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柱把拖拉機開到季家大宅門口時,天剛擦黑。
看着還沒落下去的太陽,趙大柱拍了拍胸口,“萬幸,萬幸,天黑之前趕回來了。”
季嵐光這一路被顛的七暈八素,車停了也沒想起來要下車,就那麼楞楞的坐在乾草上,和那幾只大白鵝乾瞪眼。
“季家丫頭,到地方了。”趙大柱從拖拉機上跳下來,拍了拍車斗,提醒季嵐光下車。
季嵐光緩過神來,站起身,揉了揉痠痛的胳膊,看着季家大宅古樸的大門,問趙大柱,“趙叔,季雪去世了,季家人怎麼不掛喪?”
喪事再怎麼從簡,大門口也應該掛個白燈籠,這樣迷路的遊魂才能尋着燈光,找到回家的路。
“這是季家的規矩,季家的女眷去世了,家裡一律不許祭奠掛喪。”趙大柱說完之後,向季嵐光伸出手,示意季嵐光扶着他的手下車。
季嵐光邊下車邊撇嘴,什麼狗屁規矩,她猜當年師傅帶她離開五里莊,就是因爲季家的規矩太多,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趙大柱把季嵐光安全送到季家大門口後,隨便找了理由就離開了。
不跑不行啊,詐屍可不是鬧着玩的,趙大柱以前聽人說起過,詐了的屍體會變成吸血殭屍,那種殭屍可兇了,逮着人就咬,不把人血吸乾了絕對不鬆口。
季家的人怕出事都躲出去了,他一個外人硬往上湊,那不是上趕着給殭屍送口糧嘛。
雖然現在幹什麼事情都講科學講唯物主義,村幹部也三天兩頭組織大家學習科學知識,沒事還請城裡的大學生講一下科學養殖什麼的。
可那些科學知識僅限於養豬,他就算膽再大,也不敢科學養殭屍。
趙大柱逃走以後,季嵐光深吸一口氣,走到大門前,握住門環,輕輕的叩了幾下。
離開五里莊多年,季嵐光每次回想起季家,第一個浮現在眼前的畫面,絕對是季家這個詭異的門環。
別人家圖吉利,門環的輔首不是福壽就是祥龍,可是季家門環的輔首,竟是一個黑色的蛇頭。
“是丫頭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丫頭是師傅生前給季嵐光起的小名,季家的人幾乎都這麼叫她。
“對,我是季嵐光。”
季嵐光剛應完,大門就從裡邊緩緩拉開,透過並不寬敞的縫隙,季嵐光看到一個面容慈祥的老人出現在門內。
老人雖然頭髮花白,但是精神很好,一身黑色旗袍穿在身上,給古老的季家大宅平添了一份虛妄的歲月感。
“季家奶奶,我回來了。”季嵐光彎腰鞠躬,雖然她離開季家已經十年了,但是對長輩的規矩,她一點都沒忘。
“好。”季老太太拍了拍季嵐光的胳膊,拉住季嵐光的手,“進來吧,孩子。”
季嵐光站在門口,向院子裡望去。
院子正中間,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是長滿了水草的水池。
正常人家蓋房子,至少要做到前有明堂,後有靠山,採光充足,通風順暢,可是季家大宅的構造卻很奇怪,不僅硬在院子中央蓋了一個帶頂的長廊,還圍着宅子的牆根種了一圈的楊樹。
楊樹生長迅速,筆直遮陽,偌大的宅子,硬是被這一圈楊樹遮成了不見天日。
宅子照不到陽光,自然陽氣不足,院子裡原本的陰氣沒有了陽氣的調和,在日積月累之下,必然發展壯大,肆意橫行。
季嵐光的腳剛一踏進院子,一股邪氣就撲面而來,震亂了她的氣息和節奏。
季嵐光穩了一下心神,拿出口袋裡備用的符紙,握在手心裡,小心的跟在季老太太的身後,慢慢的走着。
越往裡走,邪氣越重,季嵐光眯了一下眼睛,在心裡哀嚎,這麼兇的宅子,屍體擺在裡邊不詐屍纔怪。
走廊很長,周圍一片寂靜,就連風吹動池子裡的水時,也是隻有波紋,沒有聲音。
“這條走廊,直通靈堂。”季老太太突然開口,告訴季嵐光。
季嵐光望了一下前方,曲曲折折的走廊像一條詭異的蛇,走廊的盡頭,確實有一個掛着牌匾的屋子。
“季雪是怎麼去世的?”進靈堂之前,季嵐光必須確定季雪的死因。
季老太太停住腳,轉過身,望了一眼季嵐光,沒有說話。
一看季老太太這幅樣子,就知道季雪絕對不是正常死亡,季嵐光攥緊揹包帶子,提醒季老太太,“季家奶奶,橫死的人怨氣重,非常容易屍變。”
季老太太搖搖頭,“不是橫死,頭天晚上睡覺之前還好好的,一覺睡過去,就再也沒醒過來。”
在睡夢中去世的例子很常見,心力衰竭和血液堵塞都可能造成這種情況。
“所以,季雪是正常死亡?”季嵐光還是感覺季雪去世這件事情,裡裡外外都透露着詭異。
“對。”季老太太的語氣很確定。
“既然是正常死亡,那季家的人爲什麼都躲出去了?”季嵐光進來宅子這麼久,除了季老太太,一個季家的人都沒有看到。
“這是規矩,季家要是有女眷去世,除了掌事的人,其餘人一律不得留在季宅。”說完,季老太太轉身,繼續領着季嵐光往靈堂的方向走。
季嵐光嘆了口氣,又是規矩,真不知道季家立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有什麼用。
走到靈堂門口的時候,季家奶奶推開靈堂的門,對季嵐光說:“你要做的,就是幫季雪守一晚上的靈,天亮之後,纔可以離開靈堂。”
季嵐光往靈堂裡瞥了一眼,裡邊燈火通明,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陰森恐怖。
季嵐光挑了一下眉,心想國家的扶貧工作做的真到位,連五里莊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都能用上電燈。
進靈堂之前,季嵐光問季老太太,“季家奶奶,大伯說的報酬,會給我吧?”
當時大伯打電話叫季嵐光回五里莊時,許諾過她,只要解決了季雪的事情,就給季嵐光一萬塊錢當報酬。
雖然說出來不好聽,但季嵐光回五里莊,真的是爲了錢。
陳立安家庭條件不好,季嵐光爲了讓陳立安專心學習,一直不讓陳立安做兼職賺錢,陳立安的學費和生活費,一直都是季嵐光在支付。
陳立安讀研究生的學費還差一萬塊錢,季嵐光不顧師傅的遺願,執意要回季家,就是爲了掙那一萬塊錢,幫陳立安交學費。
季老太太很大方,“放心,只要你守一晚上靈,該給你的一分都不會少。”
有了季老太太的許諾,季嵐光就安心了,她羞愧的笑了一下,小聲的說:“不好意思,季家奶奶,我本來是不應該收錢的,可是我最近碰到一些事情,急需用錢。”
“沒事。”季家奶奶和善的說:“你一個人在外邊也不容易。”
季嵐光感激的看着季家奶奶,她一個人在外邊闖蕩,無親無故,遇到傷心委屈的事情只能一個人忍着,根本沒人關心她,今天回到季家,見到季家奶奶,她才發現,原來還有人知道她在外邊不容易,想幫襯她一把。
可是不一會兒,季嵐光就反應了過來,“季家奶奶,我師傅的事情,你知道了?”
季家奶奶嘆了口氣,語氣眼神哀怨至極,“他走了,我多多少少能感覺到。”
季嵐光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季家奶奶是喜歡她師傅的。
但此刻,看着季家奶奶眼睛裡似有似無的淚光,季嵐光又覺得喜歡這兩個字太隨便了,她想,季家奶奶是愛慕她師傅的。
“你進去吧。”季家奶奶擡手抹了一下眼底,提醒季嵐光,“別忘了給季雪上最後一柱香。”
季嵐光點點頭,看着季家奶奶轉身離開,順着彎彎曲曲的走廊原路返回。
季嵐光目視着季家奶奶蒼老的背影,突然爲季家奶奶感覺不值,她守了師傅一輩子,到頭來,連師傅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
待季家奶奶的身影消失後,季嵐光才走進了靈堂。
靈堂很簡陋,沒比普通的停屍間好多少。
季嵐光往前走了幾步,見屋子的正中央放了一個木質長桌,桌子上放着季雪的屍體。
季嵐光脫下揹包,把揹包倚在牆邊,然後蹲下身,從揹包裡拿出了符紙和桃木劍。
寫符紙需要硃砂和黑狗血,硃砂哪裡都有賣,但是黑狗血不易尋,季嵐光怕在五里莊找不到黑狗血,直接在家裡寫好了符紙帶過來,既節省時間又能應付突發事件。
自從幹上驅邪抓鬼的行當以後,符紙就成了季嵐光的生活必需品,她雖然技藝不精,但是勝在符紙多。
遇到邪魔歪道,不用想別的,直接貼符紙,一張鎮不住貼兩張,兩張鎮不住貼一打,一打鎮不住直接開跑,靠着這個原則,季嵐光每次降妖除魔的過程都異常順利,愣是一次都沒栽過。
桃木納福辟邪,老版香港殭屍片中,但凡是個道士,打殭屍的時候就得拿一把桃木劍。
不過季嵐光手裡的桃木劍,單純就是個擺設,顧客普遍認爲桃木劍是打殭屍的標配,季嵐光爲了滿足顧客的心理需要,特意把家裡的舊凳子拆了,用凳子腿改了把桃木劍。
準備好了工具,季嵐光來到桌子旁邊,看着季雪紅潤的臉,心裡一驚。
這樣悶熱的天氣,正常人死了七天,不說腐敗長斑,也得分解腫脹,可是躺在桌子上的季雪,體態特徵竟然和活人無異。
進靈堂之前,季嵐光還抱有僥倖心理,以爲季雪詐屍這件事情,是季家的人誇大其詞了。可是親眼見到以後,季嵐光才發覺,季雪的情況比季家人描述的更棘手。
季嵐光頓時嚴肅了起來,她先是拿起一張符,小心的貼在了季雪的額頭上,然後走到桌子正前方,屈膝跪地,雙手相疊抵住額頭,畢恭畢敬的給季雪磕了三個頭。
三個頭磕完後,季嵐光拿起桌角的香,抽出三根,用打火機點燃。
香爐在季雪頭頂的正上方,待香飄出煙後,季嵐光從地上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頭,把香插在了香爐的正中間。
一切完成之後,季嵐光退到一個安全的角落,也不管地上髒不髒,直接席地而坐,警戒的看着放屍體的桌子。
現在是晚上九點,還有七個小時天亮。
季嵐光把桃木劍扔到一邊,一手拿着一大沓符紙,另一隻手伸到運動服的領子裡,把陳立安送她的玉佩掏了出來,握在手心裡,小心的祈禱,“親愛的,你一定要保佑我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