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婆
我不知道是誰倒在了地上,不過不管是誰,我都是非常擔心的。我想要過去看看,可是九十九拉着我,不讓我過去。我看到有兩個人蹲在地上,不停地叫着:“喻夕,喻夕!你怎麼樣,醒一醒!”
看樣子剛纔是九季霄把喻夕打暈了,雖然暫時阻止了九九的行動,但我仍然無法鬆一口氣。我沒聽到喻夕有任何的反應,不知道現在佔用這個身體的是喻夕,還是九九。路明顯得有些激動,一遍遍地叫着喻夕的名字,叫得比阿逸還要緊張,語氣裡滿是擔心,看來這個男孩果然是喜歡喻夕的。我望向樂正九緣的方向,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點白色。我想到之前她的屍身被那樣對待,我就覺得很內疚,這全是我的錯。九十九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吧!”
路明二話不說就背起了喻夕,九季霄手受傷了,妖妖又叫不醒,九十九就揹着她,阿逸拉着我走。回到地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太陽都已經下山了,我們居然在地下待了那麼長時間。我站在井的旁邊,看着阿逸和九季霄把井口重新封好,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在心裡說道:“樂正九緣,等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之後,我一定會讓你好好入殮的!”
喻夕昏迷了好幾天,醒來的時候,像以前那個中邪的女孩子一樣,發了好幾天的燒,我和阿逸、還有奶奶都盡心盡力地照顧她。不過我的眼睛看不清,只是坐在一邊守着她,這樣不知不覺的就過了半個月。等她完全好起來的時候,果然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也不敢和她多說什麼,要是她知道了自己,不,有隻鬼魂控制她的身體直接用手摳掉了一具屍體的眼珠,說不定會把自己的手給剁了。開始的時候她也有問過我們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阿逸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編了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說得天花亂墜,唾液橫飛,連我都差點就相信了。之後阿逸又神經兮兮的問了她好多問題,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一些破事,開始的時候喻夕還會耐心地回答,最後被問得煩了,直接一腳踹在阿逸的屁股上,我們才確定她現在是喻夕。阿逸開心地抱着她涕淚雙流,喻夕雖然一副嫌棄的樣子,但也沒有推開她。路明幾乎天天來看她,喻夕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感動了,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之前那麼冷漠了,路明開心得恨不得在我家住下來。雖然我們這裡同學之間互相借宿是很常見的事,不過我家裡已經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好說歹說的,才終於把他驅逐出境。
我的眼睛在喻夕徹底好起來的時候,才漸漸有些好轉,能勉強看得清站在面前的是誰,但是要是那個人與我的距離超過十步步,我就看不清這個人的表情了。我總覺得現在的世界在我的眼裡,就是一片馬賽克。我不免有些擔心,再過幾天阿逸和喻夕就要回學校補習了,我的眼睛這個樣子,沒有他們在身邊,真的很難繼續找下去。九十九似乎看出我有心事,對我說道:“不用擔心,我會陪着你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客廳裡頭,大家都在一起吃飯,這讓我的臉忍不住紅了一遭。喻夕和九季霄還有妖妖都是一副瞭然的樣子,奶奶沒什麼反應,仍然是很淡定地吃着飯,阿逸“哼”了一聲,沒說話。對於妖妖的反應,我覺得有些奇怪,一直以來我都以爲她是喜歡九十九的,可是她竟然表現得這麼平靜,是我想錯了,還是她比較沉着等着以後有機會再整我?
之前我和喻夕說過,找九九的屍骨,要從頭找到腳。現在九九的頭已經找到了,也無意中找到了一隻腳,現在應該去找其他的部位了。雖然現在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但是我那個狐狸紋身的感應應該還在的,因爲我的紋身並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爺爺的手記裡面提到過,在良藝的那一部分,是在一個山洞裡頭的,我覺得是時候去良藝去看一看了。
阿逸、喻夕和路明都已經回市裡準備上課了,現在是九十九他們三個陪着我去。這感覺有些奇怪,雖然也是認識的人,卻並不算熟悉,只有九十九算同生共死過。到良藝的時候,因爲我的眼睛看不清,有些不方便,都是九十九幫我。我們不識路,九十九就在路上找了個人想要問路。這一段非常搞笑,九十九問的剛好是一個出外地打過工的中年大叔,聽得懂普通話,可是他說的普通話卻非常不標準。聽到九十九問哪裡有山洞,大叔一聽是外地友人,就非常熱情地回答道:“三洞啊,三洞滴發咧,窩雞到滴極由一個,就在拿座三裡偷!”說着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大叔指的那個方向,有好幾條岔路,我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條。老實說這話說得,別說九十九,我也是聽了半天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說的是“山洞啊,山洞的話咧,我知道的只有一個,就在那座山裡頭”。可是九十九聽不懂,他聽到個“偷”字,以爲大叔誤會了我們是來偷什麼東西的,連忙解釋起來,那大叔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叔打斷他的話,說不是那個意思,然後又原話說了一遍方向。九十九愣了一下,還是不懂,又問那大叔說的是什麼意思。大叔非常耐心的重複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話,一字不漏,還指了指那個方向,九十九還是不懂。我看着九十九急得滿頭大汗,又聽不懂這些怪異的普通話的那傻乎乎的模樣,覺得很想笑,今天終於知道什麼是雞同鴨講了,等他弄明白,估計天都要黑了。於是我就走過去問那個大叔,他一聽我是老鄉,立刻就鬆了一口氣,把路線給我說了一遍,還沒等我道謝,大叔就轉身走了。可能是覺得九十九這些外地人實在是難以溝通,受不了了,說完了就趕緊走的好。
那個大叔前腳一走,路邊一個一直聽我們說話、正在掘地的大叔就停下手頭的工作,神神秘秘地對我們說道:“小姑娘,你們還是不要往那裡去的好,那個地方,有吸血鬼的!”
我雖然看不清這大叔的表情,不過聽語氣挺嚴肅的,感覺不像是在開玩笑。看我們都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又補充道:“小姑娘,我見過你,你是月輝塘的,應該聽說過憨婆吧?”
我愣了一下,說道:“聽說過啊,怎麼啦?”
關於這個憨婆,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她的所有事情,我都是道聽途說來的。話說這個憨婆,雖然有個“婆”字,其實她還是很年輕,只比我大幾歲。這個女的其實很可憐,她生來就是個智障,長到二十多歲,只會幹一些很簡單的家務。她會煮飯,前些年我們這裡洗衣機還未普及,憨婆還可以充當洗衣機的角色,她的家人覺得她還有點用,因此沒有拋棄她,也給她吃給她穿,其他的卻不怎麼管她。憨婆經常都是又髒又醜的,頭髮卻還算整齊,她還懂得梳理頭髮,把自己快長到膝蓋上的長髮,編成了一條辮子。她沒有名字,我們這裡把智障的人叫做“憨婆”或者“憨佬”,而這裡只有她這麼一個智障,所以大家都叫她憨婆。至於我是怎麼知道的,怎麼說呢,小鄉鎮的老百姓們沒什麼業餘節目,通常都是湊在一起說說這件趣事,或者聊聊那個比較特別的人。憨婆因爲是憨婆,“憨”就註定了她在人羣中是如此的與衆不同,於是她要是做了什麼傻事,她本人自然就成了大家熱議的對象,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了這個人,甚至是年齡、樣貌,都多少了解一些。我從來不喜歡聽到這種話題,可是你有時候在村子裡面閒逛一圈,總會聽到這種話題,而我也沒辦法阻止別人議論她。
憨婆的事,我還是在初中的時候才聽說的,要不是這大叔提起,我都差點忘了有這麼一個人。剛纔大叔說“吸血鬼”,現在提的卻是憨婆,這兩者間有什麼關係麼?
那位大叔說道:“我說那憨婆,最近中邪了呀,一曬到太陽,就渾身起水泡,臉白得跟紙一樣,那嘴卻是血淋淋的。知道爲什麼嗎?她吸血呀,見人就咬,手和嘴全都是血,骨鹽啊!”
我驚訝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叔回答道:“嗨!誰知道?聽說這事還是突然發生的,聽說那天憨婆煮飯,不小心把自己那條長得可以上吊的辮子給燒着了,憨嘛,憨得都不知道用水滅火,她就由着那辮子就燒啊燒的,害怕得哇哇大叫到處亂跑,聽說還把柴房燒着了。那條辮子把她的背都燒傷了,她痛得昏倒在地上,暈了半天。她家人也不給她療傷,她醒來之後,見人就咬,還吸血,吸得吧咋吧咋嘴,好像很滿足的樣子。她的家人見她發瘋了,害怕,把她鎖到了一間廢棄的舊屋裡面。可是那憨婆每天晚上都在鬼叫,吵得大家都不得安寧,後來她的家人受不了了,就把她扔到了山裡的一個洞裡面。那天把她放出來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看到她的皮膚慘白慘白的,嘴脣紅紅的,牙齒又尖又長,像鬼一樣,骨鹽啊!她一被放出來,曬到陽光,身上就起了好多水泡,看起來怪嚇人的。”
“就因爲這個,所以說她是吸血鬼,還把她扔了?”
“不是麼?有哪個人會吸人血啊,不是吸血鬼是什麼啊?不是說吸血鬼怕大蒜嗎?就有人拿了大蒜,剝開了放到憨婆的面前,她馬上就一副見鬼的模樣,哇哇大叫。你說,她這副模樣,還怕大蒜,還不是吸血鬼麼?所以聽我一句勸,不要去那裡,危險啊!”大叔說完,搖頭嘆了口氣,繼續幹他的農活。
“那大叔,你們這村裡還有別的山洞嗎?”
“應該沒有了,我只知道這麼一個。”
聽大叔這麼說,那我們去那個山洞的話,肯定會遇到憨婆。我聽說過有這麼一種病,叫卟啉症,也叫吸血鬼症,患這種病的人懼怕陽光,曬到陽光會使他們的皮膚長出水泡,他們會覺得很痛苦。說患者害怕大蒜,其實他們不是害怕,只是對大蒜深惡痛絕,因爲大蒜中的某些化學成分會惡化他們的病情,還有可能帶來疼痛和其他症狀。患者還會通過吸食或飲用鮮血來使自己感覺舒服一些——這和大叔說的憨婆的症狀相似,她應該是得了這種病。不過大叔說的話可能並不真實,多少有些誇張的成分——而且卟啉症患者只能活在黑暗裡面,憨婆在晚上那種無光的環境應該不會叫,大叔這麼說,只能說明這些村民需要一個藉口,需要一個理由丟棄憨婆。
我不知道這種病到底能不能治好,但聽說高糖飲食可以防止這種病發作,憨婆的家人不應該就這麼丟棄她,任由她自生自滅。九十九看我表情陰晴不定,剛纔那大叔和我說的話全是用家鄉話說的,他雖然聽不懂,不過“骨鹽”這個詞他還是能聽懂的,能猜得出來那大叔說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他問道:“小杏,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說道:“沒什麼,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