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導對你沒有,只能說疏不如堵了。慧覺大師放下手中的木魚槌,說,“強行壓制吧。當心魔再度大熾的時候,以自己的大毅力去降伏。心中本真若是勝了,你有大造化;若是敗了,這輩子就老老實實,莫要再傷性命。”
也就是說,要是周東飛挺過去了,那就可能一步登天。至於能“登”多高,倒還不好說。但要是挺不過去,那麼這輩子就別玩兒命了,手中別再流別人的血。
換做平常人,手中沒有殺戮或許很簡單。但是,周東飛卻做不到。身爲暗影和龍組的雙重政委,手中不沾血跡只是一句空話。而且,獸營大敵還在,羣狼尚且環伺,周東飛必然清淨不得。
樹欲靜而風不止。
“那要是降伏不住,卻還不得不傷人,結果會是怎樣?”周東飛問。
“不知道,沒人敢這麼嘗試。”慧覺大師說,“心魔初現,神智錯亂;心魔再現,生死一線。貧尼當初也只是勉強捱過了兩次,第三次不敢想象。而你,似乎已經出現過一次了吧?”
周東飛一聽,渾身冰冷。下一次心魔再現的時候,或許就是自己承受的極限了。生死一線,聽起來真特媽的恐怖。
但慧覺大師又說:“別有太多的執念。確信你自己即便殺人,也是降妖除魔。胸中存有一份正氣,破除心魔的時候自然無堅不摧。”
這樣的論調,和當初老妖怪所說的很接近。老妖怪一生殺過多少人,但自信所殺之人都是大凶大惡的該死之人。老傢伙能成功達到現在的境界而不被心魔所擾,自然是這個原因。
“還有,平時多靜悟。雖然沒必要終日聆聽佛理道法,但也儘量洗滌自己心中的污穢。坦坦蕩蕩,無欲則剛。”慧覺大師這樣的話,已經不是佛法的範疇,完全就是一種修身養性的道理。但各種養心之法到了盡頭,終究都會相通,殊路同歸。這一點,倒也不算奇怪。
但是,這樣的一個小要求,對於周東飛而言依舊有點過高。單獨拿出一段時間,做那些無聊的靜悟?整天盤坐着,不問外面的事情?他哪有那個時間。
但周東飛也知道,慧覺大師說的都是對的。點了點頭,恭恭敬敬的施禮,說:“弟子明白了。既然短時間內不能解決心中的魔障,那弟子先去處理了手頭上的幾樁事情,回頭再來聆聽大師的教誨。”
慧覺大師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周東飛拉着郭夢莎一同來到院外,笑道:“妹子,你這次撿到大便宜了。大師親自點撥你幾個月,到時候肯定一鳴驚人。”
當然,郭夢莎能有這樣的機會,也歸功於她原本的實力已經相當渾厚。新生代的女子之中,她和周芯堪稱雙璧。而且,她比周芯步入這個境界更早,也更加的穩固。如今突破在即,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郭夢莎會心一笑,原本邪魅的氣質在這深山古剎中也變得有些淡泊致遠。周東飛心中一動:跟着師孃這麼混下去,郭大小姐該不會慢慢養成陰妍那種仙佛般的氣質吧?那可就絕了。
“而且以後,咱們也算是師兄妹了。畢竟……”周東飛悄悄指了指閣子裡面,低聲說,“是我師孃。我覺得,我師父早晚還會來找她,到時候咱們也是一家親。”
郭夢莎不覺得奇怪,點了點頭。師孃所收的弟子,哪怕不入宗門,但稱呼一聲師兄妹也是常理。
但是,閣子裡卻突兀響起了一道沉悶的木魚聲!鐵質的木魚敲動,只此一下,便鼓盪起了洶涌之勢。周東飛和郭夢莎甚至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都彷彿以小閣子爲中心,向外盪漾着怒濤般的波紋,層層推進,勢不可擋!
大氣磅礴,浩浩蕩蕩。
當然,這些都是玄妙的感應,並非真實。只不過在周東飛和郭夢莎這種高層次的練家子身上,才能準確感知到。
這還是一個女人所能爆發出的威勢?那看似勻稱的女性身體之中,怎能蘊含這種可怕的氣勁!
龐大的氣場,不怒自威。佛法高深的慧覺大師,早已不會再犯嗔戒。但是,她也容不得周東飛滿口跑火車,在佛門清淨之地肆意妄談她的紅塵俗事。所以,雖然其中沒有怒氣,但也衍生出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周東飛咧嘴一笑,沒敢出聲。只是簡單朝郭夢莎打了一個手勢,便嗖的一聲跑出了後院。
郭夢莎很開心,因爲她很少看到周東飛這貨也會擔驚受怕。她能感覺出,這貨對於慧覺大師有種本能的敬畏。這無損他的勇武,因爲多半還是出於尊敬。郭大小姐愜意的伸了伸懶腰,便精神抖擻的回到了小閣子裡,靜靜坐在了慧覺大師的身邊。這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名師,雖然郭夢莎沒見她施展一招一式,但兩次陡然爆發的氣勢,已經讓心高氣傲的郭大小姐徹底折服。
本來,郭夢莎陪着周東飛來到蜀中,就是爲了在戰鬥中尋求提升。而現在,一條更光明、更便捷的路擺在面前,她也就不必那麼繞遠路了。周東飛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自行離開沒讓她再跟着。
“大師您嚇唬他做什麼,他就是個滿口花花的頑浮浪子。”郭夢莎笑了笑,忽然又想到周東飛臨走前那個“師兄妹”的說法,問,“對了,晚輩能否有幸,稱您一聲‘師父’?”
慧覺大師沒答應,但也沒反對。一個出家人,早就沒有了凡俗的宗門觀念,無所謂。
郭夢莎大喜,當即虔誠的跪拜在慧覺大師面前,磕了三個頭。雖然只是默許,但終究算是有了師徒的情分。郭大小姐沒有必要攀附哪個高人,她只是對於眼前這位大師有種由衷的敬佩。作爲一個女性練家子,大師的境界或許是她此生追尋的最高目標。只有達到了這位大師的境界,纔不需仰視任何人的背影。
而在她磕頭的時候,細膩白嫩的脖頸下,那個小小的雞血石掛墜閃了出來,在胸前晃晃蕩蕩。那是郭夢莎一直佩戴着的掛飾,一隻小小的蠍子掛墜。哪怕被“劍神”秦缺一劍掃斷,只剩下了半截,卻依舊沒有離身。她得以成名的“火玉蠍”的名頭,也多半因此得來。
慧覺大師看到了這隻小小的掛飾,淡然問:“好鋒利的刀劍,氣勢渾然天成不留痕,誰留下的?秦缺,還是衛瘋子?”
能從一個殘留的石塊上,判斷出施展那一劍的人物的大體境界,同樣讓郭夢莎感到莫測高深。點了點頭,誠懇的說:“是秦缺。”
“我來看看。”慧覺大師不知怎麼的,竟然對這個小小的殘破掛墜有了興趣。
郭夢莎將掛墜從脖子上取下,交到了慧覺大師的手中。這是一隻潔淨的手,雖未經任何保養,沒有任何脂粉,卻依舊宛如中年。
慧覺大師看了看手中的掛墜,道:“已經殘破,卻還一直貼身帶着它?”
郭夢莎:“是用來自警自勵的。每次觸碰到這個殘破的掛飾,弟子都會回憶起秦缺那驚人的劍術,以此鞭策自己,前面還有太多的高峰不可逾越。”
這是郭夢莎的肺腑之言,此前連周東飛或夜十三等人都沒聽她說起過。她一直帶着這破碎的掛飾,有點“知恥而後勇”的味道,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的修爲還不夠,還有太多的高人需要我超越,決不能放鬆。
郭夢莎覺得,這種做法能夠激勵自己。一開始的時候,也確實產生了不錯的效果,迫使她加緊修行。
但是,慧覺大師卻說:“走你自己的路,無需仰視任何人!”
與此同時,郭夢莎耳邊響起了一道清脆的金石破碎之聲!
“啪!”慧覺大師兩指一震,那半截堅硬的雞血石掛墜,應聲碎裂!
與之一同碎裂的,還有郭夢莎的執念!
這種突如其來的一震,雖然聲響不大,但傳到郭夢莎的心中,卻如同黃鐘大呂一樣巨震轟鳴。
“走自己的路!”,“無需仰視任何人!”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竟然將郭夢莎以前的思路全部推翻。
而推翻之後,又讓她隱約感覺到一種破而後立的意味。
執念破,慾念消,信念生!
慧覺大師繼續淡然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仰視別人的結果就是壓抑自己。你們這一代的女子,還沒聽說誰到了我們這樣的境界。再往上推幾年,或許就屬那個陰妍了吧。陰妍來過一次,只停留在寺院外,沒有進來,但我卻感覺到了她的存在。那個女子,應該就是個從不仰視任何人的慧者,難能可貴。至於你,也有這樣的潛質,早晚能追上她這一步。所以,不要把自己誤了。”
年輕女人之中,陰妍絕對是一個高峰。以前,郭夢莎也暗自將陰妍作爲自己趕超的目標,當然她也覺得這個目標很虛幻,甚至有點遙遙無期的味道。但慧覺大師三言兩語,就給她樹立起了堅定的信心。
“師父,難道您的意思是,我和陰妍很相似?”郭夢莎忽閃着眼睛問。
“具有達到同樣高度的潛質,並不意味着修行的路子走的一樣。恰恰相反,你和她的路子剛好截然背道而馳。”慧覺大師說,“因爲,她是個有佛性的。”
“那弟子我呢?”郭夢莎一愣。
“你,則是個有魔性的。不過不是壞處,按照你自己的路子,率性而爲走下去就是了。”慧覺大師起身,飄然而去。
魔性?率性而爲?
郭夢莎呆呆的跪立在那裡,思索着大師的這幾句話。終於,一抹會心的笑容浮現在嬌俏的臉頰上,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
周東飛的預想,永遠不會成爲現實——郭夢莎,不會成爲另一個陰妍。這位個性十足的女子,永遠只會是那個邪魅到可愛程度的火玉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