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裡,秦燕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漫天火海之間,身邊四處是殘骸和死人,大地在不停地燃燒,土地火紅得彷彿侵滿了鮮血,一個人從火中衝出來,那人渾身都着了火,伸着雙手驚懼地呼喊,可她好像失聰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到那人一路張大嘴尖叫着,跌撞得又衝回火海中。她回頭看見一個人站在她的身後,那人背對着火海,手裡拎着一個圓圓的東西,她看不真切他的臉,只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對她說話,可她卻什麼也聽不見,這時那人把手上的東西提起來,火光明滅,映在那東西上面,她一下看清,那竟然是蕭翊的人頭。
她一下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心正劇烈地鼓動着,她不停地喘氣,渾身竟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許久後,等她平靜下來,擡頭打量身邊人的眉眼。
蕭翊閉着眼,眉頭舒展着,呼吸平穩又輕均,她的手指忍不住劃過他的臉龐。
這個男人的美貌啊,縱然是女人看了也要嫉妒到發狂的。
她輕嘆一口氣,起身,正要離開,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
她發現自己的腰不知何時被蕭翊緊緊扣在雙臂下,而身邊人恐怕早已經醒了。
她隱約看得見帳外有光亮升起來,默默說,“天快亮了,你得走了。”
他並不睜眼,彷彿仍在睡夢之中,只是雙手不曾鬆開,眉頭也是蹙緊着,就像個固執的孩子,“好,我們一起走。”
她嘆氣,想推他的手卻推不開。
“不論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綁你回去。”他倏地睜開眼,眼波清明異常。
秦燕並未回頭,只是輕笑起來,“你是欺負我現在打不過你嗎?”
他不答她,雙臂卻鬆開了。她剛要起身,卻又被他從身後擁住。
“嫁雞隨嫁狗隨狗,你嫁的人是我,如今我親自來接你回去,你還想怎樣?”
她卻說,“回去?回哪兒去?”
他愣住。
“你怎麼忘了我們的家在羅英山上。”她笑着說。
他把她身子扳過來,仔仔細細打量她的臉,“你在氣什麼?”
她在氣什麼?她不過是在氣他來得晚了,不是嗎?她又在耍脾氣了?
可他爲什麼未在她臉上看出半點生氣的樣子,她甚至還在對他笑。
她撫撫他的臉,隨後起身,披上衣服。
“成親那日,我們曾發誓要相伴相隨,白首不離……”她回頭看他一眼,像是對一個陌生人一般對他說話,“玉狐狸,你想當皇帝嗎?”
他心中一寒,“我若是想當皇帝,今時今日還會有他嗎?” 如此狂妄的口氣是甚少出自他口的,但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他更有資格這樣說。
他披上衣服,同樣站了起來。她是最瞭解他的,她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
當皇帝,不是他不能,只是他不想!更是因爲她不喜歡!
“可是,你終有你的身不由己?”她淡淡扯起嘴角,又問,“鎮南軍與我,你選哪一個?”
他微微一怔,撇過頭看她,彷彿並不明白她的意思。
當日所發之誓,真如所說的那麼簡單就可以實現的嗎?
相伴相隨,白首不離——
兩人目光交錯,她的是詢問,他的是探究。其中的情感,看不清,理不淨。
“看吧,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她突然呵呵笑起來,那麼沒心沒肺的笑。
她的意思再清楚不過,要走,便要走得徹底,其中不關乎鎮南軍,不關乎任何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可是,他如何能走得徹底,如今兩軍交戰,他爲一軍之帥,鎮南軍上下依仗的是他,若是他棄之而去,丟下鎮南軍上下十萬之衆,這讓他如何辦得到。
這是他的無可奈何,是他的身不由己。他不是紫靈貓秦燕,沒有她的那份灑脫,即是瀟灑如她,也會爲了他人的性命放棄與他奔走天涯,那麼他亦不能不理會身前十萬人的生死命運而一走了之。
這便是他們的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她知他回答不了,卻又咄咄逼人,“即是我與你同去,鎮南軍最後贏了這場戰事,但它日你兵入京城,你要拿你皇兄如何?”
他不回答她,只是走到她身前,伸手撫她的額發,“燕兒,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與你一同回羅英山,可好?”
她笑,“那我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將士。”
“燕兒!”他厲呵,“難道你非要逼得我散了鎮南軍才滿意?”
她擡頭,“玉狐狸,我知道你的心一向狠烈,不然,當年那場奪嫡之爭,你如何能殺得了那麼多人……”
她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拽緊在手裡,“可是,我與你不同,我不能看着那麼多人白白地死了……”
“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他不能相信她的話。
她搖搖頭,“那些將士,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保家衛國,又如何曉得那個人的種種,就像鎮南軍跟隨你,只因他們敬仰你,效忠於你。可兩軍交戰,死傷衆多,你認爲這是在所難免,你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卻在乎,這場戰爭因我們而起,既然我有能力做些什麼,那我便不能夠對不起他們在地下的英魂。”
說到激動處,她的手都止不住得顫抖起來,目光那麼悲切,“你看,我們之間從未分出過勝負,如今終於有機會了。”
蕭翊眝望着她,目光中似有火苗要冒出來,可轉而又在她認真的眼神下,現出幾分不可置信,很久很久之後,終於變得平靜。
他太瞭解她了,沒有錯,這就是他的燕兒,永遠只想着別人的燕兒。
他一向淡然的臉上,居然顯出了幾絲悲涼,最終他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拉過她腰間的衣帶,一聲不響地爲她繫好,卻只是嚀囑她,“天那麼冷,不要再穿得那麼少了。”聲音一如往昔般溫柔.
他摸摸她的臉,把她姣好的臉龐看了個遍,像是怕漏過什麼一樣,“不要讓我再操心了。”他那樣說,她胸口突然揪心般地疼痛起來。
他錯身從她身邊走過,她聽到身後帳屏被掀起的聲響,猛地回過身,可賬簾已經合下,那人已經走了。
心底的某一處,她彷彿聽到一個人在說着什麼,嘟嘟囔囔的,聽不真切。
燕兒,難道你不知道,在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勝負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