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山前,大片絳紫的雲彩繡入天邊,如盛開的紫色牡丹,綺麗異常。冬日晚霞,唯獨宣義城前山有此紫色美雲,紫雲山之名便是由此得來。
只是昔日美景如畫的紫雲山,如今卻成了浴血的修羅場。山角下,黑銀兩軍廝殺一片,往日寧靜的山谷滿山遍野地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吶喊以及震耳欲聾的鼓聲,人與人在這片原本安寧的土地上無止盡地互相廝殺,倒下去的人的鮮血撒在冬日微薄的雪地上,與溶化的雪水一同匯成無數條觸目驚心的淡紅色小河,腥葷的讓人作嘔的刺鼻氣味瀰漫其間,大地變成了血紅色,山谷的芳香被死亡的氣息覆蓋,這裡再不是紫雲浮現的奇異山林,這裡已成了死人的墳場,活人的地獄。
就在五日前,秦燕成功勸服朱自彥,凌慕得以帥兵進駐淮州。同日,鎮南軍攻下宣義,誅殺董湫。而立日,凌家軍全軍整裝前往宣義,並於二日後與凌息袁所率兩萬前行軍及凌息煥的三萬兵力會師於紫雲山下。
兩軍就此又一次正面對峙,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凌息袁及凌息煥領兵在陣前殺敵,凌家軍後方則由凌慕鎮守。在他們後面的山林裡,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裡,山風將馬車車門吹地“啪啪”地響。車門被人推開,一人緩緩走下來。
秦燕身上着的紫狐裘衣甚是扎人眼球,大紅的衣襬從裘衣中露出,和風飄揚,面孔上那張白瓷面具冰冷如故,雖不甚嚇人,卻依舊如妖似魔般讓人畏懼。身邊人紛紛低頭不敢看她,自覺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凌慕回頭見她過來,立刻策馬到她身邊,說道,“請公子快些迴避。”
凌慕雖對她欽佩非常,但她畢竟年紀尚輕,之前雖也經歷過一次戰事,可今日不同往日,現今鎮南軍已由靜宣王親自領兵,如此惡戰,想贏絕非易事。他見她身板那麼纖薄,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有功夫的主兒。本來他們打仗,她這個做軍師的只管在旁邊看着就好,若是傷到了哪裡,他也不好和皇帝交待。
誰知秦燕並不領情,只輕輕一笑,擡頭道,“原來我在將軍眼裡是這般不中用。”
纔剛說完,突然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支流箭,眼看就要射到她了,怎知她反應甚爲敏捷,身子微微一偏,那隻箭便應聲射入了她腳旁的泥土中。
她朝他仰仰頭,面具之下的眼睛似笑非笑。凌慕愕然地看着那支紮在泥土的箭,口中竟無言再好相勸,見她一味向前走,也不好加以阻攔,只得下馬跟着她。
他們的陣營在山坡之上,秦燕站在陣營最前方深吸一口氣,略擡頭放眼望去。
山坡下,是撕殺一片的黑銀兩軍,濃烈的血腥味沖鼻而來,讓人慾嘔。
她遠遠便看見鎮南軍後方的陣營裡,一人着了雪色裘衣坐於馬上,雖看不清那人面容,但那人一身儀姿不同凡響,即便是在如此混亂的場面上,仍可讓人第一個便要注意到他。
那人似有所察覺,也擡頭,向她的方向看過來。
秦燕安然地目視着那人,就好像那人也在看着她一樣,兩人都移不開眼,看久了,又好像不是,彷彿兩人都只是被遠處的一抹美景所吸引,相同的只是美景太美,他們都捨不得移開目光罷了。
仿若面前的廝殺都與他們無關,他們不過是觀景人而已。
凌慕站在一旁,也看着那人,口中默默唸出,“靜宣王——”
她這才輕笑着開口,“凌將軍這仗若是勝了必要名垂青史的。”
凌慕可沒她這麼樂觀,面色沉凝了不少,“鎮南軍一向由莫善與金呈巾領兵,如何這次靜宣王會親自出馬?”
“這人從來都是說話算數的。”她幽幽地說了一句。
凌慕不明所以,她又說,“難得他這麼給面子,凌將軍不是怕了吧。”
凌慕是領軍之人,死都不怕,又怎會怕一個人,他對着面前鎮南軍冷哼,又回頭對她說,“鎮南軍即由靜宣王親自領兵,這仗必定不是那麼好打了,刀劍無眼,燕公子還是早些迴避爲好。”
秦燕卻是搖搖頭,“凌將軍此言差矣,兩軍還未交戰,勝負還未分清,哪有軍師先逃跑的道理?”
“但惡戰在即,公子是爲軍師,怎能有事。”他不依不饒。
“以我現在的狀況——”她擡起手,手腕伸展,卻是完全使不上勁道,“將軍放心,本公子還不能這麼早就死了。”
凌慕意欲再勸,卻被她擺手止住,口中似又喃喃了一句,“他的對手可是我呢——”
可凌慕並未聽清,問了她,卻也不見有回答。他上前看一眼,只見她目極遠方,正望着天邊一行飛雁,雁吟聲隱沒在廝殺聲中,想必也是極悽切哀傷的。他好像聽得一聲不可聞的輕嘆,回眸再看向她,依舊對上那張蒼白麪具。
有時他真想揭開那張面具看看,看看這個神秘的燕公子是否真如自己表現的那般冷情,或許這個人一切的情感都隱沒在了那片冰冷與孤絕之下,若是揭開了它,是不是也同時可以解開這個人心裡的那個結,解開所有人心裡的結?
蕭翊坐於馬上,並不關心面前戰事,卻擡頭,目光緊緊鎖着遠處的山坡。
他怎麼可能沒有看見她,那個站立在山坡上,披着紫狐裘衣的女子,那是他的女人,穿着他送的裘衣,他怎麼可能不認得。
燕兒,除夕都過了,你還不知道回家來嗎?
他輕輕嘆息。
“少主。”黑影一閃,莫邪已跪在他馬前。
蕭翊微微皺眉,道,“什麼事?”
莫邪並不回,只是低着頭,蕭翊難得見他面露難色,於是下馬來,“到底什麼事?”
莫邪上前,在蕭翊耳邊緩緩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