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自達發誓,這次哪怕死纏爛打,也務必要掏出老爺子身上更多的機密。
二話不說,他和範堅強陪着周東飛去了省城,去找這個神秘兮兮的爹。
一路上風馳電掣,宗自達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奮。而且莫名的,心頭涌出一股自豪感。一直以來,他都爲自己老爹那個身份而感到自卑。但何曾想到,老爺子竟然還是那樣一個曾經光輝燦爛的拉風角色。
僱傭兵,那是宗自達的追求信念。而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老爹,竟然是這個圈子裡的頂級高人。用周東飛的話說,老爺子堪稱“僱傭兵王”!
老爺子名叫宗璞,年齡僅比鏡湖公小了一歲。雖然未曾手握止爭令,但卻是那羣老頭子當中實力強悍的一個。或許趕不上柯淨宗和厲道人,但肯定不弱於康無畏。鏡湖公也曾說過,手持止爭令,不僅僅需要實力,更重要的是在那個圈子裡的威信。要是不能收攏身邊的兄弟,讓那些老兄弟俯首聽命,很多任務就不能順利完成。所以,對於一向孤僻的宗璞老爺子,鏡湖公並未把止爭令交給他。而要是論起單獨的身手,宗璞確實很強。
但是,宗璞雖然不能讓那票猛人聽命,卻能以暴力手段懾服組織起來的那支僱傭兵。因爲鏡湖公那票老人都和他平起平坐,而宗璞卻不用給那些僱傭兵太多的面子,說打就打,說調教就調教。短時間內,竟然被他弄出了一支精悍的足以震驚整個圈子的僱傭兵隊伍。
周東飛也不禁感慨,那票老人真的都很猛。隨便拉出去一個,如康無畏、宗璞,都是能獨當一面的角色。
……
省城烈士陵園門口兒,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圈壽衣店。店面的門臉兒不大,裡面也只有簡單的一間。花圈、壽衣、香燭、挽幛、骨灰盒之類的東西一應俱全,完全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
一個身材佝僂、平頭灰衣的老頭兒閒坐在門口兒曬太陽,一聲不吭。似乎大風一吹,就能把他吹倒了。
當年的僱傭兵王,如今的壽衣店老闆——宗璞。
看到兒子來了,旁邊還帶着個不相識的年輕人,宗璞只是看了一眼,連句“請坐”都沒說,繼續悶着頭抽菸。估計也是沒法說,因爲這裡除了老頭自己屁股下那個小馬紮,實在沒有坐的地方。
“師叔,骨灰盒不在火葬場賣,誰會到了陵園再買這東西?”周東飛第一句話,竟然問了這個。
這一句連宗自達和範堅強都覺得錯愕——這倒也是的,以前竟然沒考慮過這些小事。特別是宗自達,基本上不來這裡,嫌丟人。
倒是宗璞擡起頭,看了看周東飛,而後點頭嘆道:“鏡湖兄的弟子,果然眼力勁兒夠辣。骨灰盒沒賣過,只是兩個自用的。一個給我留着用,一個等我入墓的時候,給他娘換一換。”
宗自達臉上莫名的有些燥熱。
周東飛自己搬了兩塊磚頭坐下,又遞過去一根紅塔山,給老爺子點上。沒有問最近生活如何、身體怎樣,因爲都是廢話。生活肯定不好,而身體肯定不錯。當初的僱傭兵王即便外表再落寞,而那身子骨也肯定是鐵打的一般。
“師叔,這裡生意咋樣兒?”
“還成,夠餬口的。馬上清明節了,會有點起色。”宗璞吐了口煙氣。
“想換個地方不?要是真想開下去,不如到海陽去,哪裡都有烈士陵園。”周東飛笑道,“自達兄弟準備在海陽長住了,因爲他那支僱傭兵現在屬於我的公司,基地也在籌建。搬過去了,到時候你們爺倆能多見見,咱們爺倆也能多樂呵樂呵。不管好酒孬酒、好煙孬煙,總歸能管夠。”
宗自達的臉更臊了。他忽然發現,幾十年來,自己和老爹竟然沒有這麼談心過。反倒是周東飛和老爺子對坐,更像是爺倆兒。
這種感覺,宗璞自然也有。不知不覺的,老頭兒的態度竟然緩和了一些。範堅強最吃驚,他陪着宗自達來過兩次,老爺子兩次都根本沒和自己說過話。今天,老頭兒的話似乎不少。
宗璞嘆了口氣:“不走。當初十幾個兄弟,都埋在後面這園子裡了。使了個小手段,你嬸子也埋了進去。說是在這裡賣東西,其實就是給他們守靈。半夜裡到園子裡跟他們嘮嘮,比和活人打交道貼心。”
十幾個兄弟,都埋在了烈士陵園。由此可見,當初他帶領的那一票僱傭兵,其實根本就是正規軍!或許只是爲了執行海外的任務,才改變了一個身份。也難怪那隻小型僱傭兵橫空出世、輝煌一時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別人也查不出下落。說不定有些老兄弟迴歸了本隊,而有些,已經在後面這園子里長眠了。
“行,不走就不走。”周東飛笑道,“以後我安排省城的人,時不時給您送瓶兒酒來。師父說了,您老最喜歡青蒙的寧城老窖,我讓人弄上好的來。”
“難得鏡湖兄還記得我喜好那一口兒。”回憶起老兄弟,宗璞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情,“好幾次聚會了,不是我不到,就是他有事,十幾年沒見了吧。你這次來,不是爲了僱傭兵的事吧?”
“是。不敢勞您費心了,就是給這些兵蛋子們說說經驗。都是好小夥子,我怕他們悶頭悶腦的出去會吃虧。”周東飛直言。
宗璞想了想,緩緩起身關門。“走。”
周東飛幫着把門外擺放的花圈之類的東西往裡面收,外頭宗自達和範堅強直瞪眼。本以爲老爺子很難請動,畢竟脾氣在那裡擺着。哪知道周東飛來了之後三言兩語,事情就成了。
宗自達低聲感慨:“親兒子都沒他面子大。”
範堅強卻搖了搖頭:“也不是啊,是以前咱們不厚道。”
隨後,兩人同時無語。
……
四人一同從省城回到海陽,一路上宗自達極其不自在。今天,老爺子的話似乎比以前一個月都多,但是這小子似乎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煎熬到了海陽的那個基地,宗自達趕緊溜開了,說是去召集人馬。周東飛則給宗璞引路,指指點點的告訴宗璞,這裡準備建什麼,那裡準備建什麼。所有的訓練場地和器械的安排,周東飛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老爺子,同時徵詢意見。
“僱傭兵不是暗影特戰大隊,沒必要搞得那麼複雜。不是他們不需要,而是有點浪費了。”宗璞說,“暗影培養的每一個人,都是王牌精英。那些戰士你培養十年,用上一次,就可以說不虧了。而僱傭兵應該是量產的,只要能執行普通任務就行。基本的體能、技術能夠達標,這就算是可以了。你不能拿着十年磨一劍的態度,去打造大規模的僱傭兵團隊。其實我們當年的時候,連個像樣的槓鈴都沒有,兩頭兒都是石頭餅子。這些普通僱傭兵的訓練,哪有那麼精緻細密的。”
一旦回到了這種環境裡,宗璞的話似乎多了很多。周東飛點頭稱是,把其中有些必要的話都記在了心裡。老人有老經驗,很多地方還是可取的。有些地方或許有些過時,但基本忽略掉就是了。
“還有一點,就是忠誠性。”宗璞嘆道,“其實若論僱傭兵,西方那些僱傭兵的歷史更長,組織方式也更多樣、更完善,單體戰鬥力也差不太多。咱們能超越他們的地方,就是每一個戰士的信仰。僱傭兵,既然有‘僱傭’二字,就說明了他們是爲了利益而存在的,故而也會爲了利益而背叛。這種事情在西方屢見不鮮,哪怕是一向講究信譽的黑水公司,也存在背叛僱主的歷史污點。但是咱們的僱傭兵不一樣,必須要像正規軍一樣來灌輸堅定的思想信念。當初我那些兄弟,有兩個即便被對方生擒了,活活折磨到死都沒有吐露一個字。”
提到當年慘死的兄弟,宗璞的興致忽然又下降了很多。周東飛看得出,這是個表面冷漠、但骨子裡極其重感情的老人。要不然的話,也不會默默忍受孤獨,給十幾個兄弟的屍骨守靈。
“嗯嗯,這一點也是我最關心的。所以,我把正規軍裡的那一套都搬過來了。包括在隊伍裡組建黨支部,設置政委、指導員之類的職務,這些規矩都有。”周東飛說。
宗璞一愣,說:“這倒是個創舉。縱觀古往今來所有的僱傭兵隊伍,似乎沒聽說過在裡面組建黨組織的。效果應該不錯,這個創意很好。”
僱傭兵王的首肯,證明周東飛的這個舉措還是不錯的。
兩人一邊說着,就信步來到了空曠場地的中央。此時,宗自達已經把九十多個弟兄都召集起來了。夕陽餘暉殘照下,一羣人精神抖擻。雖然已經被告知,周東飛請來的是高人是宗自達的老爹,但大家依舊不失那種振奮,神秘感依舊強烈。當年的僱傭兵王,何等的拉風存在!能見到這樣的人,簡直就像是狂熱粉絲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大明星。而且很多人都抱怨,說宗自達太能保密了,竟然不讓大家提前認識老爺子。
而當宗璞來到衆人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老頭兒,就是當年的僱傭兵王?!!!
滿是褶皺的臉,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的身子,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特別是那雙布鞋,還是農村老家系鞋帶的那種黑條絨布料……
回來路上,宗自達已經慚愧無比的告訴了周東飛,老爺子這些衣服,都是農村老家的嬸子大娘幫着做的,村裡誰進城就捎來一些。老爺子不在乎,也不適應新潮服飾……當時話沒說完的時候,就被周東飛踹了一腳。
高人,果然特立獨行。所有人所謂的神秘感和崇敬心一落千丈,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