泯滅成灰。男人的眼神充滿了自責、怨恨以及不甘。

“大小姐她,真的很可惜,我們已經無能爲力了。”

負責主要治療的中年男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百感交集,爲什麼又讓我再一次面對這種事情呢。

“不!會有辦法的!對,用那個!只要有了那個東西的力量,就一定可以救活的!她當初也就不會死了!這次誰都不可能阻止我!誰也不能!”

“明白了,少爺,這一次我會盡全力支持你的,無論未來結果會如何。”

……

久遠的未知年代裡,無人踏足的無塵之地,有一個龐大的植物族羣——白葉黑樹的族羣。

黑樹的部族是一個數量驚人的智慧族羣,他們生着黑色的枝椏,枝椏上長着白色近乎透明的葉。很美麗的枝葉,這也是他們引以爲豪的驕傲資本。

透明的白葉只有在他們瀕死之際,纔會變成如同他們軀幹一樣的顏色——黑色,那是讓他們感到敬畏的顏色。

黑色,預示了死亡。領着他們迴歸自然,歸於虛無。

他們中的強者擁有化身過後離開故土的能力,他們熱愛遊歷享受冒險,但他們同時也是很念舊。在經歷風雨過後,留戀家園的他們會選擇回到故土。

於是乎擁有了足夠實力的強者們,很默契地做出了選擇。

一部分選擇了離開家園,去探索未知的廣袤世界;而另一部分則選擇犧牲自己留了下來,守護那些還未完全成長,還沒有足夠能力保全自己的幼小後輩們。

除此之外也是爲了守護他們的故土,這兒是那些外出的夥伴們最後的港灣,漂泊之人最後的停靠之所。

出生,成長,遊歷,歸鄉,守候,終老,很平凡很美好。但是越簡單平凡的事物才越美好,越美好的事物才越值得守護。

然而這想要好好守護的平凡與美好,卻在那黑暗的一天過後崩塌毀滅。

那一天整個世界都被黑暗所籠罩。那是純粹的暗,永無止境的暗,吞噬了一切光明的暗。在這無邊的黑暗裡,沒有一絲一毫光明溢出。

沒有希望,陷入絕望,混沌的黑暗在爲世界帶來恐懼的同時,瞬間將恐怖席捲整個黑樹族羣的腦海。惶恐不安,無力掙扎,再強大的力量在真正面對這片混沌後,卻仍舊顯得無力。

黑樹部族在最後的時刻,帶着不甘與絕望緊緊相擁着,在這毀滅世界的混沌之中漸漸消逝……

彷彿又重新經歷了那個漫長而又可怕的夢境,半夢半醒的黑樹驚醒了,它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有點分不清夢境跟現實了。

比起如今悽慘的,隨時會斷了這最後吊着的半口氣,沒有未來的現實,黑樹卻更不想經歷那夢中的種種。那些溫暖那些美好在頃刻之間被剝奪,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無力反抗。

在你還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便已經失去了一切。就彷彿那些曾經擁有過的美好事物,不過都是虛妄的罷了,這種感覺很可怕很恐怖。

所以才一直是半夢半醒着的啊,儘管睡着了能稍稍減輕一點體內的痛苦。黑樹這麼想着。

不過今天似乎比起以往多了一絲不同,黑樹面前的湖泊裡多出了一位紅髮的少女,一位彷彿睡着了的安靜少女。

少女被一圈綠色光罩保護者,讓她不至於沉入湖底。她的體內有尋常人稍稍沾染便足以致命的劇毒,毒素的擴散已經被遏制住了,身上的毒甚至在慢慢的被化解。

爲什麼要救下這位少女呢?是因爲那個少年麼?那個少年有股很熟悉,卻又好像很陌生的感覺,是那個遙遠年代跟我一樣的倖存者麼?

黑樹有點茫然,對身上不時傳來的疼痛感早已麻木。這副腐朽的身體還能撐到什麼時候呢,這就是大家拼盡一切留下的最後一絲希望麼?

如果那時候,跟隨大家一起離開該多好啊。黑樹的眼前再一次浮現了部族的所有族人們,拼死將全部的生機通通灌注到他體內的場景。無論他怎麼哭喊怎麼不捨,大家都瘋了似得不管不顧。

黑樹望了望明隱之森,望了望紅髮少女。這具殘破之軀還能做到什麼麼?力量就快要流逝了啊。

黑樹望着少女不知想到了什麼,他擡起了他的黑色枝椏伸向了沉睡中的少女。枝椏尖端輕點,少女的皮膚上出現一道聖潔的白光,白色光點瞬息流入她的體內消失無蹤。

做完了這一切的黑樹彷彿更加衰敗,身上的黑色枝葉顏色更甚,彷彿隨時會凋零。

黑樹剛想好好休息一下,然而——

“滋!嘭!”一道裹挾着紫金色雷電的龐然大物,從天空狠狠地砸落在地面上,身軀陷入了深坑之中。

“吼!嗚!”深坑的四周傳來獸羣憤怒的吼叫聲。

“嚯,不得了,沒想到果然都是些在外面早已滅絕的生物呢。”

紫金袍男子滿意地笑了起來,“看來這裡果然有必要好好開發呢。”

“危險!大家不要靠近這個可惡的人類!”矮小的人影顯現出來,赫然是之前跟奧伊斯談判的綠色虛影。

綠色虛影不滿地撇撇嘴,有些惱怒,“那羣人類太沒用了點吧,居然會被這傢伙給困住了。”

“喲,小傢伙還挺厲害的,說實話我真的不是你的對手呢。”

“不過我勸你現在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你的這些森林夥伴們,可就說不好會怎樣了。”紫金袍男子吃定了這點,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你!可惡,陰險卑鄙的人類!”

綠色身影憤恨不已,然而在一剎那的愣神過後,便恢復了冷靜。

“拿完你想要的就滾吧,別再回到這裡,不然到時候我會讓你見識一下我真實的實力!”

“想開了就好,爲了達成目的使些小手段又如何呢?”紫金袍男子貌似有着驚詫,不過他此刻也不打算多待下去了。

畢竟就算是培養那些無能的下屬,也是需要花不少功夫的。如果這次因此損失太過慘重,就算以自己的身份跟威信多少還是會有些麻煩的。

“你給我等一下!你不可以奪走‘聖泉’!”奧伊斯揹着德魯尼的大劍,氣喘吁吁地從獸羣中奔了過來,引得獸羣一陣騷動。

“我要救萊茵·赫斯緹娜,我要用‘聖泉’救她!”。

“哦,居然被你這小子逃脫了麼?可是那又關我什麼事呢?”紫金袍男子一臉不以爲然。“她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干呢?”

“可惡!小不點,你答應過我要救她的!跟我聯手,我們一起打敗這個混蛋!”

奧伊斯簡直就要抓狂了,恨不得將眼前披着人皮的野獸千刀萬剮。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一個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甚至於連給對方當靶子的資格都沒有。

“閉嘴人類,你答應我的並沒有沒做到啊。我不想拿大家的性命跟你做賭注。”綠色虛影充耳未聞,語氣中充滿了漠然。

“在我眼裡,這兒的哪怕是一草一木,也比你們人類的性命更加珍貴。現在你就閉嘴安靜地待着這裡,乖乖看着就好了。”

彷彿是在勸慰奧伊斯一樣,綠色虛影頓了頓又接着說道。“放心吧,我們不會像你們人類一樣,隨意踐踏自己的諾言,答應過的事我們就會做到。”

“真的?!”本來已經陷入絕望的奧伊斯,瞬間感覺自己充滿了希望。

眼下只能選擇相信了啊,哎到頭來就憑我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到。

“喂傻小子,如果你不想我連這個嬌滴滴的將死少女也一併收走的話,你就繼續在這裡發呆吧。”男人的話語一下子將奧伊斯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輕輕地抱起了在湖中沉睡中的少女,奧伊斯百感交集。

望着少女安詳的面容,奧伊斯的眼中滿是心疼?如果她這次因我而死,我恐怕會內疚終身吧。呸呸呸,我這個烏鴉嘴。

混蛋,我記住你了!給我等着吧!奧伊斯擡頭望向了面容籠罩在紫金長袍中的男人,暗自攛緊了拳頭。

“那麼再會了各位。”男人用特製的容器將“聖泉”的水全部採集完畢後,飄然升入空中。

他的身後緩緩浮現了一個特殊的傳送法陣。在踏入法陣之前,他衝着奧伊斯詭異地笑了起來。

“哦對了,你是叫奧伊斯吧。不用再自責放心好了,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夠去陪她了。”

“別聽那傢伙胡扯,這個愚蠢的人類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綠色虛影突然沒來由地衝着奧伊斯小聲說道,“放心好了,聖樹大人會治好她的。不過到時候他需要問你一個問題。”

“真的麼?!可是我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奧伊斯驚喜不已,徹底打消了心底的顧慮,而後又陷入了深深的困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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