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離乍暖③
魚薇音吐出一大口血之後,身子便向前傾去。
幾乎在她倒地的同時,貝傲霜飛身而來,及時將她擁入懷中,他自己的背部則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雪地上。
“你還好嗎?”抱着輕得好像一團棉花似的女子,他焦灼地問道。
好一會,她才睜開憔悴的眸子,“我沒事。”
然後,掙扎着想要起身。
“就這樣休息一下,好嗎?那個,且得燒一陣子呢!”他輕聲安撫道銚。
經他一提,她的目光又挪向了火堆。
大火還在燃燒,皮肉燒焦的味道小了一些。
“哥……”女子癡癡地望着,眼裡卻再也沒有淚水。
她不知道,窮盡這一生,她再也不會哭泣。
即便到了更傷心的時候,也沒有再掉過一滴淚。
雖然女子對身畔的男人沒有半分的好感,卻因爲他幫忙殺死了靜慧,而對他有了一定的改觀。
她也確實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需要這麼一個強壯的人來支撐。
而貝傲霜,就這樣半攬着她,一起望着。
連男人自己都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對懷中的人兒再生出邪.念。
曾經,他連看她一眼都會有反應。
每次與她重逢,都要備受身體上的煎熬。
在玄清庵朝夕相對的這些日子,他幾乎每時每刻都要用內力壓制來自於身心的那股火。
可就在此時此刻,他的心爲她而痛,根本就忘了興致那回事。
他就保持着固定的姿勢,只幫她站穩,而沒有做過多的接觸。
直到兩個時辰之後,樹牀徹底燃燒完,現場只剩下了灰燼。
恢復了一點體力的魚薇音掙扎着離開男人的懷抱,拿着他從庵裡偷偷取來的瓷罈子,趨步來到灰燼旁。
“我來幫你吧……”貝傲霜來到她身邊,伸手就要去撿拾骨灰。
“不要!”她厲聲阻止,彷彿他在做一件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自己可以嗎?”他擔心她完成不了這樣殘忍的工作。
一個姑娘家,親手撿骨灰,不管逝者跟她之間是多麼親近的關係,總是要克服一些心理上的恐懼吧!
可她的臉上爲何一絲懼怕都看不到呢!
只見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可以的。”
遂,他便退到一旁,由着她自己撿拾。
但他的目光始終遊弋在她周圍,預備看見她有什麼不妥,便上前幫忙。
女子打開了瓷罈子的蓋子,還好,裡面很乾爽,沒有特別的味道。
抱着敞口的瓷壇,她對着男人的屍骨喃喃低語。
“哥,跟我走了……,別怕,我帶你走……”
說着,伸手拿起一塊還有些形狀的頭骨。
然,剛拿在手裡,頭骨瞬間就化作了粉末,在她指間流淌。
“哥,我知道你是願意跟我走的,是不是?”這麼問着,女子又把化成粉末的骨頭輕輕抓在手心,送到了瓷壇之中。
“哥,我在收你的脖子,乖乖聽話,跟我走……”
“哥,丫頭要挪你的手臂了,聽話啊……”
……
幾乎每撿拾一個地方,她都會跟祖義對話幾句。
就好像屍骨能夠聽懂她的話。
站在不遠處的貝傲霜看到這些之後,倏然對祖義羨慕起來。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也能死在她面前,臨死之前,一定求她把他的屍身焚化了,然後親手爲他撿拾骨灰。
當他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麼想,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曾經在歡場上叱吒風雲的淳王爺,曾幾何時變得如此癡情+長情,這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可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說不準。
如果可以,他真想重新跟魚薇音結識。
他不要他們在祁華殿初見;
不要自己生在帝王家;
不要她成爲他的寡.嫂……
太多的“不要”,卻都是他實際上必須要面對的事情。
當初,母親告訴他,寡.妃有輔君的命理,她想要讓誰做皇帝,誰就一定能夠坐上帝位。
所以,他纔會刻意接近她。
然,在接觸的過程中,他竟不知不覺地愛上了她。
若是問他到底愛她哪裡,他自己也答不出個子醜寅卯。
他只知道,沒來由地喜歡接觸她,想看見她的笑靨,哪怕被她責罵,也願意跟她待在一處。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喜歡上她之前,他所擁有的每一個女人都主動討好他,逢迎他,巴結他。
偏偏她,不把他當回事兒,甚至對他的示好絲毫不爲所動。
難道就因爲她是他遇見的一個異類,所以便對她念念不忘?
好像又不是!
總之他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
而今天,她着實又讓他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第一個震撼他的,當屬她能夠在祖義臨死之前,給他一個吻。
那不是簡單的一個吻,體現的是一個女人的大義!
正因爲有這個吻,祖義纔會帶着滿足感安心地離開人世。
換做別的女人,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再就是,爲了把祖義帶在身邊,她竟然同意火化屍首。
這種旁人無法企及的大氣,想來連他的孃親、明貴妃孔蜜兒活着的時候都未必能夠做到。
還有此刻,她徒手爲祖義撿拾骨灰,這更是一種連男人都汗顏的氣概。
貝傲霜覺得,越是跟這個女人接觸,他就越是愛得深切,簡直可以說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覺得,他該爲她做點什麼了。
只有這樣,將來就算她還是不肯接受他,他也不至於過於傷懷、過於遺憾,畢竟爲她做過事情。
就像祖義,雖然沒能跟她成爲神仙眷侶,卻也死得安詳了。
而灰燼旁的魚薇音,遠沒有貝傲霜這麼複雜的思想活動。
她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一味細心地撿着骨灰。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一絲一毫都不曾遺落。
因爲灰燼溫度降低,雪花落在上面,便不再融化,轉而覆蓋上了一層積雪。
女子便焦急起來。
“哥,別急,我加快速度……”嘴裡絮叨着,手指頭麻利地撿拾。
這時候,貝傲霜走了過來。
他脫掉了身上的長袍,以雙臂和頭部撐起一片布蓬。
沒有爲女子遮雪,更不是爲他自己,而是遮在了骨灰的上方。
“彆着急,慢慢來。”面無表情地對女子說道。
她忖了片刻,輕啓脣瓣,“謝謝。”
隨後,低頭繼續忙活。
男人就那麼靜靜地擎着衣裳,一動不動。
終於,一個時辰之後,祖義的骨灰被魚薇音全部收在了她懷中抱着的瓷罈子裡。
把蓋子封好之後,女子終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貝傲霜已經凍得嘴脣發白。
若不是咬緊了牙關,他早就哆嗦成了一團。
當她看見他的樣子,趕忙讓他穿好衣裳。
男人不疾不徐地穿衣,心中卻渴望得了風寒纔好呢!
或許,病一病,會讓她對他的厭惡感稍微減輕一些。
不過,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取得她的芳心,還要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遂,正色看着女子,莊重地開口。
“魚薇音,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很少這樣直呼她的全名,如此反常的言行無法不令她訝異。
“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吧!”胸口的鬱結令她虛弱無比,身子再度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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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玉闊國皇宮,勤政殿。
今天,貝凌雲終於得閒,批閱完奏摺之後,饒有興致地臨摹母親留下來的水墨畫。
大致剛把山形畫出來的時候,徐盛忽然急匆匆地小跑進門。
“皇上……,皇上……,不好了……”
老太監很少這樣失態,這也讓皇上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
不過,他還是要做出國君應有的鎮定來。
“慌什麼?什麼叫做‘皇上不好了’?朕好得很呢!”重重地把毛筆扔在了桌子上,幸而沒有把才畫好的那部分畫弄髒。
徐盛自知自己不對,慌忙跪在桌前,乞求原諒。
“行了,起來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男人本來就沒想懲罰忠心的老.奴。
太監趕忙謝恩起身。
站起來之後,神態又踟躕起來。
“到底怎麼了?只管說便是!”貝凌雲這回可真有點不高興了。
扭捏也要有個限度,他徐盛當自己是未出閣大閨女嗎?
見主子不快,太監趕忙躬身回報。
“皇上,玄清庵的慈心住持親自前來覲見。老奴深知一定事關重大,便多嘴先問了一句。結果,住持說芷素師父失蹤了……”未及說完,偷眼望向主子。
“什麼?”貝凌雲彷彿不相信耳朵聽到的,咆哮着揪住徐盛的衣領,“你再說一次,什麼叫做她失蹤了?”
徐盛第一次見主子如此暴怒,一時間也慌了手腳。
“皇、皇上,老奴沒有細問,還是讓師太進殿來親自跟您說吧!”緩過神之後,老太監建議道。
貝凌雲聽了,一把甩開他,“還不趕緊讓她進來!”
可憐徐盛,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樣的窩囊氣。
聽了主子的吩咐,他連滾帶爬地出了門,把慈心師太帶進門來。
住持進門之後,往前走了幾步,第一件事就是下跪。
“貧尼慈心,給皇上請安,也請皇上降罪!”語畢,叩首不起。
男人本來是怒火沖天的,奈何面對出家人,總要給一點面子。
遂,衝徐盛使了個眼色。
老太監心領神會,便去攙扶尼姑。
然而,倔強的老尼並不肯起身。
“皇上,還是讓貧尼跪着說吧!”她只是擡起頭,卻不敢看聖上。
“好,說吧,她是怎麼失蹤的……”“失蹤”二字出口,男人覺得自己的心抽抽地疼着。
“回皇上的話,七日前……”
老尼只說了幾個字,就被貝凌雲打斷。
“七日前?你的意思是,七天之前她就已經失蹤了,是嗎?那爲何要等到七日後的今天才來上報?你們玄清庵是不是想滅庵啊?”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口吻。
“皇上饒命,請聽貧尼細說究竟!待到貧尼說完,皇上若是還想糾罪,請懲處貧尼一人,放過玄清庵其他的庵衆!”慈心又叩首。
她自己的性命沒就沒了,可玄清庵裡那些年輕的小尼沒有犯什麼錯啊!
那些孩子不過是想過與世無爭的清靜生活,所以才斷了六根,出家修行。
若是因爲這件事,連累了那些孩子,可叫她怎麼辦纔好!
“你先說說看吧……”皇上並未即刻應允她的請求。
天子的話,是一言九鼎的。
遂,也不會輕易做出任何承諾。
此時,他耐着性子聽取老尼的回稟,無非是想爲之後的補救尋找辦法。
失蹤而已,代表着有很多種可能,他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疑之處。
慈心聽了皇上的話,開口娓娓道來。
“回皇上的話,七天前的黃昏,貧尼聽伙房的小尼說整個後院的人都沒有吃中飯和晚飯,就覺得這事兒蹊蹺。於是,貧尼便帶着人去了後院……”
“整個後院的人?後院一共住了幾個人?”男人打斷了尼姑的話。
“回皇上,後院原本住着四個人,除了芷素師父、她的貼身婢女俏兒、受傷的祖侍衛長,還有前些日子庵裡收來的一個看破紅塵的啞女。”
“好,繼續往下說,說你去後院都看見了什麼。”眯起了眼睛,在打量尼姑,看她是否有撒謊的跡象。
“是。貧尼帶人去了後院,竟然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整個院落冷冷清清,所有屋子裡的炭火都是熄滅的。”
“這是不是可以說,在你去後院之前,那幾個人就已經出去了?”
“是的。以炭火燃燒的程度來看,中午之前,所有人就都走了……”慈心頓了頓,“但不包括婢女俏兒!”
“這是何意?”男人在心裡猜度,爲何不包括俏兒,究竟這個蠢頓的女人有什麼特別的?
“回皇上的話,俏兒姑娘早在那之前就已經失蹤了……”
“你說什麼?俏兒之前就不見了?發現她不見之後沒有找她嗎?她又是怎麼失蹤的?”
其實,他不是關心俏兒,而是由衷地憤怒。
他憤怒的,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俏兒是他的人,卻有人敢對俏兒動手,這明明是向他的權威宣戰。
“回皇上,俏兒是一夜之間忽然就失蹤的。芷素師父爲了這件事,幾乎把整個玄清庵翻了個遍,但還是沒有發現婢女的身影。整個庵裡,沒有一個人知道俏兒的去處。”
“好,那就先不說她!”男人煩躁地打斷了尼姑的話,“接着說七天前的事情。”
“是。貧尼去了後院的各個房間,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就去查看角門。不出所料,角門是打開的。於是,貧尼就帶着幾個小尼從角門出院子去尋找。天黑之前,我們終於在遠處的一塊空地上發現了不尋常的跡象……”
聽到這裡,貝凌雲的精神高度緊張了起來。
什麼意思?
空地上?
空地上能有什麼?
難道妖孽……
他不敢想下去,只是以手勢讓慈心繼續往下說。
“貧尼在空地上看見了一大堆木頭焚燒過後的灰燼。在灰燼的周遭,還有多處血跡,以及,玄清庵裡一位修行多年的師太的屍首……”說到此,住持又想起了那天看見的慘狀,遂,雙手合十,口中輕聲唸叨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庵里尼姑的死跟芷素的失蹤有何關係?”男人有點糊塗了。
“貧尼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貧尼在灰燼裡發現了一小撮骨灰碎末,還有這個東西……”說着,從懷裡掏出一樣物件,呈遞給了徐公公。
徐盛小心翼翼地接過來,轉交給了皇上。
慈心呈遞的,是一根被焚燒過的銀簪。
當貝凌雲把簪子握在手心的時候,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認得這簪子,它是“妖孽”綰髮專用的東西。
當初她離宮的時候,把一直隨身攜帶的先皇御賜的金步搖交到了他的手中。
她說步搖應該是皇后佩戴之物,她當初並不知曉。
如今知道了,她就不會再收受這麼名貴的東西。
絲毫沒有推卻,他不假思索地留下了。
他只是想代替她保管,等她將來換了個身份再回到宮裡的時候,他再把金步搖親手別在她的髮髻之上。
彼時,她已經貴爲他的皇后。
皇后佩戴金步搖,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還記得收取金步搖的時候,他順道看了一眼她的髮髻,上面就彆着一枚銀簪。
因了簪子的式樣很是特別,其簡單程度簡直賽過男子梳髮用的簪子,竟連一個花紋都沒有,只是光板的式樣,所以他才留心記了下來。
想到當初的事情,男人忍不住把簪子放在鼻尖聞嗅着,竟隱約可以聞見特屬於她的那股子清香。
“果然是她的……”輕聲說道。
驀地,他想起了尼姑剛剛所說的話。
“你說,在灰燼裡有人骨?”詢問的時候,他覺得脊背涼了一下。
“是的。但不是鮮活的骨頭,而是焚燒過後的骨灰……”
“木頭焚燒,一定會騰起大量的輕煙,怎麼你們絲毫沒有察覺嗎?”
“回皇上,因爲當天下了雪,所以大家並未出門……”
男人狠狠地吞了一口空氣下肚,“祖侍衛長也失蹤了是嗎?”
他是要祖義去保護“妖孽”的,怎麼連他也不見了呢!
轉而想到了祖義被野豬撕咬的事情,那麼重的傷,遇到強敵必是凶多吉少,於是,便對他沒了信心。
“回皇上,祖侍衛長也一同不見的,還有那位叫做尋瑜的啞巴姑娘。”
“尋魚?”貝凌雲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大有文章,“尋找魚薇音?”
“皇上,是尋找的尋沒錯,但瑜字是美玉的意思。”慈心解釋道。
男人卻搖搖頭,“這個人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皇上聖明,貧尼愚鈍,想不到那麼多……”
“還有什麼可疑的事情,繼續道來!”他不相信以“妖孽”那麼頑強的生命力,會被人燒死在荒山野嶺。
“還有就是,昨日,庵裡的兩個小尼在庵外不遠處發現了俏兒姑娘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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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兒死了?怎麼死的?”蹙眉問道。
婢女先死的,“妖孽”後失蹤的,兩者之間一定有着必然的聯繫。
“回皇上,俏兒姑娘應該是被扼死的。因爲死後一直埋在積雪之下,所以一直保持着生前的樣子。”老尼姑據實以告。
貝凌雲並不關心俏兒生前死後的樣子有沒有發生變化,他現在只是想知道多一點的事情,如此,纔可以找到疑點。
“你再想一想,還有沒有別的可疑的?”再次詰問尼姑。
慈心想了想,“皇上,出現在焚燒現場的屍首是靜慧師太,而上次芷素師父在山上迷路,就是靜慧師太帶着她去的山上……,這,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還有別的嗎?”男人繼續問道。
“別的,好像沒有什麼了……”
“那朕問你,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爲何到現在纔來稟報?”口吻冷冽,慍怒異常。
慈心趕忙叩首,“回皇上,之前大雪封山,想要出來實在是不可能啊!這幾日天氣變暖,積雪融化了一些,貧尼才得以出山來。而且,也正是因爲積雪融化,俏兒姑娘的屍身纔會露出……”
“好,朕就信你一次!在這件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暫時回玄清庵做你的住持,待到朕查明真相,一旦發現你有失職之處,定會降罪於你!”貝凌雲強壓怒火。
玄清庵畢竟是玉闊國都城香火最爲鼎盛的兩個庵堂之一,而慈心住持對佛法的研究,也是全國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他輕易降罪於慈心,傳到百姓耳中,必然會說他爲了私慾而不顧廉恥。
等到將來真的發現慈心有不可饒恕的地方,再處置她也不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她想逃,也逃不過該受的懲罰。
更何況,以他對出家人的瞭解,她也不可能逃走。
“貧尼感恩皇上的聖明!”老尼再度叩首,隨後,卻並未起身。
“還有事嗎?”男人有些不耐煩。
不殺她已經是格外開恩,怎麼還囉嗦個沒完了呢!
“皇上,關於俏兒姑娘的屍身,貧尼實在不知要如何處置。請皇上聖裁,貧尼一定遵照您的意思辦……”由於來得比較急,她並沒有把俏兒帶到都城來。
再說了,就算把俏兒帶來,她也不知道往哪兒安置啊!
一個小小的婢女,是決然不可以在死後入宮的。
貝凌雲聽了,更加煩躁。
“總歸是在你們玄清庵死的,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這樣的事情還用得着問朕嗎?”沒好氣地吼道。
徐盛趕忙向慈心使眼色。
慈心接收到之後,惶恐地叩別。
隨後,老太監把尼姑送出了殿門。
“剛剛,多謝公公提點……”出門後,驚魂未定的老尼雙手合十感謝道。
“住持保重!”徐盛點點頭,禮節性回了一句,便再度折回了殿內。
他知道,這個時候,皇上一定會找他商量事情。
果不其然,他甫一進門,貝凌雲就急不可待地開了口。
“徐盛,你覺得祖義會去哪裡?”
“皇上,您是想問,侍衛長是否還活着吧?”老太監頭次這麼直接。
“是的。”在看着他長大的老奴面前,他不做任何的掩飾。
“以老奴對祖侍衛長的瞭解,如果他還活着,用不了多久,一定會回宮來複命;可若是他遲遲不歸,一成原因可能是傷勢太重,短期內回不來,而九成原因是,他已經丟了性命,再也回不來了。”老頭分析道。
貝凌雲沉重地點頭。
他十分了解祖義,祖義絕對不會背叛他。
除非是永遠回不來了,否則他就是爬也會爬到他的面前。
“對了,祖義母親那邊,要把這事兒瞞着。繼續好生伺候着老太太吧!”忽然想起這件事,隨口吩咐道。
“皇上仁慈!”老太監由衷地讚歎。
然而,再巧妙的讚美也無法緩解主子心中的鬱結。
“還有,立刻找人去嚴查那個叫做靜慧的人,看她在出家之前是什麼底細,查一查她還有沒有家人,以及她的家人最近都是什麼狀況。”直覺告訴他,這個靜慧是問題的關鍵。
“遵旨!”徐盛領旨之後,急急忙忙地出了殿門。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對於這等重要的事情,老太監絲毫不敢耽擱。
他看得出主子的焦急不安,也知道,若是芷素師父真的香消玉殞,主子一定會難過得要命。
之前進宮來的三位新妃,雖然都被皇上臨.幸過,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懂皇上。
雖然那位失蹤的主兒也未必能夠讀懂皇上的心,可至少,皇上傾慕於她啊!
事關主子的心尖兒寵,做奴.才的哪裡敢怠慢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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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昕王府。
貝御風的臂傷已經痊癒,精神頭兒卻明顯每況愈下。
他還是每天站在“瀚庭”上遠望“穹樓”,痛並快樂地回憶着種種過往。
想到甜蜜的時候,他會傻傻地發笑;
想到痛苦的時候,他會癡癡地發呆。
沒有什麼事,他幾乎就不下樓。
再冷的天,也要開着面向“穹樓”那一側的窗戶。
管家勸了他多次,希望他能夠振作起來,可他是真的做不到。
他從管家口中得知,喬若惜回了孃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這讓他心裡好受了一些。
那個女人不是不好,相反,可能還有許多霓朵身上不曾有的優點。
可她不是他愛的女人,他對她欣賞不起來。
霓朵的缺點很多,諸如任性、衝動等等等等,但這些東西看在他的眼中,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她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
不!她是他貝御風心目中的女神!
簡單地用過午飯之後,他又在窗口凝望着女神曾經住過的地方。
即便寒風吹進了屋子,房間裡冷颼颼的,他依舊甘之若飴。
正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時候,房門被敲響。
進來的是蘇正,——現如今,除了他,沒人敢上“瀚庭”來。
蘇正的臉色不太好,陰沉沉的。
“你這是怎麼了?”貝御風的口吻中帶着責備。
他這個做王爺的已經夠萎靡了,若是管家也這樣,闔府的人不是都要頹廢了嗎?
蘇正聽了主子的問話,踟躕一會,終於開口。
“王爺,有件事,我若是說了,您可要保重自己!”
這話說得男人一頭霧水!
什麼叫“可要保重自己”?
他不就是被瑞獸抓傷了嗎?
而且已經痊癒了啊!
怎麼還得保重自己呢?
“快點說吧!別賣關子了!”貝御風覺得,蘇正現在越來越像個娘們兒了。
但他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這樣的玩笑話對蘇正來說,絕對是滅頂的打擊。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這麼評價他。
曾經,府裡有個傻粗的廚子跟他開了這麼一句玩笑,結果他冷不防地把廚子給胖揍了一頓,下手十分狠,把人家的牙齒都打掉了幾顆。
事情出了之後,男人選擇了站在蘇正這邊。
給了廚子一筆錢,把他辭退了。
從那之後,再沒有人跟蘇正開玩笑,不管是葷的還是素的,都沒人跟他鬧了。
就連貝御風這個主人家,也把好多話收斂了起來。
此時的蘇正,完全一副女人樣兒,而且還是最矯揉造作的女人。
“王爺,我跟您說啊,王妃、王妃她……死了!”
一句話說完,便傻愣愣地看着主子。
貝御風蹙着眉,好像沒有聽明白。
“你說什麼?誰死了?王妃?喬若惜嗎?怎麼回個孃家就死了?”臉上還現出惋惜的神色。
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蘇正從來不管喬若惜叫“王妃”,而是一直稱呼其爲“昕王妃”。
管家口中的“王妃”,只代表一個人。
“王爺,我是說王妃,王妃魚薇音,她,死了!”管家再次糾正道。
這一句話,被貝御風聽得清清楚楚。
聽罷,瞬間就直了眼睛。
“你說什麼?霓朵她怎麼了?”側着頭,把耳朵對着管家,似乎還要聽得再清楚一些。
“王爺,宮裡的探子傳出來的消息,說,王妃死在了玄清庵!”蘇正的淚水流了出來。
他跟魚薇音沒有什麼過深的交情,他心疼的是自己的主子。
主子知道這個消息,想來必是生不如死的。
然,貝御風卻狂笑了起來,“這是誰啊?開的什麼玩笑啊?她怎麼可能死呢?”
眼前全是女子古靈精怪的樣子。
“王爺,三天前,玄清庵的師太親自覲見,跟皇上密談了好久。然後,皇上就開始派人追查。今天一早,宮裡傳出消息,說削髮爲尼的前謹王妃在玄清庵被殺……”
“被殺?”男人打斷了管家的話,“什麼叫做被殺?她那麼純潔可愛,怎麼會被殺?到底是誰殺害的她?”
問到最後,已經變得歇斯底里。
“王爺!王爺——”蘇管家喊叫着,讓主子冷靜下來。
“我沒事,我沒事,我真的沒事!”貝御風不停地擺手,“我要知道,是誰殺了她!我要知道,是誰?”
吼完,腦子裡“嗡嗡”作響。
眩暈感襲來,修長的雙腿怎麼都站不住,踉蹌了幾步,幾乎跌倒在地上。
還是蘇正眼疾手快,上前攙扶住了主子。
“這個,告示上沒有說。”
“告示?皇兄把這件事昭告天下了嗎?”眼神慌亂,夾雜着失望,不,是絕望。
蘇正點了頭,沒忍心把“是”字說出口。
其實,一大早就發了告示,他知道之後,並不敢確認真實性。
直到聽潛伏在宮裡的探子傳了消息出來,他纔敢來告訴主子。
“屍首呢?被殺了總要有屍首吧?屍首在哪裡?”男人狂吼着。
“據說,王妃被殺了之後,直接被兇手焚屍了……”這句話比哪一句都殘忍。
貝御風聽了,五官幾乎挪位。
嘴巴顫抖了好一刻,緊緊地闔上了雙眸。
“備馬,我要去玄清庵——”良久,他張嘴說了這麼一句話。
“王爺,您現在不能去玄清庵……”蘇正阻止道。
“爲什麼?”男人一點力氣都沒有,閉眼靠在管家的身上。
“您要知道,現在的玄清庵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王妃已然香消玉殞,您現在去玄清庵,什麼都改變不了,反而會給自己添麻煩……”
“你在說什麼?”貝御風忽然睜開眸子,怒火沖天地質問管家。
然而,話剛說完,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詭異起來。
蘇正是何等細心之人!
一眼就看出主子情況不對勁。
“王爺,您怎麼了?是哪兒不舒服嗎?告訴蘇正,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管家知道,悲痛之下,是很容易引發身體不適的。
可貝御風只是瞪着失神的雙眸,怔忡地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