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飛驅車到了心怡大酒店——自從關係貌似“緩和”之後,莫雯等調查組成員就住在了這裡。不但方便,而且能顯示出雙方的善意。到這裡接了莫雯他們之後,周東飛直接帶她去城西洙水河大堤上。
沿着大堤直下,有那麼一個不小的村落。新農村建設將這裡搞得像是一個小小的中心城鎮,而這裡最出名的就是聞名整個河東省的洙水河鯉魚。當然,燒製、清蒸的功夫也都上佳,成了當地一道名吃。
都是農家風味,但絕對能上大宴的水準。甚至心怡大酒店都專門聘請了該村一個比較出名的廚子,擺明了給出名廚的待遇。只不過在心怡吃這幾道菜,就沒了特色名吃的味道。
點了一桌子菜,幾乎成了全魚宴。因爲莫雯說他們調查組要走了,所以周東飛將這幾個副部級以上官員全都請到了場,人多了菜也多。
看着一桌子全魚,莫雯的心情很不錯。周東飛倒是連番敬酒,連一般不沾酒的她也破例喝了幾杯。
“聽到我們要走了,恐怕周部長也相當開心吧——這羣喪門星終於要離開了,哈!”莫雯笑道,“來,爲多日的打擾,敬你一杯。”
周東飛已經猜測到,莫雯這是在爲龍吟寺那邊的事情而竊喜,只不過沒有得知最近的情況。笑了笑,接下了這一杯。於是,其餘幾個調查組成員也紛紛敬酒,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莫雯一看,臉色一變。說了聲“對不住”,隻身走到了這村店的外面,這才接通了電話。
不由得她不小心,因爲這電話竟然是總理親自打來的!
一接通,電話那邊就傳來了嚴厲的斥責聲:“我不是讓你注意方式方法嗎?你們是怎麼做的!龍吟寺,那是你們能硬闖的地方嗎?!……竟然還在那裡持槍殺人,我是真的不知該說你什麼好了——那是動槍的地方?一號首長都極爲重視這件事,責令必須馬上停止一切活動!即便如此,一號首長還要親自給龍吟寺致歉……都給我回來,一分鐘都別停!回來之後每人都好好反思一下!”
一連番的質問、斥責,連給莫雯發問的機會都沒有,直把莫雯盤問的一愣一愣的,到最後幾乎欲哭無淚。而且,腦袋被震驚的近乎麻木。她搞不懂,什麼名不見經傳的龍吟寺,究竟是個什麼恐怖的所在,不但讓總理大發雷霆,甚至讓一號首長親自表達歉意!
一號首長表達歉意!稍稍琢磨了這句話,莫雯臉色剎那間蠟白!
掛了電話,莫雯的腦袋渾渾噩噩。雖然她在政壇上向來以思路清晰、作風果斷而聞名,但這次真的難以鎮定了。
迎着河風,莫雯揉了揉漲得發疼的腦門兒,想要理清一下思路。漸漸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沒錯,自己是陷入周東飛劃出的那個陷阱了!
周東飛讓白家林進入龍吟寺,肯定別有目的。而現在回想起來,周東飛連整個海陽官場都控制得鐵桶一般,又怎能控制不住自己心怡集團的中高層?特別是在調查組來海陽調查的期間,怎麼會讓心怡浣溪沙的安保經理有機會和黃浩勾結?
那麼這就意味着,那安保經理和黃浩的勾結,純屬是這個騙局的第二步!
然後,讓莫雯的人傻乎乎的衝進了龍吟寺,終於導致了事態的無法收拾!
她自己認爲事情全在掌握,如今回過頭來一看,竟發現一步步都在周東飛的計劃之中。
無力,挫敗!
莫雯忽然覺得,自己這次太大意、太輕敵了。她以前也偶然聽人提起過,周東飛是何等何等的妖孽,是如何如何的把對手搞得欲仙欲死。但是攤到自己身上,怎麼就這麼草率了呢?!
基本想通了一切,要說沒有恨意是不可能的。而且到現在,莫雯還不清楚所謂的“持槍殺人”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持槍,又是誰被殺。她也不敢再去問總理,只能稀裡糊塗的滿腔悲憤。
回到了小店裡面,一臉的鐵青。此時,幾個副部長正和周東飛觥籌交錯相互敬酒,看模樣比親兄弟都親。但是大家看到莫雯的臉色之後,都感覺到了極度的不對勁。這個鐵娘子的神態,簡直要吃人。
全場頓時寂靜下來,而莫雯憤怒之中已經拿起了滿滿的一杯酒。
周東飛知道,這位女部長恐怕要拿着酒潑人了。當然,要潑的對象也只可能是他。於是嘆了口氣起身,一把握住了莫雯的手腕。莫雯想掙一下,但顯然是掙不動的。周東飛的另一隻手則順勢接過來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老大姐,這酒兄弟喝了。以前有啥對不住的地方,多擔待。”
這話不像是諷刺,反倒流露出一股濃濃的身不由己。莫雯也是個觀察力極強的人,當即有些錯愕。
周東飛回身對幾位副部長說:“幾位先自便,我和老大姐談談心。”
說着,周東飛拍了拍莫雯的肩膀。而那隻手依舊被他握着,只不過沒有再用力。莫雯沒有掙脫,因爲她腦子本來就很亂,現在被周東飛的表現搞得更亂。
周東飛彷彿是半摟半扶,和莫雯一同走出了小店。甚至走了很遠,直接來到了高高的大堤上。望着滾滾流淌的洙水河,周東飛嘆了口氣。“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聖人以此感喟時光流逝,多貼切喲。老大姐,人生苦短啊,好多東西不能太計較。”
“漂漂亮亮的勝了一場,如今又來裝好人?你算是大獲全勝了,自然不用計較,滿意了?”莫雯冷冷的看着河水東逝,滿腔失落。
“坦白的說,我確實只是想把你引到一個馬蜂窩下。然後蹦出來一兩個馬蜂蟄你一下,於是你就走了。”周東飛說,“但誰知道,你這一竿子捅得太狠了,成百上千的馬蜂飛了出來,以至於大大超乎了我的預料。兄弟不是能掐會算的半仙,更不是神。讓你受了這些委屈,實在有些對不住了。”
莫雯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以平復自己起伏的心潮,足足幾秒鐘之後才說:“具體的過程,究竟是怎麼回事?誰持槍殺人了,殺了誰?”
周東飛簡單的把事情經過一說,莫雯頓時心驚,知道那龍吟寺的真正可怖。“這個什麼龍吟寺,究竟是什麼地方?”
“忘了這個地方吧,就當你從來沒聽說過。”周東飛只是稍稍點明瞭這一句,一招莫雯那觸類旁通的機智,以及官場上難得糊塗的至理,自然不會繼續追問下去。
莫雯果然只是沉思了一下,就沒有繼續問下去。她知道,連一號首長都給予相應尊重的存在,確實堪稱深不可測。既然不可測,那就不要去探測了。
而她好奇的另一個問題,是白家林如何能混到那裡。“要說你和那恐怖的存在有關係、有交情,這我信。但是那白家林不是你手下的一個大梟頭子嗎,他怎麼也……?”
周東飛說道:“其實,即便白家林不走,你們也奈何不了他。因爲他有個特殊身份(龍吟寺護法),這身份恕不能直白告訴你。”
白家林即便捅了什麼不大不小的簍子,僅憑龍吟寺護法的身份,也能保全。要不然的話,當初白家林不向周東飛請示就帶着百十個混子衝擊公安局,周東飛還並不擔心,甚至事後還勉勵了白家林幾句。周東飛身爲公安部副部長,豈能不知道混子衝擊公安局是什麼性質?但周東飛有信心,自己的兄弟不會出事。
但這也就是說,白家林所謂的躲進龍吟寺,壓根兒就不是“躲”,而是在“釣”——釣更大魚上鉤。
莫雯苦笑一聲:“拿着一個根本不可觸碰的炸藥包讓我去碰,果真就把我碰得粉身碎骨了。好精明的算計,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得佩服你纔對。”
周東飛搖了搖頭:“其實吧,家林兄在衝擊公安局之後就去了龍吟寺,那時候老大姐你們還沒來海陽,對不?所以,兄弟我壓根兒就沒有針對你,只不過是給自己留下一個底牌,僅此而已。我做這些只對事,不對人。”
想想也是。周東飛打下這個伏筆的時候,只是想着讓龍吟寺那個馬蜂窩去蟄一下他的敵手。至於這敵手是誰,周東飛當時也不清楚。總之誰來招惹周東飛,誰就註定會被蟄到。只能說莫雯倒黴,被派來扮演了一個招惹周東飛的悲劇角色。於是,她被蟄了,幾乎要被蟄死了。
“跟你對上了,真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莫雯無奈的說,“不過你還是沒想透徹啊。”
“大姐賜教。”周東飛點了根菸。
莫雯不抽菸,但也知道七塊錢一包的紅塔山對於周東飛這樣的人而言,是何等的低劣。看了看,一肚子的話換成了一句感慨:“假如你工作能和生活一樣看得開、放得下,恐怕一切矛盾都不會發生。”
周東飛笑道:“我知道大姐要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我在做事的時候強勢了些,對不?”
莫雯點了點頭。
周東飛嘆道:“樹大招風,剛則易折,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些粗俗的道理誰不懂?至少兄弟是懂得的。”
“那你還這麼張揚無羈,平白招惹一身的忌諱?”
“個性使然。”周東飛笑了笑,“我是個屬驢的,性子倔了點。誰要是抽我一鞭子,我就是賴在地上裝死也不會往前走一步的。當然,要是說好聽一點,我是個爺們兒……唔,有點大男子主義了,可能讓你生厭,呵呵。”
莫雯卻難得的露出一點笑容,“沒什麼,其實不少傢伙說我比男人還男人——你老丈人都曾這麼說過我……算啦,栽一跟頭拍拍土,到了這年紀又交了這麼昂貴的一筆學費,你這人喲,讓我怎麼說你纔好……”
“嗯,不過這學費,我替你交一半。”周東飛望着河水說。
莫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