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君趕到君子閣,便見阿默冷着一張臉,立在那裡。
大海擡着頭,一副不相讓的模樣。
而阿默,連個眼角都沒有給他。
直到看到柳非君,阿默眼中才有了情緒,焦急,眼中,臉上都有着不同尋常的焦急!
柳非君對上他的眼,一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讓面對殺人都平靜無波的阿默都急成這樣?
“書房說!”柳非君的聲音剛落地。
阿默已經亟不可待的向前走了兩步,“沒時間了,你跟我去看看王爺!”
武辰周?
“他怎麼了?”柳非君好奇的問道,因爲準備要離開青陽城,她需要安排的事情不少,所以不想陪着那個紈絝王爺打鬧!
柳非君略顯冷清的聲音,讓阿默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柳非君,你以爲那天是秦致遠救了你?如果不是王爺……你以爲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說話?”
“什麼?”柳非君一愣,阿默在說什麼?
阿默冷冷的嘲諷一笑,“王爺爲你吃苦,你卻要跟着別人離開,真是夠狼心狗肺的!”
“你說誰呢?”大海一聽先火了,不管他是誰,在柳家的地盤還敢對少爺口出不遜,他就應該教訓他!
大海揮着拳頭就要衝上去,柳非君冷冷一喝,“退下!”
大海有些不甘心的被小九扯到後面,兇狠的目光依然瞪着阿默,似是想要將他吃了一般。
而阿默卻如同沒有看到一般,焦急的眼神一直鎖在柳非君的身上,“王爺吃了什麼苦,我們下人沒有資格評說,可是,現在求求你,去看看王爺,別讓他死!”
阿默說道最後竟然帶了一絲哽咽。
柳非君一驚,心中不安擴大,“走!”說完對大海和小九道,“備車!”
當柳家馬車停在楚家別院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紅彤彤的燈籠高高掛起,散發着幽靜的光芒。
柳非君一進院子就覺得似乎有些怪異,往日有些喧囂的楚家別院,此時竟然十分安靜。
柳非君側耳傾聽,只有細微的風聲和蟲鳴。
阿默腳步快,回頭看向柳非君有些焦急,“再快一點兒!王爺已經一天一宿沒有進食了!”
柳非君腳步一頓,真想罵人,一天沒吃飯就是快要死了?
這皇家人真是命貴!
她忙碌起來的時候,經常忘了吃飯。
這一天不吃飯是什麼大事嗎?
柳非君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這個阿默看着冷硬的一個男人,怎麼這麼愛小題大做?可是既然來了,總不能再負氣轉身離開?
再說,過幾日,她要離開,總要道個別的!
想到這裡,心裡的怒氣平順了一點兒,加快了腳步跟上阿默。
到了武辰周的門前,就見那對雙胞胎正焦急的張望,見到他們來,才鬆了一口氣。
柳非君心裡暗笑,男人也愛大題小做,看不是隻有阿默一個人!
孟焦看向阿默,“能有用麼?”
阿默搖搖頭,眼神中卻有着堅定,王爺自從遇到柳非君就變得不一樣,以前的王爺,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來不由心明日,可是現在,王爺想的越來越多,或許,以前王爺也想的多,柳非君只是點燃的那根導火索。
柳非君有些無語的看了看幾人凝重的表情,嫌棄的說道,“一頓不吃飯死不了人!”
孟離眉峰一樣,竟然眨眼間抽出了劍,劍尖兒抵在柳非君的胸口,“你再說一遍?”
柳非君一愣。
阿默推開孟離的劍,轉頭看向柳非君,“柳非君,你的心真夠硬,希望你見過王爺之後還能這樣說話!”
說完,不等柳非君反應,開了門,直接將她推了進去。
阿默了力道有些大,柳非君進了房間,身形踉蹌了一下,勉強站住,可是入眼的景象,讓她頓時傻住。
原來佈置精巧擺設雅緻的房間已經蕩然無存,桌椅東倒西歪,不知道是花瓶還是茶碗的碎瓷到處都是,本來插在花瓶中的鮮花已經枯萎,了無生機,原本掛在屋中的輕紗帳已經被扯了下來,狼狽的一團扔在角落。
柳非君心中驚訝,猜想可能是武辰周脾氣大發,然後折騰成了這樣。
目光延伸到裡面,先去看牀,牀/上只有亂成一團的被褥,看上去被蹂躪了好久。
柳非君眉頭一皺,再轉頭,便看到榻上蜷縮着一團,僅僅蓋着紫色的衣衫,武辰周?
他,怎麼成了這樣?
臉色蒼白如鬼,連往日妖冶的紅脣都有一絲蒼白,可是脣角有着傷口,白中有紅,凌亂的長髮披散,凌亂毛躁,整個人團在榻上,有着說不出的頹廢,柳非君心一顫,她竟然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往前走了兩步,可是又停住,想要開口說話,可是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她不確定這副樣子的武辰週會願意讓別人看到。
“出去!”細弱的聲音,帶着絲絲沙啞,不復往日的浪蕩模樣,此時嬌弱不堪,似乎連蹙眉的力道都沒有。
柳非君咬了咬脣,“王爺?”
武辰周這才顫顫巍巍的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柳非君,似乎一驚,然後又慢慢的合上了眼睛,無力的擡起手,想要將蓋着的衣衫扯的更高,擋住自己的臉,可是因爲身上沒有力氣,竟然連衣服都扯不動。
“出去!”
柳非君聽到武辰周的驅趕,眉頭一皺,怪不得阿默那麼着急,武辰周的情況真是的出乎她的預料。
柳非君走到榻邊,看到榻上僅有的一個小桌子上擺了一碗粥,伸手試了一下溫度,眉頭一皺,有點涼了,“阿默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要不要喝點粥?”
武辰周冷冷說道,“多事!”可是因爲太久沒有用飯,說出來少了許多威懾。
柳非君嘆了口氣,伸手去扯武辰周將要矇住頭的衣衫,“是不是誰惹你生氣了?”
柳非君的手隔着衣衫碰觸到武辰周,武辰週一顫,看向柳非君的目光帶了許多嘲諷,“髒!”
“我洗過手的!”
“我髒!離我遠點兒!”
柳非君一愣,收回的手無意挑起一片衣服,露出武辰周纖細的手腕,以及手腕上的淤青,“你到底是怎麼了?”
柳非君快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柳非君搖了搖頭,不,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那日在牢房,太子與武辰周之間的對話,就曖昧的讓她皺眉,總覺得心底怪異,此後因爲秦致遠說起離開青陽,也就沒有多想。
現在,如果她還沒有想清楚,她就真是太笨了。
怪不得,皇上對武辰周寵愛有加。
怪不得,武辰周總是有一種自卑,還對自己有一種厭棄。
武辰周就那樣目光無神的看着拉住自己手腕的柳非君的手,竟然有些出神,她的手白皙纖細,可是放在他的手腕上竟然讓他感覺十分有力和安心。
“是因爲我,對不對?”柳非君顫聲問道,那天,秦致遠雖然與太子對抗,不曾服軟,可是太子真正鬆手卻是因爲武辰周的出現。
武辰周無力的擡起頭,微微一笑,“你走吧,這裡……很髒!我也……很髒!”
柳非君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真的讓她疼到心坎兒裡。
第一次有人這樣爲她犧牲,他,爲了救她,竟然將自己……
武辰周見柳非君的淚成串的滑落,勉強一笑,伸出手想要擦掉她的淚,可是,最後停頓了一下,還是收了回去,“我和他早就……你不用亂想!”
柳非君搖搖頭,看那脆弱的男子,面容羞愧的安慰自己,竟然覺得心酸的難受,“爲什麼?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武辰週一天一宿沒有吃東西,此時已經沒有什麼力氣面對柳非君的質問,只是搖搖頭。
柳非君看他的頭一下低了下去,心一慌,一下坐於榻前,伸出雙手捧起他的臉,“你怎麼了?醒醒!”
武辰周嘆了口氣,“柳非君,你走吧!我好容易想要乾淨一回,你放過我吧!”
柳非君一愣,捧着他的臉的手卻沒有放下,乾淨一回?頓時心慌亂起來,他這是要走絕路?一邊哭一邊搖頭,“不,你一點也不髒,你看,你白白嫩嫩的,哪裡髒了?”
武辰周將頭偏轉,躲開她的雙手。
“阿周!”柳非君試探的叫道,見他身體一僵,容顏一鬆,抹了抹眼淚,故意將聲音放輕鬆,道,“阿周,人沒有乾淨和骯髒之分,就像人沒有徹底的好人和壞人之分,一個好人,有的時候也會做壞事,一個壞人,他也不可能從頭壞到尾,”說完,看了看武辰周木然不動的樣子,繼續道,“阿周,你一點都不髒,只有心臟的人才是真的髒!”
武辰周偏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看,你紈絝,草包,視人命如草芥,”柳非君看了看武辰周掃過來的威脅性的目光,一笑,轉了話語,“可是,你對我,卻是真的好,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我,柳非君,從現在開始,都會記得,武辰周是個好人!”
“女人是不是話都多?”武辰周輕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嘆氣道,“你試過被人當做怪胎嗎?在皇宮裡,只要你走在前面,總能聽到竊竊私語,淫/人耳目,污濁不堪,不管你看到誰,他看向你的目光總是有着若有若無的打量!”
“你以爲我女扮男裝遇到的都是好人?”柳非君見他肯說話,便繼續道,“污言穢語我聽到的也不少,剛剛支撐柳家的時候,他們都說……我是靠這張臉才做成生意!”
武辰周低低一笑,“是說靠爬/牀!”
柳非君狠狠瞪他一眼,但是很快又笑出來,想了半天,下了決心,道,“阿周,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做過很奇怪的夢,就如前世一般!”
說到底,還是不敢和盤托出。
武辰周搖搖頭,果然聽到別人訴苦,你自己會心裡好受一點。
“我前世嫁給了楚信彥,可是,他非良人,害的我們柳家家破人亡……”柳非君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武辰周皺眉看向她,做夢?“後來呢?”
“後來,我死在楚家門前!”
武辰周心一沉
,仔細打量柳非君略顯痛苦的臉,細微的說道,“只是夢,不會的!”
柳非君搖搖頭,“不僅僅是夢!夢裡我還看到很多事情,最後都成了真!”
“所以你纔對楚信彥心懷戒備,甚至暗算他?”
柳非君點點頭,“對於你那只是一個夢,對於我確是徹頭徹尾的疼痛,我不是想要暗算他,我……想他也嚐嚐我上一世的痛!”
柳非君見武辰周精神有些好,伸手拿過了粥碗,“你吃一點,好不好?我們邊吃邊聊!”
武辰周虛弱的推開粥碗,又垂下了眉眼。
柳非君繼續道,“這次,用你給我的茶引,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後,在柳州又找人收了大批的茶葉,用他原來的老客商送入楚家炒制,因爲沒有簽訂售賣約定,所以我以低價將茶在有楚家茶市的地方售賣,給楚家茶市一次重擊!”
解釋完,見武辰周似乎沒有興趣,柳非君繼續道,“這次是我害了你,對不對?”
“不關你的事!”
“我明白,如果不是我對楚信彥出手,太子不會出現在這裡,你也不用……”柳非君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以後,我不會再動楚家!”
武辰周眉頭一皺,看向她,“夢裡的恨,你能忘?”
“不能!可是,我能分清什麼更重要,仇恨總要報,但是不能以傷害對我好的朋友爲前提!”柳非君目光灼灼的看着武辰周,清澈,明亮,透着笑意。
“你說……我是你朋友?”
柳非君使勁點點頭,“如果,你都不是,誰還能是呢?”聲音淺緩,一字一句,卻又透着堅定。
她明白,不管武辰周與太子之間,之前是不是有過關係,可是武辰周對那種關係一直諱莫如深,甚至恨之入骨,可是那天,現在回想起來,在牢房裡,武辰周穿着紫衣,故意還敞開了領口,分明就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去引誘太子的。
被動與主動,相差的只是一個字,可是在心理情感上卻相去甚遠。
武辰周對太子,有恨,而他們的關係更讓他羞愧和自卑,可是那天,他卻主動獻身,就爲了救下她!
柳非君想到這裡,眼中又孕滿淚水,向武辰周靠了幾分,伸手去整理他散亂枯燥的頭髮,“阿周,好好的活着,我們一起好好的活着,讓曾經對我們不齒,對我們嘲笑的人看看,我們活的很好!”
武辰周頭有些暈,呼吸着只有柳非君的味道的空氣,頭更暈了。
她說他是她的朋友,要他好好活着。
從未有一人這樣盼着他活着,也許還有一人,太子!
他還記得,太子將他帶回這裡,便強迫他屈從,索取無度,更沒有章法,太子親口允諾不會動柳非君,但是卻要他活着,不然宮裡的母妃就要給他陪葬。
陪葬?誰在乎呢?
母妃從來也沒有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每一個人,都期盼着他趕緊死了算了!
當他知道柳非君被帶入牢房,他就知道柳非君有麻煩了,就算不是太子所爲,他也一定會出現。
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可是想到那夜,樹林裡,濃重的夜色裡澄澈明淨的眼眸,還有將他打暈藏起來,自己卻引走來人的柳非君,心裡就有些痛,然後,他想到那一次,他強擼了她,可是她不驚不懼,一根簪子抵在脖子上不屈的模樣。
她活的是那樣的熱烈而堅定,而他,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用他的命,換她的,很值吧?
所以,從他出現在牢房那時,他就已經想好……死了最乾淨。
可是,她卻來了,告訴他,要活下去,還要好好活!
柳非君趁着武辰周愣神,在地上撿起梳子,一點一點梳理他的頭髮,因爲經常給自己梳,所以對男子的髮髻很是熟悉,梳的既端正,又利落。
然後,又拿走了武辰周蓋在身上的衣衫,見他其實穿戴的很齊整,,眉頭一鬆,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衫,“今天外面月色很好,我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武辰周在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那樣定定的看着她,聽到她問話,聲音溫柔,語氣輕軟,竟然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個笑容,“好!”
柳非君一笑,終於鬆了一口氣,“那我讓他們準備了軟椅,我們去坐一坐!”
說着,已經快步走了出去,對着門外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便又腳步聲快速的離開。
柳非君又走回來,坐在榻上,看着武辰週一笑,“他們都很關心你!”
武辰周虛弱的點點頭。
“阿周,我們要學會忽略別人的目光,然後只看那些關心我們的人的目光,他們纔是我們該在意的!”
武辰週一愣,然後弱弱一笑,“我不會死了!放心吧!”
柳非君看着武辰周那虛弱的笑容,還有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蒼白的面容,忍了好久說道,“阿周,你可真是個美人!”
武辰周臉色一僵,偏轉了頭,不看她!
柳非君訕訕的低下了頭,她說錯話了。
武辰周忽然問道,“你爲了我,所以要放過楚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