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烏黑如墨,廣闊天際只剩下一倫彎月,顯得悽悽慘慘。但黑夜下的京城依舊萬家燈火,繁華不減,每日這個時辰,京城夜市開啓,朱雀大道便鬧熱得如同天天都在過節,街上佔着大把大把的人羣,男女老少,談笑風生,偶有嬉鬧的孩子追跑而過,稚嫩的童聲與小販的叫賣聲交應在一起,卻是出奇地合拍。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街上誰也沒有發現,僅僅就在剛纔,自己的頭頂上會掠過一個人影。那個人的動作如此迅捷,只是半眨眼的功夫,已竄過無數房頂,掠過幾條街,如同一隻着了靈的貓迅速地在黑夜下不斷躍起又落下,形成好看優美的弧線,卻轉瞬沒入黑夜裡消失地無影無蹤。
並不是真正的消失,只是那身影在某家的屋檐上停了下來。
那人一身黑衣蒙面,身材嬌小,他只靜靜地站在原地不動,目光卻望向對面還亮着的屋子,他目光所集的那間屋子,依稀可望見屋內人印在窗上的身影,偶爾那個身影會動一動,但又馬上靜止下來,之後便久久都看不到動靜。
黑衣人不動聲色地望了許久,夜色下一雙眼眸如星,卻不知爲何交雜着些許憂愁。突然他的眼神一斂,身後一股勁風襲來,迅速飛快,但黑衣人雙腳並未動作,只是略微一側身,右手順勢一推,也不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偷襲他的人便一個鏗鏘被推離她數丈遠,那人在他對面輕緩躍下,再無動作。
“莫邪,我只是來看看他。”黑衣人出聲,聲音中帶有女子特有的嬌柔,對面那人顯然一怔。
莫邪半晌沒有迴應,黑衣人也不動,兩人僵持了一會,莫邪終是後退一步躍下屋頂。
只聽黑衣人似有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四下雖無人,她卻又道,“怎麼,穆飛,你已經回來京城了嗎?”
她這話一出,便又有另一人躍了上來,立在她身旁。
穆飛站在她旁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似是嫌惡地說,“臭燕子,你幾時上房樑要這般打扮了,真是夠醜的——”
秦燕冷笑一聲,“娘娘腔,幾個月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呵,嘴巴真臭!”
穆飛最不喜她取的這外號,於是立刻要翻臉,“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其實秦燕爲穆飛取的這個外號並不合適,穆飛雖長着一雙迷死人的桃花眼,但人卻並不如秦燕所喚的那麼“娘”,只是穆飛祖上從醫,每一位都有些怪癖,以穆飛來說,他便是最喜歡漂亮東西,包括人在內,所以,穆飛很喜歡蕭翊,秦燕從來都看不慣,從前每每和他吵架都是左一句“娘娘腔”右一句“娘娘腔”,把穆飛氣得夠嗆。
秦燕沒反駁他,他瞪大眼十分奇怪,因爲他們倆從來就是一見面就吵架,並且兩人都不是肯吃虧的料,不吵到你死我活動手殺人是不會罷休的。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最後穆飛坐了下來,說,“你就這樣?不去和他打個招呼見個面。”
“不了。”她好像笑了,但很輕。
“真沒良心。”穆飛別開頭,想也未想便罵她。
她又笑,穆飛卻覺得她笑的很奇怪。因爲天黑,她又蒙着臉,所以並看不楚她的表情,他只聽她說,“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不見面是最好。”
“兩個人都是一個死樣子。”穆飛啐了一口。
秦燕出奇溫馴地對他笑了笑,便並不接話。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穆飛實在忍不住,起身要走,走前丟下一句話,“你好自爲之。”
秦燕點點頭。
好自爲之。她一直都知道的。
轉頭再看一眼剛纔望去的方向,許久後,她終是一嘆,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夜幕中。
蕭翊覺得屋內悶熱,起身推開窗,忽而陣陣涼風襲來,撫過人的臉,格外舒爽。
他望向對面房檐,素夕閣之上,一彎孤月清冷通明。
他似又想起了某人的臉,失神地在窗前久久站立。
他身後,俞瑤剛端着茶水進來,見他又發呆,只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地退了出去。
入夜後,宮內一如既往的清靜,可顏夕宮內餘下的兩人此時卻是急得炸開了鍋。
“顏竹,你說公主到底跑哪兒去了,這一晚上都不見人影!”朝玉在內殿來回踱步,腳上力道用得足,“嗒嗒嗒”的步聲迴響在殿內,顏竹聽得心煩,罵道,“你就不能坐着安靜點!”
她甚少發脾氣,但如今也急得顧不得了。
晚飯後顏竹與朝玉便未見到秦燕的影子,她們這位主子一向隨性,行蹤不定,但做事總有分寸。她們這幾日學得乖,絕口不在她面前提蕭翊的婚事,也是知道秦燕這些日子雖然面上輕鬆快活,但心裡總一定藏着事,她們以爲她好面子,不願在她們面前傷心難過,她飯後常出去散心,她們也不多問,她也不讓她們擔心,總是早早便回了來,總在她們面前開開心心的。
這次本以爲她會如以往一樣按時早早回來,可現如今都快到宮禁的時間,她卻還未回來,這兩人便開始着急起來。
所幸顏夕宮的人不多,秦燕身邊只有她倆人是貼身服侍的,所以,秦燕失蹤這事還沒傳出去。
“顏竹,你說公主會不會出宮去了?”
“出宮?”顏竹皺了皺眉頭。
朝玉在一旁坐下,更加肯定地點點頭,“是啊,你看我們倆人把皇宮都找遍了都沒見到公主,以她的本事,莫不是出宮了吧。”
顏竹也想起,秦燕曾說過想出皇宮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她心時有數,以秦燕的武功,哪裡是她去不得的,可是……她出宮去做什麼?
朝玉突然“呀!”了一聲,顏竹嚇了一跳,卻被她驚慌得抓住了自己的手,“公主不會是丟下我們走了吧!”
顏竹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也是一慌。
朝玉眼看就要哭出來了,“我早知道,過幾日就是王爺大婚的日子,公主定是受不了的,如今可好,丟下我們獨自走了……”
朝玉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顏竹也不安慰她,卻是在一旁失了神。
有些事是她們想瞞也瞞不住的,世人皆知十月二十是靜宣王大婚之日,離現在也就幾天的時間,今天早上安順來了一趟,說皇帝會在大婚之前在宮內設宴,秦燕聽了只微笑地讓安順回話去,還說自己那日定會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去,當時她那般喜笑顏開,倒真讓人以爲是開心的。
可這會還不到一日時間,秦燕人便不見了。難道真是巧合,怎會不讓人多想?
顏竹平日鎮定如今也慌了神,朝玉又在一邊抹眼淚,一時間她心裡亂得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喲!這是怎麼了?”一個熟悉又悅耳的身聲在一旁響起,兩人都擡了頭,卻見秦燕站在面前像看鬼一樣地看她們。
朝玉一見是她,立刻就撲了上去,“公主!你可回來了——”
“朝玉,不是吧,我們才幾個時辰未見,你的眼睛怎麼就變核桃了?”秦燕扶着朝玉的肩嘲笑起來。
朝玉不服氣,狠狠瞪了一眼,“還不是因爲公主!公主若是哪天平白無故自己走了,朝玉即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給找出來!”她用力抹一把臉,樣子有些難看
秦燕笑道,“不要了吧,我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
“以後散步也要帶上我們!”
“好好——”秦燕無奈。
秦燕哄着朝玉半宿,回頭突然望了顏竹一眼,顏竹也正瞧着她。可秦燕突然對顏竹暖暖一笑,像是想讓她放心,顏竹的心此時也一下寬了下來,大大地喘了口氣,搖着頭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