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將軍好像醒了。”
“將軍……快把將軍解下來!”
“將軍,你怎麼樣了?”
人羣擁上前去,一個個從我身邊擠過,浩浩蕩蕩間,只有我一個人是逆流而行。
我擠過人羣,縱身飛上雲層。
夜幕降臨,七星升起。
回首去,人羣已經點起了火把,星星點點,像是盛大的狂歡。
雲層之下,萬家燈火,隱約間似乎還能聽見子孫滿堂的歡笑聲,此刻,他們應該是歡聚在餐桌前,嘮着家常吧。是聊今年的麥子怎麼樣,還是聊明年的地裡種點啥?是聊今日收入了幾錢,還是聊誰家的兒子娶了個好媳婦?
終究,我是個妖,與他們格格不入。
我帶着紅鱗回到了妖界。
妖界,這個我曾經那麼嫌棄那麼想掙脫的地方,如今卻成了我療傷的避難所,成了我避風的港灣。
我去向妖君請罪,去向黑象護法自首。
出人意料的是,妖君似乎已經不大在意我的事了,只是揮了揮手,淡淡道,你去吧。
黑象護法撓了撓頭,一臉茫然:“有過這回事嗎?”
“有。我不但私自在凡間逗留,還私自逃出妖界的監獄,你把我抓起來吧。”
“既然如此,那就罰你監禁一個月!”黑象護法肅容道。
“多謝護法。”
監禁的這一個月,我思考了很多。
踩在三省石上,好好地回顧了過去的歲月。
我本是一片炮灰,結果也確實將生命過成了炮灰的樣子。
我曾義無反顧,猶如飛蛾撲火,以爲只要不改初心,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人總是這樣,爲了證明自己的執着,一心一意爲了自己的初心而活,爲此忘記了回頭審視自己的人生,一意孤行,最後越陷越深,無法回頭。但有時候,是否初心也有可能是錯的呢?
三省石,三省石:一省貪,二省嗔,三省癡。
貪,是貪婪。
嗔,是憤怒。
癡,是癡情。陷入情網的人,猶如被灌了迷魂湯,失魂落魄,整個人都由不得自己。
《嚴華經》上說:“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悟到了這個,我的心情便平靜了很多。
出獄後,我去看了瓔珞。
沉璧殿中,瓔珞靜靜地躺在水晶棺中,她的樣子還似初見時那般美好,天真無邪,絲毫未經俗世沾染般,此刻,我倒有些羨慕
她了。
在人間的時候,我曾經去看過龍芮,龍芮的病情似乎更重了。我告訴他,讓他忘了瓔珞,保重自己,因爲有生之年,將不可能再見。
龍芮是這樣回答我的:“沒了瓔珞,就算每日謄寫一萬遍《心經》,也是無濟於事。”
我想,龍芮應該是愛着瓔珞的吧。爲了愛她,寧願背叛自己的生身母親。長石道人在檀香設血餘陣那天,那兩個小皇子應該是他安排的吧,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在檀香殿出現?
可瓔珞,在你心裡,龍芮是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呢?你是執念於紅鱗,還是對龍芮也有一點點動心呢?又或者是,身在其中,並不瞭解自己真正的心意呢?
然而,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結局都是枉然的。
你在沉睡,沉睡中是真正的自己。
我還清醒,卻陷入情感的迷局。
我在擅自揣度着你們的故事,其實,是在尋找着自己的答案。
你、我、紅鱗、龍芮,我們每個人都愛而不得,都是這世間的可憐人。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上了平淡的生活。沒有太多的驚喜,也沒有太多的苦痛。
也算不上寂寞吧,平日裡,有黃尾陪我促膝長談,有小瑚和小二陪我逗趣解悶。
紅鱗還是魚的樣子。他是神仙,雖然不會像妖精一樣輪迴,卻也要逐漸修成人形、恢復法力。
我把紅鱗養在了靜影洞的池塘內,有時候晚上睡不着了,就把它攪醒讓它陪我說話。
平日裡,紅鱗最喜歡做的運動就是圍着我那小拱橋躍來躍去,我問它爲什麼這麼做,它說它要找回自己當初躍過龍門時的英姿。
只是這可就苦了我了,天天“撲通撲通”得,讓人不得消停。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我本以爲自己再也不會回到人間了,直到我想起對碧霞元君的承諾。
我去找過青鳥姐姐,說起見過碧霞元君的事情,青鳥姐姐長嘆了一聲,目光飄遠,講起了當年的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當年的碧霞元君名叫石玉葉,貌端而生性聰穎,三歲解人倫,七歲輒聞法,嘗禮西王母。在那裡,認識了還在玉虛宮修道的雲中子,心生愛慕。十四歲忽感西王母教誨,欲入山,得曹仙長指,入泰山黃花洞修煉。對雲中子仍舊念念不忘的石玉葉便央求西王母身邊的一隻青鳥爲她傳信。那隻青鳥便是如今的青鳥護法青空黛。青空黛與石玉葉自幼交好,不忍拒絕,便答應了下來。從此,一年三百六十日,無論風刀霜劍,青空黛
總是盤桓在泰山與崑崙山之間,日子久了,她竟然意外地發現自己也對那雲中子產生了感情。但云中子一心修道,並不想爲情愛所困。他不知怎麼拒絕這兩個癡女子,便佈下一個名曰“嗔恨癡念”的棋局,讓兩人去破解,誰破解出來才能去見他。後來青空黛的事情被西王母發現了,便把她趕出了崑崙山,無處可去的青空黛便來到了妖界,成了專管姻緣的青鳥護法。
講完這個故事,青鳥姐姐感慨萬分:“我知道,當我破了這棋局,我便輸了。”
“爲什麼?你破了這棋局不就可以去見他了嗎?”
“我破了這局,就意味着我已‘勘破’,‘勘破’也就意味着‘放下’。”
勘破,放下?這雲中子心思果然高妙,無論青鳥姐姐和碧霞元君是否能夠破解這棋局,她們都沒有贏的機會。
我如約回到了泰山黃花洞。
此時,那洞中的棋局已不復存在。
“碧霞元君,我是方休,在嗎?”洞內靜靜地,只能聽見我的迴音,我豎起耳朵探聽着周圍的動靜。
一陣“簌簌”的聲音傳來,一根枯藤纏上了我的腳腕,我又被拖了下去,倒吊了起來。
“小姑娘,看來你挺守信用啊!”碧霞元君道。
“喂,你平日裡就是喜歡這麼招待自己的客人的嗎?”
“好吧,看在你這麼可愛的份上,我就把你放下來。”碧霞元君一揮手,我就摔了下來。
“青空黛,她還好嗎?”碧霞元君遞給我一杯茶道。
“她很好,就是……很感傷。”
“你不知道,當年的我們倆有多麼親近,形影不離的,像親姐妹一樣。”碧霞元君目光飄遠,彷彿在追溯着什麼,臉上突然現出帶着淡淡苦澀的笑容,“沒想到,後來卻爲了一個男人死生不復相見。”
“你還愛那個男人嗎?”
“愛,怎麼會不愛?只是已經沒有那麼濃烈了,或者說換了一種方式,我會把對他的愛轉化爲對天下蒼生的愛,那會是一種更爲博大的愛。當我看到被破解了的‘嗔恨癡念’局後便釋然了,現在的我們一個在‘終南山玉柱洞’,一個在‘泰山黃花洞’,東西相望,卻永不相親,已是最好的結局。”
“那青鳥姐姐呢?你們還可以做回好姐妹嗎?你不想再見一見她嗎?”
“不必了。”碧霞元君的語氣變得雲淡風輕。
“嗯?”
“如今的我們既都已放下,便再無心結,見或者不見,都是一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