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北方已經是涼爽的天氣,早晚還要多加一件厚實的披風保暖,即便是正午,也是涼風習習。
可是,此時,秦致遠卻驚出一身的汗,不過片刻,就浸溼了裡衣。
柳非君一身青色衣衫,與馬一起飛出去,如同一片樹葉般單薄。
可是,就是這樣單薄的她,現在,秦致遠卻覺得有千斤重。
腳上使力,迅速掠出,人還未到,卻已經伸出了手。
但是,還是太遠了。
雙手只來得及觸到柳非君的衣衫,卻沒有接住她的人。
秦致遠心一沉。
柳非君眸光一閃,只看到秦致遠急切擔心的表情在眼前一閃,然後兩人越來越遠。
柳非君想,這懷州一行,看來不太吉利,剛到一天就要被摔傷。
緊緊閉上的眼睛,不敢睜開,全身的肉緊緊繃起,只等着落地那一刻傳來劇烈的疼痛。
然而,疼痛並沒有傳來,只有溫熱的呼吸縈繞在耳邊。
顫巍巍的睜開眼睛,柳非君便看到一張咧着嘴,笑容爽朗的臉。
“離島你救我一回,我現在救你一回,算是扯平了吧?”秦致行看着仍然處於驚嚇中還未能回神的柳非君,笑容越來越大。
柳非君這才認出來,秦老四!
秦致遠眉頭一皺,走了過來,一扯秦致行的胳膊,然後將柳非君放在了地上,臉色很是不虞,大庭廣衆,小叔子抱着嫂子?成何體統!
他卻一直沒有想過,柳非君還沒有嫁給他,可是他卻已經當自己的老婆來管束了!
柳非君踩在地上,心的穩了下來,還是平地比較安全。
秦致遠冷着一張臉,看着走過來的秦紅棉,“誰讓你這麼做的?”
秦紅棉目光掃了一眼急赤白臉的秦鬆,低下了頭,小聲說道,“堡主,紅棉不……不知道柳公子不會騎馬!”
柳非君眉頭一皺,不知道?不知道會說要帶她去學騎馬?
性子直愣愣的秦紅棉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背後之人才是重點。
秦致遠冷冷一哼,“是麼?”
陰暗冷厲的眸光鎖住秦紅棉身後的那隻‘狗’,秦致遠目光瞬間冷凝,“馬場竟然養狼?秦固,你還真是好想法!”
秦固臉色頓時蒼白,立刻跪了下去,但是卻也不辯解,秦紅棉是他女兒,如果沒有他的縱容,她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秦紅棉見她爹跪了下去,立刻也跟着跪下,臉上是悽然的表情,“堡主,紅棉知道錯了,您要罰就罰紅棉,不關我爹的事情!”
秦致遠哼道,“本侯處理事情也需要你來置喙?”
周圍人似乎一驚,頓時噤若寒蟬。
秦家堡的人都知道,秦致遠常年一副冰塊臉,可是卻也不經常發火,平時對人雖然冷淡,可是卻從不拿架子,一般生氣暴怒的時候纔會自稱‘本侯’。
秦鬆立刻跟着跪了下去,“主子,是卑職的錯,和紅棉秦場主無關!”
柳非君眉頭一皺,這個秦鬆,是和她天生八字相剋嗎?
秦致遠冷冷的看向秦鬆,忽然一笑,“本侯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秦鬆都能指使秦固和秦紅棉了?”
秦鬆身子一抖,馬上磕頭,聲音中盡是顫抖,“主子,是卑職的錯,”說完擡頭看了一眼秦致遠,“卑職不明真相,所以才……”
對上秦致遠冷厲的目光,秦鬆又趕緊低下頭,匍匐在地,“但憑主子責罰!”
秦致遠臉色並未好轉,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在本侯眼前就耍弄這些小心思,如果本侯不再呢?”
“秦固忘忽職守,縱容子女破壞馬場規矩,處罰你,與今天之事無關,只因你壞我馬場規矩,杖責十下!”
秦固的臉變得通紅,不知道是羞愧還是歉疚。可是,卻還是扣頭領罰!
“秦紅棉明知故犯,馬場行兇,雖然受他人指使,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杖責十下後,曝曬於廣場一天,不得進食!”
秦紅棉臉色一下變的蒼白,不過卻挺直了背,扣頭領罰。然而比她臉色更加蒼白的,卻是秦固。
說完,秦致遠看向秦鬆,“秦鬆,不尊主上指令,妄自做主,給過你一次機會,你卻屢教不改,雖然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但是……”
秦鬆匍匐於地,臉色雖然有些驚嚇的怔忪,可是卻認真的聽着秦致遠的懲罰,不管什麼罰他都領,誰讓他天天自以爲聰明,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犯了錯。
“逐出秦家堡,不得複用!”
秦致遠的聲音剛一落地,秦鬆驚顫的一下擡起了頭,臉上的怔忪不見了,只剩下蒼白,就連脣,都沒有了顏色。
“主子!”秦鬆不由自主的跪行了幾步,眼中有了淚意,“主子,卑職知道錯了,您罰我,打我,就是不要趕我走!”
秦致遠冷冷一哼,“不需要!”
秦致行咬了咬脣,“二哥,他們確實有錯,秦鬆更是錯的離譜,可是卻也不用……”
秦致遠望了秦致行一眼,雙手背於身後,“不如
以後你來掌管秦家堡如何?”
秦致行馬上捂住了嘴,他雖然覺得秦鬆有點兒冤,可是卻也不想把自己拖累進去。
本來,他和秦鬆想一路悠閒一點兒,所以沒有和秦致行他們一起趕路。
可是路上,秦鬆忽然說傳了消息,知道主子一定會帶柳非君在馬場休息,所以讓人教訓教訓柳非君,讓他以後不敢纏着主子。
可是消息過去之後,不過五天,不知道爲何秦樹忽然傳來消息說了柳非君的身份,當下他倆一驚。
於是,一路上,累死了兩匹馬才追了上來,來到這裡便見到剛纔驚險的一幕。
秦致行比較慶幸自己救了柳非君,不然二哥這氣更大!
秦致遠明顯氣還沒有散出來,看了看那頭狼,冷冷的道,“來人,將這畜生杖斃!”
秦紅棉本來還只是臉色蒼白,此時一聽要將小狼杖斃,立刻流下淚來,“堡主,堡主,紅棉真的知道錯了,您放過它吧!”
說着一邊哭,一邊磕頭。
‘砰!砰!砰!’聲音不斷,讓人聽了心驚。
柳非君的心也跟着那聲音一顫一顫的,她掌管柳家,就算是遇到有人犯錯,也都是以罰他們幹活,從來沒有說是直接喊人揍他們一頓。
在她看來,罰犯錯的人幹活,不僅可以創造效益,更重要的是他們會更感激你,在他們看來,幹活是天經地義,而捱打纔是懲罰。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別人發落下人。
柳非君還沒有緩過神來,便見秦致遠剛剛還陰鷙的眼神忽然向她看過來,目光竟然頓時變的柔和下來,聲音也輕了不少,“你怎麼樣?”
柳非君搖了搖頭,其實她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只是剛開始嚇了一跳,其實就算是真的從馬上摔下來,她覺得也不過是皮肉之苦,傷及不到性命。
“柳公子,柳公子,您替紅棉求求情,放過小狼吧!”秦紅棉見不能求動秦致遠,轉而向柳非君哀求。
柳非君低頭看着秦紅棉眼中閃閃的淚光,有些心軟,一個女孩子當着這麼多人杖責?
而且,剛纔秦紅棉和她說了好多話,讓她也對這些冷血動物有了改觀。
柳非君看向小狼,見它執意的守在秦紅棉身邊,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就是不願意離開秦紅棉半步。
柳非君眼眶一熱,畜生似乎比有些人還要懂得重情義!
忽然,大海跑了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柳非君,“大少爺,您沒事吧?”
柳非君這纔將眼淚逼了回去,“無事!”
大海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秦鬆和秦紅棉,不由得目光變得更狠,“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是不是你們害我們大少爺?”
柳非君冷冷一喝,“大海閉嘴,退下!”
大海卻執意的不後退,目光冷冷的看着那兩人,“大少爺,您怎麼就不吃一塹長一智?難道就任由別人害你不成?您忘了在青陽城,那些害您的人,一次又一次,說不定他們就是收了別人給的好處,所以纔來害您的,不然您和他們無冤無仇,爲何第一次見面就害您?”
柳非君一窒,大海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秦紅棉見柳非君忽然不說話,不由得心一涼,“柳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大海說的什麼人,我無意害您的,我做了錯事,不管什麼懲罰我都受着,是我活該,可是小狼只是聽我的話才襲擊您的,您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我身上,不要和一個畜生計較!紅棉求求您了!!”
說着,又開始磕頭。
額頭已經見紅,因爲與地面接觸,烏黑的頭髮上還佔了不少草屑,看上去十分狼狽,再也不是那個第一次見面時,張揚自由的秦紅棉。
柳非君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忽然擡起頭,看向秦致遠,“秦堡主,不然換別的方式懲罰他們吧!”
秦致遠臉色一下冷下來,“柳非君,本侯是在處理家事!”
柳非君咬了咬脣,他的意思,她懂,他在處理家事,她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可是,此事畢竟因她而起,而且看着跪着的人,目光渴望的看着她,讓她心有不忍。
柳非君點點頭,“非君自是明白,不過做錯事要懲罰,可是也有功過相抵之說,非君不是想要指手畫腳,不過是覺得有更加合適的處理辦法,能讓堡主不失人心!”
秦致遠輕輕‘哦’了一聲,饒有興趣的看着柳非君,“柳當家自來御人有方,還請不吝賜教!”
雖然秦致遠說的客氣,卻讓柳非君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不過,既然柳非君已經開口,此時也顧不上舒服不舒服了,言語乾脆的說道,“秦固爲馬場操勞多年,秦紅棉在馬場更是馬術高手,而秦鬆……”說實話,柳非君一點也不想替秦鬆開口求情,可是獨獨撇除他一人,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小氣,對上秦鬆詫異的目光,柳非君輕斂心思,“鞍前馬後,不辭勞苦,即便又違抗命令,非君想,也是出於爲了堡主,所以,還罪不至此!”
秦致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二哥真是見色忘弟
,他求情,二哥就威脅他,看看柳非君同樣求情,看看二哥那眼神兒,恨不得將人吞吃入腹的樣子。
“繼續說!”秦致遠不置可否。
柳非君繼續道,“既然他們三人都是人才,何不變個方法處置,既可以不失人才,又可以以儆效尤!”
秦致行一拍手,然後走到柳非君身邊,伸手就攬過她的肩膀,“你這腦袋怎麼長的?真是太聰明瞭!”
秦致遠目光在秦致行的毛手上掃了一眼,赤/裸/裸的威脅,讓秦致行立刻收了手。
柳非君接着道,“既然秦固善於管理馬場,那就以年底馬場的經營獲益作爲懲罰,如果本來是每年產出一百匹馬,那就可以多加一成,比如一百一十匹!”
“關於秦鬆,他是堡主的護衛,堡主自然有好的辦法,比如分給他更加艱鉅的任務,或者派到更加艱苦的地方,都算是一種磨練,也是一種懲罰!”
“秦紅棉麼……”柳非君略一沉吟,看向秦紅棉期待的眼神,嘴角有了笑意,“高傲爽利,不過有點兒小小的壞心思,不如罰她去打掃一個月的馬糞,讓她從最低等做起!”
柳非君說完,看向秦致遠,她雖然覺得自己的方法更好,可是對於秦致遠,還有一層朝廷官員身份,柳非君也覺得秦致遠的處理更加雷厲風行,更加果斷。
所以,柳非君並沒有覺得秦致遠一定會接受她的意見,不過卻可以拿來參考。
秦致遠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沉吟了一會兒,“那這匹狼呢?你也要替這個畜生求情?”
柳非君看了看執意守在秦紅棉身邊的那匹狼,心裡一軟,“小狼不過是聽了人的話,而且……”目光灼灼的對上秦致遠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與他對視,那樣深邃入海的目光,總是讓她有些呼吸困難,“知道感恩的畜生有時候比人更加可靠!”
秦致遠一笑,直直的看着柳非君的眼睛,不肯放過她。
雖然柳非君說了很多,秦致遠的面色也好看的許多,可是周圍的人卻沒有一人鬆口氣,因爲他們的堡主,他們瞭解,從來不會因爲別人的意見改變自己的看法,更何況,堡主已經下達了命令,會因爲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改變嗎?
這種機率是微之甚微!
不過,秦致遠還未說話,便聽到一聲嬌呼,“侯爺!”
秦致遠擡頭,便見從一輛馬車上走下來娉娉婷婷一人,不過是十月的天氣,卻已經披了雪色皮裘,毛茸茸的邊兒,襯托着瑩潤的小臉兒,讓人分外憐惜。
秦致遠眉頭一蹙,便聽到秦致行壞壞的笑聲響起,“二嫂來了!”
秦致遠下意識的看向柳非君,卻見她臉色沒有什麼變化,這纔看向秦致行,狠狠的瞪他一眼,呵斥道,“瞎叫什麼!”
柳非君驚訝的看着那人走近,她沒有想到北方竟然也有這樣嬌弱的美人兒,巴掌大的小臉兒埋在皮裘之中,若隱若現,露出的大大的眼睛,水潤盈澤,眸光點點,如溪水清澈,又似湖水靜瀾,小小的鼻子輕皺,櫻桃小嘴兒微張,柔柔的嗓音柔可入骨,聽到秦致行的叫聲,臉上頓時嬌紅一片,“四少爺,又開玩笑!”
隨着她的走近,秦家堡的人都逐個兒打招呼,“梅姑娘好!”
那女子眉頭輕蹙,但是卻笑容不變,微微點頭頷首。
柳非君覺得心裡一頓,這是……秦致遠的妻子?
秦致遠似乎稍有不悅,“你怎麼來了?”
“公主說侯爺回來了,讓若雪來迎接一下!”梅若雪嬌嬌弱弱的一禮,然後便扶了丫頭站在一邊。
柳非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而秦致遠似乎也沒有介紹他們認識的意思。
“紅棉怎麼跪在這裡?是不是又闖禍了?”梅若雪幽幽的問道,聲音中有些無力。
奇怪的是秦紅棉並沒有回話,直愣愣的跪在那裡,雙手抱着小狼的頭,一副誓死也要在一起的模樣。
秦致遠這纔看向柳非君,“既然柳公子爲你們求情,那就按柳公子的意思辦!”
當下,驚住了一羣人!
他們的堡主竟然……
秦紅棉最是高興,摟着小狼竟然哭出來。
秦固扣頭謝恩,不忘給柳非君磕了一個,“多謝柳公子開恩!”
“秦場主趕緊起身,非君會折壽的!”柳非君側過了身,並沒有受他這一禮,此事本也不關秦固的事,她開口求情也不過是爲了秦紅棉。
秦鬆也行了一禮,眼睛還有些紅,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頭。
秦致行卻取笑道,“怎麼?你就是這樣報恩的?真是不夠男人!”
對於秦鬆,柳非君可不敢施恩望報,笑道,“只要秦鬆護衛以後不要見面對非君就拔刀相向,我就當他報恩了!”
秦鬆身體一僵,但是卻還是不看她。
秦紅棉給秦致遠扣了個頭之後,便帶着小狼站到了柳非君跟前,“柳公子,謝謝你救了小狼!”
柳非君不禁取笑道,“你可真是白眼兒狼,你爹受罰都沒見求情,小狼受罰你還哭鼻子,秦場主多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