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鵬程往日裡一見了有客人上門,便熱情接待,今兒個真是奇怪,竟是不敢上前一樣,只是紅了臉一直在原處站着,嚅嚅地不敢開口。
陳洛兒對這主僕二人感覺非常奇怪。這賣硯臺的地方,來往的幾乎都是男人,女孩子在這樣的時代嘛,基本上“無才便是德”,就是父母開明,讓自家女兒在家裡學些文化的,不過也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一個曼妙佳人,一大早地帶着丫頭到了這賣硯臺的鋪子裡,明顯像要選方硯臺的樣子,着實讓陳洛兒又驚又奇又敬又愛。
走了一圈,照例是並不滿意。
後面的姑娘雖然是丫頭,卻也與尋常丫頭不一樣,一副見過世面很有主見的樣子。
她對前面的姑娘說:
“玉墨姑娘,還是不看了吧,看了一圈,並沒有看着合意的,都是一些尋常的玩意兒,姑娘辛苦出來,不會是要這樣的俗物吧!”一副挺瞧不想店子裡瓦硯的樣子。
陳洛兒察言觀色,這姑娘一看樣子的穿戴,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姑娘,與那許多有錢人一樣,肯定是不差錢的,只差好東西罷了。
這樣難得的主顧,怎麼可以讓人家乘興而來,失望而歸呢?陳洛兒現在做生意有了成功的經驗,再不懼怕自己的東西賣不出去。
她正要上前詢問的時候,那叫玉墨的姑娘開口了:
“不是說這街上有一家賣硯臺的,硯臺甚是奇特的嗎?怎麼沒有看到?”
“興許不是這一家吧。”丫頭說道,“姑娘。不如我們再到下家去看一看,也許會有收穫的呢。”然後就要走的樣子。
陳洛兒一聽,心裡一喜,哈哈哈。敢情自家“寶硯齋”的名號已經打出去了,連這深閨中的姑娘也知道了這街上有一家在賣好硯臺呢!
當倆人轉身就要走的時候,陳洛兒一個箭步上前,將扇子合好拿在手上,緩緩施了一禮,然後彬彬有禮地說道:
“姑娘慢行——”
玉墨的丫頭都不約而同一轉過身來,看着眼前的這個“公子”。見他眉清目秀,容顏俊俏,只是身子骨比一般的公子們要嬌弱些。
“公子何事?”玉墨輕啓朱脣。拿帕子掩了嘴,輕聲問了。那聲音如玉珠落般一般悅耳動聽。她沒有叫陳洛兒掌櫃的,而是叫了公子,可見是將陳洛兒當成了也來這店子裡買硯臺的顧客了。
“玉墨姑娘吧,剛纔我注意到你們倆了,你們是在尋好的硯臺吧。”
陳洛兒要覈實一下,纔好進行下面的交流。她本是女兒,不會像鄭鵬程那種的男子,見了漂亮姑娘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嗯,是的。這有什麼問題嗎?”本來跟在後面的丫頭一下子閃到玉墨的前面來,目光炯炯,看着陳洛兒這個“公子”,一副保護她家姑娘的架勢。
陳洛兒輕笑了一下,並不在意,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悅色說道:
“姑娘請看,這裡有一方硯,不知可入姑娘的法眼?”能夠遇上這樣有品位的姑娘。陳洛兒覺得很有緣。簡直不可錯過呢。
說完,她朝着愣在一旁的鄭鵬程使了個眼色。讓他幫着將那裝有硯臺的錦盒拿過來。
鄭鵬程答應了一聲,忙抱了過來,放到了會客區的桌子上。
“姑娘請坐下慢慢看。”陳洛兒將那錦盒打開。邀那玉墨姑娘過來欣賞。如果她看了後非常喜歡,自然就會訂的;如果不喜歡,便不說後面的話了。陳洛兒希望自己的生意都是雙方自願的,不然,出了什麼問題人家還來找她麻煩。
她喜歡單純的生活。
見那錦盒精緻華貴,又見這位說話的公子清秀溫和大方,玉墨看了丫頭一眼,然後抿了嘴,輕移蓮步,走到桌子前坐下,細細地看起了那錦盒裡的東西來。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張紙妙字好的“說明書”,拿在手上,盈盈笑着,專注地看了一陣,然後點了點頭,嘴裡小聲讚道:“真是好字”。
她看完了“說明書”,將那張紙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後朝錦盒裡看去。
陳洛兒注意地觀察着,發現她的表情雖然變化不明顯,很有節制,但是依然能看出她的驚訝和喜歡!因爲她的眼睛變大了,變圓了,花脣微張,那分明就是驚訝的表情啊!
人家不是女漢子,這樣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陳洛兒一下子就知道了她喜歡上了那方硯臺。但她現在不說話,要等那玉墨自己開口。
果然,看了好一陣子,摸了好久,玉墨纔將眼睛依依不捨地從硯臺上移開,轉到了陳洛兒身上。
“公子,這方硯臺是你的嗎?”她仍舊沒有將陳洛兒當成掌櫃,她印象裡的掌櫃都是精明強幹詭計多端的中年男子,而像陳洛兒這樣的掌櫃,她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這樣惹人眼球的公子,怎麼可能到一個鋪子裡當掌櫃?那多無趣啊!
陳洛兒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話,而是問:“正是本公子的。”
“哦,太好了,這方硯臺本姑娘好生喜歡,能否出手賣給我?”
陳洛兒走過來,看了看硯臺,又看了看玉墨,然後搖了搖頭,遺憾地說:
“這方硯臺早被別人訂下了,今天便要來弱。”
“啊……真的嗎?好可惜,哎,看來我是來晚了。”玉墨非常失望。忽然反應過來,“就是這店子裡賣了傳說中的好硯臺吧!那你是?”她有些迷糊了。
陳洛兒施禮,老老實實地回答:
“本人正是這‘寶硯齋’的主人,這硯臺,就是本店出品。”
“你就是掌櫃的?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呢……”玉墨的臉也有些微紅起來。
“姑娘喜歡硯臺?”陳洛兒假裝沒有看到。大大方方地問道。
沒等玉墨回答,那丫頭便走過來幫着答道:
“正是呢,我家姑娘琴棋書畫都很精通,最近聽人說這街上新開了一家硯臺鋪子。有賣一種昂貴好看的硯臺,今天便來看了,也想收集一方的。”
陳洛兒一聽,肅然起敬,敢情我是遇到了真正的才女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怪不得她的身上仙氣撲面,舉手投足優雅得體,“腹有詩書氣自華”這話可真是不假呢。與她比起來,她這個從未來穿過來的女大學生都有些自嘆弗如的感覺了。要不是穿過來的這身體長相一流,真是不好意思在玉墨姑娘面前說自己也是讀過書的文化人呢。
“但是這方已經被人訂走了啊……”玉墨不捨地看了那一方殘荷硯,十分得不捨。
陳洛兒想了想,安慰道:
“我這裡的硯臺都是精心打製,每一方都絕不相同,姑娘若真想要的話,不妨定製一方,過些日子來取便是了。”
“真的嗎?”玉墨的眼睛裡重新又燃起了火焰。
“嗯,真的,不過得先交訂金。而且,而且價格不菲……”陳洛兒其實送她一方的心都有,不過現在生意才上路,不好壞了規矩的,真是有緣的話,以後再說吧,而且看這姑娘的作派,絕對不是一個沒錢的人。
“沒關係,只要可以訂製就好。我的時間多。不怕再等個幾日的。這硯臺,我只看了一眼。便深深地喜歡上了,分明是石頭,卻有着玉一樣的神韻和手感。真是奇妙無比。平生能夠擁有一方的話,也算是不負了那閨房光陰了。”
似乎,玉墨真是沒有考慮過價格的。這樣的人,才真正稱得上是“硯癡”呢。
“那好,交了訂金的話,便可以走了,七日後來拿便行了。內容有什麼要求嗎?”
玉墨想了想說:
“倒沒有特別的要求,我也看了,這硯臺的成形不是想什麼樣就什麼樣的,得看石頭的品相和脈絡的吧,我提了格外的要求,倒是難爲公子,不,難爲掌櫃的了。”
說完,菀爾一笑,風情萬種,又純潔無邪的感覺。
陳洛兒大喜,說:
“玉墨姑娘這麼通達,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呢,這樣吧,先交一千兩銀子的訂金,來拿的時候再付出另外的,見與姑娘這麼有緣,你的那方硯,我也不多收,只收三千兩就行了。”
“啊,三千兩銀子?”玉墨的丫頭一下子跳起來了。
玉墨輕輕一笑,攔住了丫頭,然後對陳洛兒說:
“行,就這樣訂了。我知道,這樣一方硯掌櫃賣與我三千兩是根本不算貴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哪裡在乎錢多錢少的?香雲你不懂的。”她拉了叫香雲的丫頭過來,讓她拿出一千兩的銀票來。
香雲簡直覺得在搶錢,嘟着嘴巴,很不情願地將銀票拿出來了,交到了陳洛兒的手上。
“姑娘你可別後悔啊!我怎麼覺得他是在騙咱們呢?”香雲將銀票給了,心裡去不平衡,盯了一眼陳洛兒,不甘心就此被騙的感覺。
陳洛兒也不多說,只是溫柔地笑了。
“硯臺訂下了,我們走了。再會。”玉墨禮貌地朝着陳洛兒點了一下頭,然後和氣鼓鼓的丫頭香雲一起朝鋪子外走去。
“姑娘好走——”陳洛兒情不自禁地拿起扇子來,瀟灑地一下子打開了,裝模作樣的扇了兩下,作出男子的派頭來。
哪知那玉墨一見陳洛兒手上的扇子,竟停下了腳步。
“公子這扇子可否借我一看?”
陳洛兒想都沒想,大方地遞過去:
“姑娘看吧。”
玉墨拿着,定定地盯着那幅紅梅圖,再看了一下左下角的閒章,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將扇子還給了陳洛兒:
“公子,這可是一把好扇啊,公子有幸得到,倒讓本姑娘對公子刮目相看了呢。公子若不嫌棄的話,得空的時候,到暢春院來找我吧,想必,與公子閒坐論扇一下午的話,也是美事一樁呢。”
說罷,便扶了香雲的手,擡腿出了鋪子,消失在了街道邊淺淺的柳綠裡去了。
陳洛兒看了一陣,悵然若失。
哪知道,一直在屋子裡呆若木雞,根本說不上話的鄭鵬程卻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