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了柳家,天色已經很暗,柳宅裡只有幾盞燈籠還亮着,除了守門的奴僕,其他人早就歇了。
柳非君從馬車上下來,就那樣披散着頭髮,絲毫不介意看過來的目光。
意識還有些恍惚,使勁打起精神,柳非君吩咐道,“落鎖睡吧!”說完看向大海,“吩咐人不要進君子閣!”
大海低着頭,紅着臉應諾,望着大少爺走遠,心裡卻在腹誹,大少爺您難道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吸引人麼?
柳非君進了房間,深深的嘆了口氣,連燈都沒點,就將自己一下扔在了牀上。
不知道爲何,在今日因爲前世再一次痛徹心扉之後,她竟然對黑暗沒那麼害怕了,柳非君苦苦一笑,不知道是福是禍!
柳非君向牀裡靠了靠,想要伸手扯過被子,可是不對,這觸感不對,溫熱的?
柳非君登時頭腦一熱,瞬時坐了起來。
然而有人比她還快,伸手又將她壓了回去,“跑什麼跑?爺能吃了你?”
柳非君一聽,這吊兒郎當的語氣不是武辰周還能是誰?不由得一陣惱怒,“你私闖民宅有癮是不是?”
武辰周皺了皺眉頭,她還有火氣,他還沒和她算賬呢,她卻先兇上他了,“你還說?我給你茶引是讓你耍我的嗎?”
柳非君一愣,感情他來是爲了算賬的?“你給我茶引的時候沒說是讓我做什麼!”
武辰週一窒,他能想到嗎?
他以爲她給監察大人送這送那是想拿下茶引賺些銀錢的,所以也就沒有多想,不過是一成茶引,她一個女人拿了,也翻不出什麼浪花。
可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她沒有翻出浪花,因爲她翻出了大天。
她用茶引爲餌,釣了一大羣人,然後成功用了側翼戰,將楚信彥殺個片甲不留,卻也成功的坑了他一把。
武辰周真想掐死這個女人。
“柳非君,給你茶引你就賺點銀子就完了,竟然還動起了其他心思,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武辰周沒好氣的兇道。
柳非君一愣,又一個來詢問此事的人,不由得冷冷一笑,真是天理不公。
楚信彥多次對柳家挖坑設陷阱打埋伏,卻從未有人看到,可是她不過就是對楚信彥略施薄懲,就招來這麼多人問罪,不由得想,果真老天不開眼,爲何總是對壞人多有看顧?
“楚信彥是什麼人?爲什麼我就不能對他動心思?我告訴你,我不僅要對他動心思,我還要對他趕盡殺絕,並且我自己還要活得好好的!”柳非君當真是氣夠嗆,爲什麼每次只要白天她順利成事,晚上這兩人就來找她晦氣?
武辰週一愣,還是第一次看到柳非君如此囂張霸氣,不由的嘖嘖出聲,“還真是個母老虎!”
柳非君在暗色的夜裡,看不清武辰周的臉,可是他亮晶晶的眼睛卻能看到,聽到調笑的聲音,對他送一個大大的白眼。
起身從牀上下來,走到桌邊坐下,柳非君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然後一口喝光,“王爺,如果你是因此事來找我算賬,那你找對人了,如果你想要告到官府,請便,不過草民要提醒王爺,就算是官與民爭鬥也是要證據的,只要你拿出證據,非君就認罪!”
武辰周當真是好氣又好笑,他告她?
他又沒病!
武辰周也不賴在牀上了,跟她到了桌邊坐下,目光灼灼的看着柳非君,“你怎麼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竟然把楚信彥給繞進去了,可笑的是他現在還滿頭漿糊,不知罪魁禍首!”
柳非君嘴角抽了抽,“王爺不用費心套我的話,楚家發生的什麼事,非君全不知情,不過,非君相信,多行不義必自斃,楚當家爲人正派,從不行差踏錯,應該不用太擔心!”
柳非君的話說的有些薄情和冷漠,可是武辰周卻很滿意,他也看不上楚信彥,爲了蠅頭小利,汲汲營營,沒勁。
“放心吧!”武辰周哥倆兒好般的拍了拍柳非君的肩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和他那種人打交道!”
說完,武辰周看着夜色中柳非君灼灼的明目,忽然有些悵然,有些羨慕的看着柳非君,“你的生活可真是驚心動魄,很有意思吧?”
柳非君無語的看向武辰周,有時候看他挺精明的,有的時候卻真像個白癡,“沒有當王爺風光!”
“你真沒勁,和你好好說話呢,你就冷嘲熱諷,還能不能聊天了?”武辰周不滿的嘟囔,說完見柳非君張嘴要說話,一下就猜出她是要趕人,連忙說道,“你這件事成也算有我一份兒功勞!”
柳非君張了張嘴又閉上,其實,和武辰周在一起,她更覺得安心,最起碼他不像秦致遠那麼霸道囂張和無恥下流。
雖然開始時,武辰周確實對她有過分的舉動,可是自從知道她的女兒身,他便收斂了。
平日裡,雖然言語放肆,但是行動上卻比秦致遠更安分。
再聽到他不滿的報怨,柳非君嘆了口氣,“我是說真的!當王爺多好,人前人後簇擁成羣,有權有勢不用爲生機擔心,這
可不是嘲諷!”
武辰周冷冷一笑,“這就好了?”
“你還想要什麼?”柳非君見他不知足的樣子,不由得撇了撇嘴,“多少人食不果腹,又有多少人衣不蔽體?”
“行了行了,你非要拿爺和乞丐比?”武辰周聽着她有長篇大論的意思,趕緊打斷她。
柳非君聳了聳肩,好吧,“算了,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樣說可以吧?”
武辰周陰沉了半晌的臉,過了一會兒,臉上的虞色才慢慢散去,提議道,“我不做王爺了,我跟着你開船行怎麼樣?”
說完似乎覺得這個提議不錯,臉上的表情都生動起來,繼續道,“你都不知道,從知道你玩兒的這一手,一舉將楚信彥逼到角落,太過癮了,跟打仗一樣,看的我手癢!”
柳非君再次無奈的看向夜色中如同打了雞血的王爺,別人都是賭上身家性命的,他卻看的有趣,真是和那個何不食肉糜的傢伙有異曲同工之處,“王爺,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敗露,是要禍及性命的!”
“怕什麼!”忽然,武辰周嚴厲的聲音,自豪的擡起頭,大言不慚地說道,“我是王爺,出了事你就推我身上,有我擔着呢!”
柳非君看着這個幼稚的有些發瘋的紈絝王爺,忽然覺得有些安心,笑道,“我會的!”
豪氣萬丈的武辰周頓時沒了聲音,愣愣的看了柳非君好一會兒,才恨恨的說道,“你就挖坑給我跳吧!”
柳非君一笑,不置可否。
武辰周嘆了口氣,目光幽深的看着她,夜色中,她如明珠一般灼灼生輝,這個女子註定有着絢爛多彩的人生,而他,卻只能在死水一樣的泥沼裡摸爬滾打。
“柳非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普通人,你還會當我是朋友麼?”
柳非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表情的嚴肅的思考半天才說道,“你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如果真有一天成了平民,估計吃飯都成問題,到時候你來我柳家門要飯的話,我會比別人多給你兩饅頭!”
武辰周的反應是一巴掌拍過去,死丫頭,咒他!
柳非君輕輕躲過,她知道他不過開玩笑。
沉默好久,沒有點燈的房間,夜色更濃,調笑過後,只能聽到兩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沒有曖昧,只有靜謐。
這樣安靜的夜裡,有人陪在身邊,天馬行空的瞎聊或者開幾句玩笑,竟然如此讓人愉悅。
柳非君嘆了口氣,她爲什麼會這麼容易心軟,沉默半天終是比不過心裡的歉疚,低低的詢問,“有沒有給你帶來麻煩?”
武辰週一愣,微微一笑,“就你?一條小泥鰍還想惹什麼麻煩?”
好吧,那點歉疚也讓他吊兒郎當的語氣給沖淡了。
柳非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武辰周嘆氣,“爲什麼只要和你說話聊天,時辰就過得這麼快?”
柳非君一笑,這個寂寞的王爺看來缺少個談心的人啊,“不如我再給你備一份兒大禮?”
武辰周臉上頓時顯現出虞色,磨了磨後槽牙,狠狠的道,“行!送來我就剝了皮掛你牀頭上!”
柳非君頓時被噁心到,幾個薄如蟬翼的人皮掛在牀頭,風來輕微晃動,不禁頭皮發麻,“你這個混蛋!趕緊滾,小爺要睡了!”
說着,直接起身,然後去了牀邊,柳非君躺下也不管還坐在桌邊的武辰周,翻個身面向裡。
武辰周嘿嘿一笑,還不嚇死你?
還敢和他妄稱小爺?根本就是個母夜叉!
不過,武辰周也沒有多做停留,聽到柳非君喘息平穩了,才起身離開。
剛剛出了柳家,便見阿默迎了上來,“爺!”
武辰周繞過他,不理他,就像個尾巴,走哪跟哪!
阿默也不在意,猶豫了一下問道,“爺,您有沒有問清楚?”
“問什麼?”武辰周浪蕩勁兒又出來了。
阿默皺了皺眉,“爺,楚家出事是不是柳非君做的?如果真是她,她根本是拐着彎兒的害您呢!”
武辰周隨意的撇了撇嘴,夜色正濃,他卻忽然有了散步的興趣。
“爺,您不是不知道主子想用楚信彥,此時卻被柳非君弄的支離破碎,主子一定會生氣,到時候一定會怪罪您的!”
武辰周點點頭,那又怎麼樣?
阿默見武辰周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不由得更加着急,“爺,不然去找主子解釋一下?”
阿默都知道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
那個人看中了楚信彥,想要用他,此時他卻弄的一塌糊塗。
楚信彥?
武辰周撇撇嘴,被一個女人三下兩下就打到,這種人能有什麼用?
可是那個人就看中了楚信彥夠貪婪。
從用人來說,也無可厚非,一個人有貪慾纔好掌控,如柳非君這般的,個性強硬,雖然心思睿智,可是沒有什麼貪念,執念的守着柳家,這樣的人才是最不好用的。
反而,楚信彥
手段不強也不弱,個性有些欠缺,對於蠅頭小利也不放過,可能會因小失大,但是調教出來也不是不能用。
武辰周挑了挑眉,“沒什麼可解釋的!”
阿默嘆了口氣,“那主子……”
“你想去就去,爺不攔着!”武辰周真是厭煩了他着滿口主子前主子後的。
阿默一窒,咬了咬脣,忍了下面的話。
兩人就這樣沿着柳家門前的路一直走,過了好久,武辰周才問道,“阿默,其實你是擔心爺,對吧?”
阿默點點頭。
武辰週一笑,“你主子把你派到爺這裡,有幾年了?”
“五年!”
“時間不短了!”武辰周感嘆道,“他還算信任你麼?”
阿默一愣,苦笑一下道,“卑職更願意是孟焦或者孟離!”
武辰周看向他,他沒有想到夜色真的讓人有訴說的欲/望,連阿默這樣沉默寡言的人都願意多說幾句話。
“正如柳非君所說,主子早就不信任卑職,卑職也從未想過再回去,只想好好跟着爺,可是,”說道這裡,阿默苦笑了一下,“卑職也知道,爺其實也不信任卑職。”
武辰周沒有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享受利益的同時也要承擔風險。
說完,武辰周忽然覺得這句話語氣怎麼那麼像柳非君呢?
不由得嘆氣一笑,真是被她影響的越來越嚴重了,竟然無意識的連說話都像她的語氣了。
阿默見武辰周沒有回話,心裡一陣晦暗,好半天才說道,“前幾天卑職在街上看到個身影熟悉的人,應該是主子身邊的人!”
武辰周身體一僵,臉色也有些蒼白,“你是說,他來了?”
阿默點點頭,“相比柳非君的所作所爲也被他看在眼裡,所以卑職才讓您去解釋一下,先把自己摘出來,別被柳非君拖下水!”
武辰周肩膀一跨,目光有些出神,臉上卻越來越白,他來了,他,竟然來了。
武辰周想到的不是他來了,對自己怎麼樣,他只想到,他來了,柳非君很快就會知道他的所有事情,那個時候,她會怎麼對他?
厭惡?嫌棄?還是無動於衷?
武辰周只覺得一顆心一沉到底,忽然想到,如果他來了,柳非君做的事情他必然有所察覺,豈不是會威脅到柳非君?
更何況,柳家還有更深的事情有待挖掘,而柳非君還有可能擁有另一層身份,這樣的話……
柳非君,危險了!
想到這裡,武辰周立刻調轉了方向,向柳家而去。
阿默一驚,趕緊欺身擋在前面,“爺,您冷靜一下!”
武辰周眸色一沉,“別擋着,爺有事!”
阿默卻一動不動,低着頭,跪在武辰周跟前,“爺,您冷靜一下,如果真是主子來了,他會怎麼樣?”
他會怎麼樣?他心狠手辣,既然發現柳非君壞了他的好事,一定會對柳非君出手。
他要去提醒柳非君!
繞過阿默,武辰周繼續前行。
阿默卻又跟了上來,“爺,您是要去提醒柳非君?”
“嗯!”
武辰周腳步很快,阿默也跟的很急,不由得語氣也有些急,“爺,您想想,柳非君不過一平頭百姓,就算您去提醒了他,他如何與主子鬥?”
武辰周頓時停住了腳步,不得不說阿默說的對。
“爺,主子……”阿默吞嚥了一口唾沫,猶豫道,“主子一定不喜歡您與一個男人走的這麼近,如果您與柳非君頻繁接觸,只會讓主子更加生氣,到時候想必柳非君更慘!”
武辰周臉上頓時涌現出難堪的神色,嘲諷,絕望,空洞!
阿默不忍心再看,偏轉了頭,他的爺,看上去風光,卻實際裡苦楚萬分!
好久,武辰周才緩緩的收回了腳步,可是目光卻依然流連在那隱在夜色中的院子,那裡睡着一個美美的女子,意態風流如男子,心思聰慧無人能及,可是,他卻不能親近。
武辰周使勁握了握拳頭,利落的轉身向別院的方向走去。
她,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他總以爲,每個人都是這樣活着,爲了一口飯,爲了一身衣,又或者爲了名,爲了利。
奢靡的宮廷冷漠無情,給了他高貴的身份,卻沒有給他溫暖的感情,他,一直都是個棄子。
母親用他來換地位,然後嫌棄他的骯髒,兄弟視他爲笑話,父親眼裡從未有他,對他恩寵不過是因爲另一個人而對他的彌補。
可是,柳非君卻讓他看到不一樣的生活。
爲了家人,她努力的活着,不會爲了權勢或者資財丟失自己的原則,可是她又是在享受生活,即便如此艱難,她還可以給自己找個樂子,逗逗身邊的人,耍耍對手,然後嘗試點新東西,練練手,他再沒看到比她的人生更精彩的了。
武辰週一笑,他羨慕她,也許,他也能過上她那樣的生活。
所以,他來了,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