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湮並非一個矯情的人, 但卻是一個知恩之人,所以這一刻,當他和碧落站在村口同夏婆婆和長生告別時, 不免還是有些傷感。
“婆婆, 以後我不在你身邊, 你也要多多注意身體, 千萬別累着了。”緋湮握着夏婆婆的手如是關照道。
夏婆婆依依不捨地反握住緋湮的雙手, “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自己,可別再搞得滿身是傷地回來見我!”
緋湮莞爾一笑, 俏皮地說:“如果下回我回來時婆婆見我又把自己整得快死了,你就見死不救好了。”
夏婆婆一聽, 頓時板起了臉, “臭小子, 怎麼淨說些晦氣話?”她狠狠擰了緋湮一把,“你要是敢死在外頭, 看我怎麼收拾你!”
緋湮笑着認錯道:“好嘛好嘛,婆婆你輕點,疼着呢!”然後他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認真地對長生說:“長生,可別忘了哥哥說過的話, 你一定要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哦!”
長生那小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拍着胸脯保證道:“放心吧!改日我就上武當去拜師求藝, 定要學成而歸。”
緋湮想了想, 卻有些憂色, “雖說是好事, 可你走了後誰來照顧婆婆?”
此時夏婆婆連忙擺手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有個徒弟明兒回來, 她會照顧我。”
緋湮聽後,這才鬆了口氣,“這我就放心,那麼婆婆,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等等,緋湮。”夏婆婆將緋湮拉到一邊,然後讓他俯下身,湊近了他的耳朵對他說道:“有句話婆婆還是要告訴你。”
緋湮有些納悶,是什麼事情要這麼神神秘秘的說?雖然心中不解,可他臉上還是一副泰然,“婆婆,你說,我聽着呢!”
“你應該早就知道婆婆姓夏。”見緋湮點頭,夏婆婆又道:“而我的名字叫紅眉。”
忽然,緋湮臉色刷的變得蒼白無比,他瞪着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望向夏婆婆,“婆婆你……”
“我就是夏紅眉。”她輕輕拍了拍緋湮的肩膀,“去吧,緋湮,辦完事後記得回來看看我老人家便是。”
緋湮回到碧落身邊,牽起她的手,有些魂不守舍地和夏婆婆還有長生道了別後便離去了,那日婆婆望着緋湮碧落離去的背影,竟然流下了眼淚。
而緋湮和碧落走出村落,大概走了近一個時辰,途中緋湮一聲不吭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心事,起初碧落也沒去打攪,可後來越來越看不下去,看他臉上那般不好,心知定是出了什麼事,於是略顯擔憂地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手也如此冰涼?”
緋湮回眸淡淡地看了碧落一眼,然後鬆開了牽着她的手,“沒事,你我就在這裡分了吧!”他沒有給碧落回答的時間,便自顧自地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走了。
其實他會變成此刻這般模樣,全是因爲夏婆婆在他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她說她就是夏紅眉,別人不知道夏紅眉,難道他俞緋湮還能不知嗎?
夏紅眉,那曾是響徹京城的一個才女的名字,可是聽說她在四十年前就死的,緋湮最初是從侯府的下人們口中得知的這個名字,當時一羣丫鬟家丁正在議論,他便去湊了個熱鬧,從而得知這夏紅眉是京城第一才女,曾經落魄淪爲青樓女,卻賣藝不賣身,後被安家公子相中,被買了回去做小妾。夏紅眉爲那姓安的男人生了個女兒,長得和她娘一樣國色天香,叫做安荷,可安老爺並不疼這個女兒,於是在安荷十五歲及笄時,他便做主把她許配給了當時還未被封爵的俞謙作小妾,卻怎知俞謙待安荷是極好的,偏偏安荷嫁到俞家三年未有身孕,反倒是俞謙在新帝登基時出力頗大,隨後被封了爵位,得了“楚雲侯”這稱號。
恰巧此時,安荷竟然懷上了孩子,當真是雙喜臨門,俞謙也甚爲歡喜,卻怎料安荷竟然在生產時血崩而死。如此一來,安家自然要討個說法,說不可讓女兒白白死了,俞謙本就深愛安荷,見她落得如此下場亦是悲痛萬分,於是便將安荷爲他生下的這個兒子上奏爲世子,而小皇帝也算開明,爽氣的應了,並封安荷爲一品夫人。
這個結局安家老爺是很歡喜的,反正他本也不喜歡安荷,他子嗣甚多,死了一個不討喜的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可夏紅眉卻是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如今她死了,她豈不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又當如何承受得了,於是一日夜裡,她便偷偷離開了安府,從此以後杳無音訊,人們皆道她是死了,只爲這麼個才女而感到惋惜。
緋湮穿入一片樹林,躍上了一棵樹,然後躲進茂密的枝葉裡,將自己隱藏得甚好。
“沒想到婆婆竟然是我的親外婆。”緋湮哀聲嘆出一口氣,隨後向下看去,心中無奈地想:客棧是去不成了,不然定是要被在那兒埋伏的人亂刀砍死,爲今之計,也只能暫且在樹上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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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碧落和緋湮分頭後依舊是回到了梵朔門,那裡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了,連柳傾瓷都不在了。反倒是有隻白鴿而那兒踱來踱去,像是在等人似的。碧落看着有趣兒,然後向它走去,卻見它的爪子上纏着一張紙條,這才意識到原來此是信鴿。於是取過它爪子上的書信,攤開一看,頓時悲從心來,這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兩三句,但碧落卻看得明白,這分明就是一首訣別詩,或者可以說是一封休書,俞緋湮給梵碧落的休書。
“呵呵!”她笑出聲來,可笑聲卻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分外悲傷,俞緋湮啊俞緋湮,你竟當真這般絕情,娶了我又休了我,真是手段非常毫不留情。
將那張紙條擰成一團,她隨手便丟了,繼而向裡走去,待進了屋子,才發現桌上竟有一個信封,她心裡暗忖這又是什麼,打開一看才知是柳傾瓷留給她的書信,信裡說明了他如今的所在地,但是柳傾瓷寫得很隱蔽,他說他在“谷水潺潺,木落翩翩”的那個地方。
聽說在瓊韻邊境有一條路通往一個深谷,谷內有一條小溪,那裡的溪水清澈得能夠見底,水裡有很多條小魚,也不知它們從哪裡來,又要去往何處。而在小溪邊上有一棵桃花樹,每到這個季節便會落英繽紛,是個美得像仙境的地方。
碧落靠着傳說找到了那條路,然後順着小路往下走,果真找到了那個深谷,谷並不大,有一座宅子,宅子外便是那傳說中的小溪流水和落英桃花,而除了那棵桃花樹,這裡卻也種滿了柳樹,楊柳垂下,綠葉蔥蔥更是襯得那粉紅的桃花美豔逼人。
碧落到達谷內的時候傾瓷正坐在桃樹下望着眼前的流水,傾瓷本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如今又在那般美景的映襯下,更是顯得其美勝佳人,那場景簡直如詩如畫。
他似乎意識到有人闖入了他寧靜的世界,於是回過頭來,看到碧落後巧笑顏兮,“你終於來了,碧落。”那一瞬間的展顏,魅得碧落都險些爲他神魂顛倒。
那個畫面美得能讓人忘卻一切,碧落怔怔地朝他走過去,待來到樹下,伸出手,恰好一片桃花瓣落在手心,溫柔的觸感讓人感覺甜蜜無比,好似在天上人間走了一遭,神仙般的飄飄然。
握起手,將那片粉色的桃花瓣握在手心,溫暖的感覺很奇異地竄入了心頭,她彎了彎眼,望着周遭的美景,癡癡地說道:“這個地方好美,如果一直呆在這裡,應該可以忘卻所有的煩惱。”
傾瓷也望了一眼這裡的花花樹樹,嘆了一聲,“一直住在這裡,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一種奢望。”
碧落又攤開掌心,一陣微風拂過,帶起輕柔的小花,在空中舞出曼妙的身姿,像是一個舞者在展現其絕美的風華。
帶那片花瓣被風帶走,他們再也找不到它的身影,此時傾瓷纔對上碧落了眼,溫軟地開口,“進屋去吧!我有話問你。”
忽然間碧落的眼前呈現出緋湮身上那些怵目驚心的傷痕,一道覆蓋着另一道,紅色佈滿了整個上身,還有那個刺着“愛碧落”三個字的薔薇刺青,讓人僅僅是看着便覺得疼痛難忍,她想起緋湮曾經說過的話:“你猜得很對,是柳傾瓷。”是柳傾瓷傷了緋湮,是他對他用了刑,可是緋湮終究還是沒有告訴碧落傾瓷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對待他,所以這些疑問只能由她自己來問清楚。
臉上的笑意淡淡斂了去,碧落對傾瓷微微頷首,“正好,我也有話問你。”說着,她隨着傾瓷的步子一步步地走向了那個宅子,心裡卻想着:緋湮,我一定會替你問清楚的,柳傾瓷傷你的真正理由,我,絕不允許你白白受苦。
雙手不知不覺中竟然握成了拳頭,她偷偷地將手藏入了袖中。
(卷陸拾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