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均出院之後第一時間就去找孟祥帥，沒有去市公安局——因爲那裡讓他覺得不安全，而且讓他覺得冷。一旦自己重新找回威信，打垮了周東飛那幫人，必須在海陽市公安系統裡大整頓一番。什麼狗屁副職、科室主任、分局局長，哪個不聽話就狠狠整哪個！
到了市政府之後，孟祥帥的臉色並不好看。雖然汪大均是他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將，但是汪大均這次真的給他捅了一個不小的簍子。
要是不對白家林和心怡集團下手，汪大均的威信會蕩然無存，在市公安局也沒法開展工作。同樣的，緊密關注事態發展的海陽市官場，也會認爲孟祥帥這是怕了周東飛，認孬了！那樣一來，連他孟祥帥在整個海陽的威信也會大大降低。他本來就是外來戶，要是再失了威信，今後開展工作的難度會非常大。
而要是對白家林和心怡集團下手，那麼就算是徹底把周東飛得罪了。在他就任海陽市長之前，上頭一再強調：沒有大事就不要和周東飛衝突，還是以做好經濟社會發展爲主。上頭是這個意見，而本身這件事又是公安系統犯錯在先。如果因此和周東飛撕破臉，上頭會怎麼看？孟祥帥覺得，上頭最多會出面斥責一下週東飛約束手下不力——而且還僅僅是他自己“覺得”。但是上頭對孟祥帥，肯定會是更加嚴厲的批評，會說他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這是個兩難的處境。而作爲一手把孟祥帥推向這個蛋疼處境的“推手”，汪大均顯然得不了什麼好面子。
“這件事做得過了！”一見面，孟祥帥就黑着臉說，“不就是一個混子（鄭濤）放高利貸嗎？事實清楚，有什麼好查的？連法律都不管，最多是不保護非法所得罷了，你說你趟什麼渾水？更重要的是，這個混子還是心怡集團的人，是周東飛的人！雖然地位不是很高，但我瞭解了，這鄭濤終究是心怡集團起初的混子元老之一！據說連吳曉梅被正式推向大姐大的位置，當時這鄭濤就是參與者之一！”
汪大均有點想哭！他哪裡知道，這個小小的鄭濤竟然還算是梅姐集團的“開國元勳”之一？不就是海陽市一個區的混子頭目嗎？竟然……現在這鄭濤的眼珠子被打爆了一個，梅姐集團肯定不會忍氣吞聲。不然的話，周東飛和梅姐會被所有兄弟們視爲不仗義。難怪，難怪白家林會爲了一個普通混子發那麼大的火氣。說到底，白家林也擔心心怡最核心高層的威信會沒了，擔心衆多兄弟們寒心。
汪大均有點灰心，但還是問孟祥帥：“孟市長，那市委常委會是什麼意見？”
孟祥帥哼了一聲，“我和肖書記不便主動表態，於是讓其餘常委們議論。這下倒好，政法委書記李剛連續兩次會議做自我檢討，說是自己對公安系統約束不力，造成了工作的被動。其餘幾個常委也清一色的說公安局工作作風過於粗暴，才導致的問題的複雜化。最終，兩次會議都沒有討論出個一二三來。大均啊，這裡的形勢不簡單！整整一個常委班子，幾乎抱成團說心怡集團的好話！當初以爲我和肖書記同時成爲海陽市主要領導，就能壓制住局面。現在看來，難！”
這也不怪肖天和孟祥帥沒本事、沒能力，關鍵是所有的常委都和周東飛、梅姐關係很好。而且，他們是見慣了周東飛的通天本事，見慣了梅姐和全國數十位省部級高官的談笑風生，知道連美國副總統戈登都給周東飛面子，也知道風頭正勁的大部部長李正峰就是周東飛的老丈人……這樣一個令大家瞠目結舌的能量，已經讓所有常委的神經都麻木了。在他們看來，無論哪個市委書記或市長，想跟周東飛對着幹就是以卵擊石。以前來過的李開元和邵世芳，不就是活生生、慘兮兮的例子嗎？
既然周東飛根本無法撼動，誰還敢於在周東飛背後落井下石？那倒不如在周東飛那裡賣個人情，也方便自己在海陽的工作和生活。
以上是個人因素。至於公務因素，大家都知道周東飛對這座城市的貢獻，知道區區一個小小的海陽，之所以能夠短短數年躋身全國一線城市行列，甚至隱隱有了國際化大都市的雛形，究竟誰纔是最大的功臣。甚至海陽的這些高級官員已經形成了思維的慣性——海陽可以沒有任何人，甚至包括書記和市長，但就是不能沒有周東飛。假如沒有了周東飛，大批銀行企業會不會離開？島倭國那些大型汽車產業會不會離開？心怡影視城裡的那些世界級影視巨頭會不會離開？鬼知道！
所以，即便市委常委會連續兩次商議這件事，都未能商量出一個結果。要是按投票的多數對少數，意見早就明確了。但這種會議哪有真正的民主，最終還是書記和市長這個第一副書記的意見佔大頭兒。最終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聽到市委常委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汪大均也覺得有點頭皮發麻。這回算是踢到鐵板上了，難道要白白捱打、白白丟人不成？“孟市長，那這件事……究竟該怎麼辦？鄭濤被打了，可他就是個痞子；我卻……算了，至少要是一點動作沒有，我以後在公安局可能很難開展工作。”
“你也別想着大面積報復了，先穩住形勢再說。”孟祥帥說，“回頭我和周東飛溝通一下，取一個折中的方案：公安局對鄭濤做賠償，但心怡集團向你做表面上的道歉。公安局出幾十萬不算什麼，而心怡集團要是公開道歉的話，也算是給了你一個交代，讓你在公安局能夠繼續開展工作。”
汪大均這是真心的不服氣，但卻沒有辦法。連自己的靠山孟祥帥都這麼說了，也只能這樣了。但是汪大均也不想想，你捱打一頓算什麼？人家鄭濤眼珠子都瞎了！
汪大均還是傳統的官本位思想，覺得自己是公安局長、國家幹部，所以自己就比別人金貴，自己受點傷都比別人殘廢了還重要。但實際上，大家都是人，沒有誰高誰低、誰貴誰賤。
非要說貴賤，只能說覺得別人下賤的，其本人才是真下賤。
隨後，汪大均就離開了孟祥帥的辦公室。他依舊沒有回公安局，而是到了自己剛剛購買的一套公寓裡。他的表面文章做得好，到了海陽不敢明目張膽的買大房子，只是購買了一套三十多平米的小型公寓。加上公安局長的面子，只收了二十萬出頭，帶着簡裝修費用也就是二十六七萬。在正廳級實權派官員之中，這顯然是非常廉潔的表現。
也正是做出的這番清廉文章，才讓孟祥帥更加器重他。像孟祥帥這個級別、而且還有大把前途的官員，本心裡還是希望手底下有更多的清廉官員。這樣的官員少給他惹事，不會給自己的仕途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事實是，汪大均裝的比別人像，讓孟祥帥一直深信不疑。
也正是爲此，孟祥帥很同情這個左膀右臂，也是鐵了心的想要保護汪大均。
當汪大均離開之後，孟祥帥稍稍理順了一下思路，就給周東飛去了電話。很遺憾，周東飛對外公佈的常用號碼依舊關機。再聯繫梅姐，同樣如此。孟祥帥苦笑，心道周東飛這是故意避而不見了。
孟祥帥自負也是副省級幹部，同時現在又是雙方對着挺腰板的時候，自然不捨得屈尊親自前往周東飛那裡去拜會。於是，他拿起市政府的一張信籤紙，在上面給周東飛簡簡單單的寫了幾句話——
周部長，爲維護和諧穩定形勢，日前貴公司白家林到公安分局滋事並打傷汪局長一事，當慎重處理。現決定由市公安局對涉案人鄭濤做國家賠償，同時請心怡集團向汪局長做公開道歉。該意見業已報知肖書記，望周部長配合。
簡簡單單幾句話，彷彿是市領導批條子。因爲孟祥帥覺得，現在要是在短信之中低三下四了，回頭更不好跟周東飛交涉。所以，現在就要挺起腰板兒，要強勢起來，日後退一步的空間也更加從容。
但是，孟祥帥不清楚周東飛的脾氣。說難聽了，周東飛就是個順毛驢，你要是說句軟話，周東飛啥事都好商量。你要是非要裝逼玩兒硬的……呵呵，美國總統硬不硬？
當孟祥帥讓秘書帶着這封信開車送到周東飛家裡的時候，周東飛不在家，是清芳接下來的。一直到晚上，周東飛纔看到了這東西。
清芳覺得搞笑：“你瞧，這孟市長還真是官派十足呀！明明是他們那邊先把人打殘了，現在反倒像是恩惠一樣讓咱們道歉。”
周東飛咧着嘴咬了咬牙，“要不，咱也給他官派官派？”
清芳童心大起，樂了：“好哇！反正咱都說了，大不了不幹什麼受氣的官了！連這都不在乎了，還在乎他做什麼。”
於是，周東飛笑眯眯的拿起案頭的簽字筆，甩手寫了兩個字。清芳一看，更樂。
“咋樣，哥這兩個字蒼勁有力不？”
“嗯嗯，滿是傲然風骨哇！”清芳笑吟吟的在某貨臉上啵了一口。
……
隨後，這封信被心怡集團的秘書送回了市政府秘書一科。
秘書科長一看，眼皮一跳，趕緊遞給了秘書長。
秘書長一看，心頭一樂，送到了孟祥帥的辦公桌上。
孟祥帥一看，臉色一綠……
只見他自己寫的那信籤紙最上頭空白處，寫着周東飛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已閱！”
這……這特媽是上級給下級做批示啊！
而且，這“批示”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沒說同意或不同意，簡直就像舊時期皇帝在大臣奏摺上胡亂批示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