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周東飛發問,海恩斯卻只是搖了搖頭,根本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幽幽說:“當一個肌體已經徹底腐爛之後,哪怕你再給他輸送新鮮血液也無濟於事。反倒會被它重新污染爲新的腐殖質。”
周東飛心頭一震,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哪怕美國總統下臺了,也終究不能改變幕後黑手掌控一切的事實?哪怕斯特勞斯成爲總統,也無法扭轉這一切?”
海恩斯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但拒絕說更多的東西。周東飛想知道,但沒有逼問。一來要講信用,二來你逼問也是白搭。像海恩斯這樣不怕死的硬漢子,逼問和誘問都沒有作用。
而周東飛又同時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也不禁苦笑:“真要是你說的那樣,那麼即便美國完成了權力更迭,你‘叛國者’的帽子恐怕也難以摘除?”
海恩斯此時卻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燙手山芋非常令人頭疼?”
“還不至於。”周東飛笑道。答應了爲他提供庇護,周東飛就肯定要做到。“我還擔心一件事。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真正的當權派有那樣的能量,那麼我的一系列辛苦豈不是白費了?他們是否會繼續扶持黑水公司和聖約翰教會,令它們死灰復燃?”
“這個倒沒有可能。這兩個勢力已經名聲太臭,必然不會受到保護和扶持。它們失去了根基,成爲了無根的浮萍,這已經成爲事實。”海恩斯能判斷出,真正當權派的行爲底線。
“那就好。”周東飛由此也能判斷出,對方終究不至於強悍到肆無忌憚的地步,而自己打掉黑水公司和聖約翰教會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勁。
隨即沒有了對話,兩人繼續看電視。但是當看到總統辯護團死纏爛磨,非要提供線索的爆料者出面對質的時候,海恩斯豁然起身。“這是在拖延!”
“拖延也難以改變事實。他們會敗,至少七成的可能會敗。”周東飛本想說八成以上可能,但想到海恩斯剛纔說的那番話,覺得對於對方的實力還是高估一點比較好。
海恩斯搖了搖頭,“不。只要他們撮弄一番,我看還是存在翻盤的機會。所以,千萬不要給他們任何活動竄連的時間!周將軍,你不是和斯坦利議員有聯繫嗎?請您務必馬上聯繫他,要求他即刻推動彈劾表決,不要拖延!”
周東飛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即便推動了表決,但辯護團已經說了:這種情況下推動表決對現任總統是不公正的,因爲不少人會受到這些案情內幕的‘誤導’。也就是說,這樣子把現任總統扳倒,其實並不能完完全全的從道義上擊敗他。”
海恩斯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說:“我會讓他們無話可說的。告訴斯坦利閣下,假如辯護團繼續糾纏這件事,就說我明天下午會出現在參議院,接受質詢!但是,彈劾表決務必要在今天啓動!馬上啓動!”
什麼?!周東飛沒想到,海恩斯竟然要自投羅網!海恩斯明明自己都說了,真正當權的傢伙實力極強,哪怕總統倒臺也不能根除其實勢力。要是這時候海恩斯揹着一個“叛國者”的名分回到美國,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而且,不僅僅是中情局、警方,連現在的聯邦調查局也被滲透了。就在海恩斯離開的這些日子,美國總統他們肯定把聯邦調查局來了個大清洗,清除異己。也就是說,現在“叛國者”海恩斯到了美國之後,無論被哪一方抓到,都有可能面臨中途被下黑手滅掉的極大危險。
周東飛嘆了口氣,說:“雖然你過去之後會讓總統辯護團無話可說,也會將現任總統徹底沒有了道義上掙扎的能力,但是你想過沒有,一旦對方徹底輸了,也就陷入了肆無忌憚、瘋狂報復的境地。他們會毫無顧忌,會極度瘋狂。到時候,你的生命安全也會受到嚴重威脅。另外更重要的一點——你至今還是美國全球通緝的叛國者。”
“誰是叛國者,誰是鬥士,歷史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海恩斯義無反顧,“而且,要是沒有從道義上徹底擊倒總統這傢伙,那麼就爲他保留了一些爭取同情的餘地。到時候,哪怕他因爲彈劾而交權了,但接替其職務的副總統肯定會給予他特赦,讓他享有豁免,從而避開法律的審判。所以,只有讓他在道義上也毫無翻身餘地,讓他徹徹底底的身敗名裂,讓原本支持他的民衆徹底放棄一絲幻想,將他完全拋棄,才能置他於死地——無論其政治生命,還是其自然生命!”
周東飛又問:“其實你自己也說了,哪怕徹底放倒美國總統,也不能將那個勢力根除,那你又何苦呢?哪怕現任總統保留着一些道義上的名聲,哪怕他沒有徹徹底底的身敗名裂,至少會退出政壇。能把一個政治人物趕出政壇,消滅他的政治生命,這就夠了。”
“出於政治考慮,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海恩斯咬了咬牙,說,“但是作爲謀殺戈登先生的罪犯,他應該死!所以,必須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導致繼任的副總統都不好意思給他特赦,繼而才能將他投進普通刑事審判的程序。戈登先生的死,需要他的性命來償還!”
說完這些,海恩斯又忽然向周東飛深深的鞠躬,“周將軍,我最敬愛的朋友,我終究要感謝你。在你的幫助下,我國終於可以拔除這個大大的蛀蟲了,同時也是給戈登先生之死有了一個交代。”
“不,雖然這是幫助你們,但也是幫助我自己,你應該明白。”周東飛趕緊扶起海恩斯,說,“至於戈登先生的冤案,你不說我也會查,因爲他不僅僅是你們的領袖,同時也是我的朋友、我師父的朋友。”
周東飛在扶起海恩斯的同時,忽然感覺到,海恩斯這回可能已經真的下定決心了。
“這是你的想法,但我的感激會永遠保留。”海恩斯這個執拗的西方漢子,竟然像是東方俠士一樣重情重義。“我走了,可能回不來。我的女兒,拜託您來照顧,拜託了!”
海恩斯再度鞠躬,讓周東飛無法安坐。
“你……”周東飛仔細看了看這個輪廓分明的漢子,說,“真的確定要回國?”
“確定!我不能讓這件事出現任何閃失,要務必成功。因爲我是一個美國人,我的使命要在那裡終結。好吧,請您馬上通知斯坦利閣下,務必立即啓動彈劾表決,千萬不要延遲。”說完,海恩斯並未和自己的女兒告別,就大步走了出去。他知道,周東飛會爲他安排行程。
身後,周東飛有種說不出的感佩。其實不論國別,不論種族,哪裡都會有些真漢子。就像這海恩斯,爲了國事不惜冒死。哪怕他不是爲了華夏,而是爲了他自己的祖國美國,也同樣值得敬佩。
海恩斯大步離開,迎風傲立。他聽到周東飛拿筷子敲擊碗碟,蒼涼悲吟爲之送行。或許海恩斯聽不透徹,但意境悽然——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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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建,《白馬篇》。
……
海恩斯所爆料出的東西就已經足以掀翻一個美國總統,那麼他所掌握的更多的東西,會讓對手寢食難安。哪怕總統下臺了,背後的勢力依舊不會善罷甘休。只不過,海恩斯決意不說這些事關美國利益的隱秘,所以周東飛也不清楚其具體。周東飛感覺到,這耿直的愛國者一旦回到美國,恐怕就是生命的最後一程。
隨後,周東飛當即打電話給斯坦利,告訴他務必啓動彈劾程序。
斯坦利已經跑到了附近的衛生間裡,亂紛紛的會場中,沒人注意到一個參議院的暫時離開。
“這麼着急?”斯坦利低聲笑道,“其實本想看他繼續撲騰的,真的很搞笑。現在大勢已定,隨便他們怎麼亂咬亂糾纏,於事無補。”
周東飛凝重的說:“不,不要小看了對手。如果你想成功做到這件事,馬上就做吧。一旦將表決拖延到了明天,讓對方有了一夜的時間進行運作,我怕會前功盡棄。不得不說,以前連我都考慮簡單化了,險些誤了大事。最高層的事情,果然是深不可測,無法揣摩。”
“你究竟知道什麼了?”斯坦利一驚。
“我不知道,但海恩斯知道更多的內幕。但是,他不願細說。”周東飛說。
斯坦利點了點頭,判斷了一下現場的形勢,說,“但這樣倉促推動表決的話,恐怕辯護團會一直不服氣。哪怕彈劾成功了,他們也能以‘不公正’爲藉口,爲總統保留道義上的生存空間。”
別說,這小子對於政治的適應還真快,一下子就看到了問題的實質。
周東飛嘆道:“沒關係,海恩斯明天會到你那裡,我攔不住。”
斯坦利當即一驚,“那豈不是很危險?”
“他是個壯士,視死如歸的壯士。”周東飛依舊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