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來到這裡,正是周東飛提前邀請的。?要說誰在海陽市公安系統說話比汪大均更有效、更管用,恐怕唯獨此公了。
不過李剛晚來也不是工作上有什麼事,而是周東飛的提前安排。周東飛表示,讓李剛在宴會外稍等片刻,觀察一下。如果周東飛兩口子不能穩住這批警官的情緒,李剛也就不必出面了,免得落下一個以權勢壓人的話柄,這對於李剛的從政之路也不是很有利。而周東飛兩口子要是能把形勢擺平,那麼李剛再進來講兩句話。
這樣的一個安排,對於李剛而言無疑是很有利的。雖然李剛說不必這麼麻煩,但周東飛還是執意要這麼做。官場上,如此貼心的前輩不多了,周東飛不想讓李剛擔着什麼風險。甚至於在周東飛兩口子能穩定住形勢的前提下,周東飛還是做了很多保障,確保不出問題。
李剛落座之後,環顧四周,說:“今天的事情我聽說了,很複雜。但是總的一點不可否認:動用私刑是不對的,把一個只有一點點經濟問題的公民打成殘廢,這更不對。法律責任先不談,至少說出去會大大影響我們公安系統的形象。”
這是個基本論調,首先擺正了誰要擔負主要責任的問題。
“心怡集團的人去公安局鬧事肯定也不對,影響了正常辦公,而且還打傷了公安局長,這件事影響也不小。”李剛說,“但有一點需要大家認清楚,老百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羣衆爲什麼意見這麼大?爲什麼會做出這樣衝動的事情?這也需要我們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全國上下一致強調和諧、和諧,要是我們自己都不率先垂範,哪來的和諧可言?……這件事影響不小,市委常委也在緊張討論。但是作爲公檢法系統的分管負責人,作爲咱們市公安局的老局長,我是在常委會上做了自我檢討的……”
李剛在市委常委會上做自我檢討!這就等於事情還沒到最後一步,他就首先將主要責任擔了起來!
這一點,李剛事先也沒對周東飛說,故而周東飛和清芳也有些愕然,隨之有些感激。
當然,李剛即便擔起這個責任,也無非是個分管領導責任,最終的直接領導責任還是汪大均的,直接責任人則是那個動手打瞎鄭濤的刑警隊長。
其實,李剛這麼做不僅僅是要幫周東飛,同時也是非常不喜歡汪大均這個人。汪大均自恃是市長孟祥帥親自拉過來的公安局長,是孟祥帥的鐵桿心腹,向來自視甚高。甚至於,有時候連李剛這個分管領導都不太放在眼裡。沒錯,李剛只是個市委常委,而孟祥帥卻是市委副書記、市長;李剛只是個正廳級分管領導,孟祥帥卻是個副省級主要領導。
而且根據公安系統的高掛半級的規則,汪大均自己還是市長助理,同時也是正廳級的幹部。無非是沒有進常委班子,但是級別上不比李剛低。
對於汪大均這個態度,孟祥帥私下裡其實也是批評過的,要求汪大均多少也要尊重分管領導,也便於開展工作。但是,一個人的驕悍本性豈是說改就改的?所以汪大均嘴上答應了下來,但是具體工作中依舊我行我素。恨不能要以一個公安局長的身份,壓制在政法委書記的頭上。
對於這個不聽話的刺頭,李剛早就看不慣了。李剛也是老警務,而且是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脾氣上來了也是天都攔不住。手底下出了這樣的跋扈將軍,他肯定受不了。
最終,李剛表示:大家要保持高度的政治覺悟,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把汪大均同志的個人行爲當成局黨委的決定。
此時,市公安局政委也適時表示,這件事確實是汪大均的個人行爲,市局黨委沒有討論研究過,自然也不是局黨委的意見。
有了李剛的這個表態,汪大均在公安系統算是被徹底孤立了!
當然,如此重大而敏感的社會衝突事件,李剛不經市委常委會同意而私自做出這樣的意見,甚至是在市公安局內部私自下達指令,這是稍微違反工作紀律的。但是無所謂,李剛怕過誰?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否則也不會和周東飛成爲忘年交。
……
躺在病牀上的汪大均,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徹底孤立了。他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白家林那讓他一輩子都註定忘不掉的兇悍,甚至又再度昏了過去。第二次睜開眼,這纔看到身邊的駕駛員。這個駕駛員也是正式警員,是他從原來的工作單位帶來的。當然,這也是他在整個海陽市公安系統唯一的一個親信。
“汪局,剛纔孟市長來看您了。”司機用這樣的話安慰安慰汪大均。這個司機覺得汪大均太憋屈了,恐怕成了全國唯一一個被混子當衆毆打的公安局長,而且是在公安局的大院裡。以後,汪大均是否有臉在單位上班都不好說。
汪大均的頭很疼,想要點點頭結果扯動了肌肉,渾身都來了個寒顫。這回他算是悲劇了,不但捱打而且丟人。設身處地的從他的角度想一想,恨不能有跳樓自殺的味道。汪大均咬牙切齒:“一定要弄死那個白家林!太囂張了!太囂張了!”
但是說完這句之後,汪大均就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沒錯,孟祥帥倒是來了,可是其他人呢?自己身爲海陽市公安局局長,堂堂的一把手,至少公安系統應該始終陪同對不對?可是除了自己帶來的這個司機,竟然空空蕩蕩沒有其他任何人!
頓時,汪大均心裡頭一陣悲涼。他終於發現,這些天來那些下屬對於自己的服從和恭維,肯定都是表面化的應付。一旦到了最爲關鍵的時刻,他只是孤身一人,而所有的警察都不會站在他的一邊。
而且汪大均由此也莫名感覺到了一股小小的恐懼:心怡集團究竟有多大的能量,竟然能震撼住整個公安系統?難道僅僅因爲周東飛那個近乎虛線一樣的公安部副部長的職位?不對啊,他基本上不到公安部工作的。
總之回想起來,白家林的粗暴行徑難道不是一時衝動,莫非竟然是源自於充足的自信?!
也就是說,白家林或許知道,即便打了他汪大均,也毫不在乎?!
想到這裡,汪大均的心“咯噔”一下。抖了抖嘴脣,問:“小黃,局裡面有什麼動靜、什麼反應?”
“我沒去,因爲沒有人代替我在這裡,而您身邊總不能一個人都沒有。”這個被稱作小黃的司機,說出這些的同時,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悲哀。他跟了汪大均有幾個年頭兒了,如今汪大均提拔了一級,本以爲跟着過來會風光八面,沒想到汪大均竟然成了孤家寡人,而他也成了孤家寡人身邊唯一的小太監。比喻或許不是很恰當,但大體就是這個感覺。
汪大均的眼皮抖了抖,確認了自己心中那個可怕的想法心怡集團不是肆無忌憚,而是因爲強大的自信而無所顧忌!
“電話給我。”汪大均要聯繫市公安局領導班子。這些天,他在海陽市公安局一直是一個人說了算,搞“一言堂”,也從不把班子成員看在眼裡,更不會在乎其他的下屬。但是現在他有點小小的膽怯了,體會到了孤身一人的可怕。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理解到整個班子、整個團隊的力量!是啊,假如捱打當天,兩百名幹警真的一擁而上,白家林再大的膽子、心怡集團再大的能量,也不敢在公安局大院裡來一個大廝殺。究其原因,還是自己落了單。
撥通了政委的電話,汪大均這是第一次稱呼其爲政委,以前都是喊“老孫”或“孫政委”,聽起來就是不一樣:“政委,局裡面情況怎麼樣?我可能要多住兩天,局裡面的工作麻煩你主持一下。”
孫政委感覺汪大均有點變了性,但畢竟對方說的是好話,孫政委也笑道:“汪局不用掛念,養傷要緊。你不在,剛纔我代表市局去市裡面開緊急會議了,就是爲了你這件事。”
孫政委含糊其辭的忽略了自己沒有去探望汪大均的事情,不然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
汪大均則沒有在意這些,因爲他聽到市裡面在研究他這件事,於是趕緊問:“哦?市委領導是什麼意見?”
孫政委:“我就是去彙報事情經過的,因爲事發當天只是接到一個簡單的電話報告,現在市領導要認真研究一下。我彙報之後就離開了,市領導們是什麼意見,咱們暫時還不清楚。”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汪大均說,心裡頭有些沒底。因爲要是上頭決意維護自己,決意打擊心怡集團那些地下勢力,根本就不用商量。現在既然需要整個常委班子商量研究,那就證明上頭不敢輕易動心怡集團,甚至有可能不想動這個龐大的勢力。
這事兒,風向不定啊!
“小黃。”汪大均一說,把這個貼身司機從渾渾噩噩的思路中牽引了回來。
“怎麼了?”
汪大均看着這個小夥子良久,才嘆道:“我給你辦個手續,你還是回答**市公安局吧。”
“什麼?”小黃臉色有點白,“汪局您不要我了?”
“說什麼呢,這是爲你好。”汪大均嘆道,“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太複雜。把你送回老單位,是對你好。”
小黃身子一抖,“我不走。這裡就您一個人,我走了您連個跑腿兒的都沒有。”
汪大均卻笑了笑,有點虛弱的一拳捶在這小子胸前的警號上,“知道你小子有良心,但是,還得給我滾蛋!”
第二天,汪大均終究把小黃趕回了他原來就職的那個城市的公安局。而他自己,在感覺傷勢好些、能夠下牀的時候,徑直去找了孟祥帥。只有孟祥帥這個副省級高官,這個在最高層都有背景的高官,纔是他汪大均的背後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