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暗下來,佈置的富麗堂皇的辰王府,卻依然隱在暗色中,似乎沒有掌燈的意思。
武辰周斜斜的歪在榻上,眼眸眯了起來,自從傍晚時分送走了武辰澈,他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而下人們,似乎是看出他臉上的不悅,一個個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
沒有辰王爺的意思,連燈都不敢亮起來。
武辰周深深吸了口氣,總感覺空氣中少了點兒什麼。
對了,是柳非君的味道。
在青陽城時,他也是這樣斜靠在榻上,身上蓋了棉被,他都不覺得暖和,可是柳非君坐在他身邊,聞言細語,聲音中有些顫抖,那樣小心翼翼的求他好好活下去。
那種目光裡的希冀,讓他竟然覺得,他是她最重要的人。
看她爲他忙前忙後,竟然前所未有的感覺到滿足,似乎還從未有人這樣爲他跑前跑後。
她輕輕的訴說,細細的爲他理順頭髮,然後動作利落的束起,她小心翼翼的說着心裡的惶恐,但是卻又那樣堅強,說她對楚家的恨意,可是即便如此的恨,她卻願意爲了他暫時擱置。
當時,他想到什麼?
似乎大腦一片空白,他只感覺那清新的紫竹味道一下涌進心裡,然後又隨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竟然讓他十分沉醉。
武辰周的手一動,開始細細的摩挲,手中的玉牌,他十分的熟悉,今天下午他主動塞進她的手裡,卻又被她塞了回來。
她,可知道這枚玉牌有多麼重要?
只要她拿在手中,便可以隨意支配所有他的人,包括明路和暗樁,可是她問都不問,就還給他。
她說她不想欠他,可是卻願意欠着秦致遠。
她自己也許都沒有發現,她談到秦致遠時眼中的亮光,是那樣的璀璨。
說秦致遠要求娶她,她的臉色雖然羞澀的泛紅,可是卻又是那樣的耀眼。
武辰周的手驀然收緊,柳非君喜歡秦致遠?
似乎這一刻,他才確定這件事。
武辰周突然從榻上坐起,狹長的眸子在暗色的夜裡透出一抹幽光,臉上同時出現一抹痛色,他,竟然忽略了。
武辰周沉了沉心緒,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掩住了心中的思緒,想到今天安排到太子身邊人,心微微略定,“周璽!”
“在!”
空蕩暗沉的房間,突然多了一抹黑影,單膝跪地。
此人呼吸清淺,腳步輕盈,一看便知不是凡輩。
“武東珠那邊傳回來消息了麼?”
“回主子,皇后去了九公主了,不過是漏了個口風,九公主就迫不及待的應了!”周璽的聲音略微沙啞。
武辰周眯着眼一笑,點點頭,“繼續派人盯着,這件事,本王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
“是!”
“若是事情有變,我們就幫一把,不管如何都要促成此事!”
“是!”
周璽說完看向武辰周,“主子,九公主曾向皇后抱怨,說是惠敏公主奪了她的寵愛,要皇后幫她報仇……”
“那個老姑婆怎麼說?”
“皇后說,讓九公主別急,一定在九公主出嫁之前將惠敏公主嫁出去!”
武辰周撇撇嘴,女人都是頭髮長見識短,不過柳非君是個例外,那個老姑婆能有什麼手段?
“皇后的意思是將惠敏公主嫁到塞外去!”
武辰周點點頭,“到時候本王自會告訴你怎麼做,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是!”周璽說完,消失在夜色中。
秦致遠的謀算真好,明明是他將柳非君推到了前面,可是現在,他假惺惺的替柳非君謀算自由,博得柳非君的信任。
武辰周邪獰一笑,那他要好好幫他一把,他算計的如此精明,他總要成全他。
秦致遠不是想要再娶個公主麼?那他就送給他一個大周最尊貴的公主,讓他幸福終生。
“阿默!”
一個沉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卑職在!”
武辰周見他沒有進門,一笑,“進來吧!”
阿默這才推門而入,單膝跪於武辰周跟前,“爺!”
“你本來就是太子身邊的人,想必在太子府人面比較熟,”武辰周略微一沉吟,繼續道,“給今天下午送到太子身邊的那幾個小倌傳個話,他們的衣食父母也在宮裡,讓他們注意一下!”
阿默一愣,擡頭看向武辰周,下意識道,“是!”
可是卻跪在那裡沒有動,阿默等了一會兒,見武辰周不再繼續說話,“爺,阿默不會亂說!”
武辰周終是一笑,“那就好!本王喜歡笨嘴拙舌的人!”
阿默臉頰微動,這才叩首退了出去。
武辰周聽着阿默的腳步聲遠離,邪氣的挑了挑眉,在青陽城,阿默對他的關心,他能感覺到,雖然是太子選出來放在他身邊的,可是這麼多年,阿默也應該看出了些端倪。
聰明人不會爲時勢所困,即便是條件再不利,也能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局勢。
誰纔是主導?
他相信阿默應該能看的出來。
武辰周擡頭將玉佩舉到眼前,藉着清冷
的月光,玉佩則更顯得溫潤柔和,擡手在玉佩上細細的摸索,他就不信他送不出去。
你想要扶着她,就必須讓她是瘸子,你想要幫她,那就必須讓她先陷入困境。
所以,柳非君,他想幫她了!
清冷的早上,柳非君蜷縮在溫暖的寢被之中,只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兒,凍手凍腳的,實在是不想起身,她還從來不知道,原來北方這樣冷的麼?
本來,她以爲換了地方,還是危機四伏的皇宮,她一定會睡不着。
可是,她的適應能力,實在是超出自己的預想。
在榻上看書就已經睜不開眼睛,後來在青蓮的伺候下洗漱了,竟然躺下就睡着了。
而且,一夜好眠,眠裡無夢,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天色大亮。
她以前掌管船行,支撐柳家,又要提防楚家,所以事事謹慎,晚睡早起,勵精圖治。
現在,入了宮,一時無事可做,竟然徹底清閒下來。
也許之前是太忙了,突然閒下來,似乎還有一點不習慣。
柳非君從被子裡坐了起來,頓時感覺到冷氣鑽進脖領,讓她頓時打了個寒顫,天寒地凍,實在是適合縮在被子裡啊。
想想,還是青陽城好,一年四季溫暖如春,雖然夏天比較難熬,不過相比於這乾燥寒冷的北方,還有刺骨的寒風,還是熱點好。
聽到內室的響動,青蓮的聲音傳來,“公主,可是醒了?”
“嗯!進來吧!”
青蓮這才帶着四個奴婢走了進來,那幾人手已經凍的通紅,但是還是堅持捧着手裡的東西。
從毛巾熱水,到衣服飾品,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的。
柳非君的目光從那幾個丫頭的手上掃了一眼,不由得皺眉,“你們是不是等了好久?”
“也沒有!”青蓮笑道,“昨晚上,皇上說了,公主初來宮中,對好多事情和規矩應該還不太懂,所以免了您請安,正好您可以多睡一會兒!”
柳非君不同意的搖搖頭,“那就等我……本公主醒了,你們再去準備這些也不遲,不用這麼一早就等在門口,如果本公主睡一天,你們豈不是要等一天?”
“公主說哪裡話,這些都是奴婢們應該做的!”
柳非君不由得一笑,“現在鳳儀閣裡本公主做主,你們就聽本公主的,反正白日裡也無事可做,你們就陪着本公主一起睡懶覺!”
青蓮和那幾人一臉惶恐,正要說話。
柳非君卻已經板了臉,“聽本公主的,不聽話的就趕出去!”說完,想了想,“順便將這話告訴安心一聲。”
青蓮無法,她也明白,柳非君出身民間,對這些宮裡的規矩不懂,也不好當面反駁,只想着,先應下來,到時候公主睡着呢,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早起了。
不過,想到公主竟然准許他們睡懶覺?
想想整個皇宮也沒有這樣的主子,好多宮女太監,都是早早起身忙碌一天,就這樣,還不一定能讓主子滿意。
想到這裡,幾人心中竟然暖意洋洋的。
順帶着,伺候起柳非君來,心裡也輕鬆了不少,沒有了惶恐。
不過,柳非君還未收拾停當,便聽到安心在簾外稟報,“公主,皇后娘娘派了人來請您,說是午膳擺在慈懿宮,要和您團聚團聚!”
“恩!知道了!”
安心等了一會兒,見柳非君沒有了其他的說法,不由得再次揚聲,“公主,皇后娘娘派來的姑姑還在外面候着,您看……您是不是去一趟慈懿宮謝恩?”
柳非君開始還有些迷惑,聽到後面這才明白過來,看來皇后的這餐飯沒有那麼好吃啊!
明明傳個話就可以,卻還要她走一趟,想必用膳是小,吸引某些人的眼光纔是真。
柳非君眉頭皺了皺,從來都是她把別人當槍使,還是第一次給別人當槍。
不過,閒着也是閒着,有點事情做也好。
而且,對於那個和她雙生的太子殿下,她還真想接觸接觸,只是一想到和這樣一個被色所迷的人是雙生,她就一身的雞皮疙瘩。
“青蓮,青碧,一會兒你們跟着本公主走一趟!”柳非君伸手扯了扯領口,挺了挺胸,然後昂起了頭,臉上有着風光霽月般自信。
青蓮青碧馬上應諾,可是青雲卻道,“公主,您剛剛起身,要不用一點再去吧?奴婢這就張羅飯食!”
柳非君擺擺手,不需要,爲了給皇后謝恩,惠敏公主連飯都沒用,這樣說出去是不是也好聽點兒?
“青巖,給本公主多塗一點粉!”
青巖手一顫,她還記得昨日,公主知道她負責衣飾上妝,還特別交代她,說是不喜歡濃妝豔抹,不要弄太多粉,可是現在?
“發什麼愣?皇后娘娘可是等着呢!”
柳非君像是沒有察覺到青巖的想法一般,笑着催促道。
收拾妥當了,柳非君站起身,望着銅鏡中那個明豔的女子,不由得一笑。
她現在的靠山是天子啊,以前她沒有靠山,所以每一步,都邁的小心謹慎,落地時又擔驚受怕,現在,她有了全天下最大的靠山,她還怕什麼呢?
既然都是一輩子,何不瀟灑恣意一回?
上一世她同樣小心謹慎,這一世也沒有改變,可是現在,她想改變一下。
最壞的結果,就是一死。
現在,她脫離了柳家,沒有了柳家作爲掣肘,她可以放開拳腳。
柳非君雙手一揚,寬大的袖子飛展開來,整個人平添了一份強大的氣勢。
“走吧!”
青碧趕緊撩了簾子,柳非君這才邁着悠閒的步子走出來,看到安心弓着身站在一邊,笑道,“走吧,你也跟着!”
按說去見皇后娘娘,身邊是不用這麼多人的,可是,她可是新人啊,什麼地方都不認識,她可以想帶幾個就帶幾個。
柳非君沒有想到,她對着商戶都小心翼翼的,現在面對天下最尊貴的人,反而少了謹慎,多了恣意。
不過,現在這種毫無顧忌的感覺,她真的覺得很好。
走到前廳,柳非君遠遠的透過簾子看去,即便是無人在,那個宮女依然老實的站在那裡,雙手端莊的放於胸前,擡頭挺胸,目光安定。
柳非君眸子一眯,不是個善茬!
安心打了簾,揚聲道,“惠敏公主到!”
柳非君這才輕輕盈盈的走進去,一臉笑意,卻沒有開口說話,徑直坐下,纔看向那廳中的那個女子。
離的遠的時候,只是看了個輪廓,此時看上去,這個人也許還真是個人物。
看眸光,應該三十幾歲的模樣,可是看外貌,似乎要年輕一些,這樣的年紀,在宮裡沉浸多年,想必手段不一般。
看到她,只是簡單的躬了躬身,“參見惠敏公主!奴婢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圓藍,皇后娘娘體恤您剛來皇宮,知道您心中必定不安,所以派了奴婢過來,讓奴婢給您說一說這宮裡的規矩!”
柳非君被她奴婢長奴婢短,給繞了頭暈,不過還是抓住了重點。
哦?
不只是請吃飯,還要立規矩?
柳非君眉梢一揚,臉色依然笑意盎然,“多謝皇后娘娘惦記了,不過本公主現在還不太適應皇宮,現在頭腦發脹,你就算說了,估計本公主也記不住。”
圓藍眸光一凝,就算是皇宮裡正統的皇子公主,也沒有人這麼大膽,竟然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意思?
見到圓藍凝眉,柳非君手一顫,竟然不小心將茶杯弄掉了地上,“這位姑姑你可千萬別生氣發火,本公主不太禁嚇!”
圓藍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若是她真的教訓了人,估計不過一會兒,整個皇宮都知道,皇后娘娘派人教訓了新進宮的公主了。
“奴婢不過是有些擔心公主的身體,是水土不服嗎?”
柳非君暗暗一笑,不是她要和皇后作對,實在是她,心疼儀妃。
儀妃生子,皇上出宮,皇后身體欠安,派了身邊的奴婢伺候,這樣的事情太過巧合。
一宮之主,若是想要護着儀妃,那麼不管有多少隻手,儀妃也定能等到皇上歸來,而她也不至於跟着流落民間,嚐盡了世間之苦,更何況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想,不只有她這樣想,皇上一定也有了懷疑,但是卻不再追究當年之事,是說要讓她認祖歸宗。
要麼,皇上感念皇后撫養了武辰澈多年,寬恕了她,要麼是,由明轉暗,穩住皇后,想要徹底揭開當年的事情。
不過,柳非君覺得,後者比較可能。
就看看,鳳儀閣保存的如此完整,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沉澱着皇上對儀妃的惦念。
柳非君可不相信,這樣凝聚着皇上心思的一個女人,平白無故的死去,皇上竟然會無聲無息就接受了?
此時有多平靜,想必他日,就會有多洶涌。
“可能是吧!畢竟一南一北,還是差距很大的!”柳非君笑着說道。
圓藍不由得再次皺了皺眉頭,她還真從善如流,可是看惠敏公主的表情,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臉色雖然有些白,可是眼中的光芒卻騙不了人,那樣的精神奕奕,想必是睡了一個好覺。
“那不如宣御醫來給公主看看?”圓藍說完不等柳非君在說話,已經神色俱厲的看向安心和青蓮一干人等,“皇上賞識你們,纔派你們來伺候公主,竟然如此不經心?”
“公主,這些奴才還是年紀太幼了,太不知事,皇后娘娘也說,公主年紀輕,沒有經過什麼事,身邊有一兩個嬤嬤照看着還是比較好的!”
柳非君一笑,光明正大的來給她塞人了?
不過,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想給她身邊放人,一道口諭下來,她不接着也得接着,可是此時,卻派了個姑姑來,言語試探?
是要摸清她的心思還是要看看皇上到底對她保護有多全面?
柳非君點點頭,“皇后娘娘果然是經過大事的人,圓藍姑姑看着有合適的,就給本公主送幾個過來吧!”
圓藍一怔,她竟然接受了?
“這幾個奴才確實年紀太小了,手腳笨拙,這鳳儀閣是母妃當年的宮殿,總要好好打理一番,尤其是院子裡那幾棵海棠花樹,聽說冬天鬆土,來年定會繁茂,還要請圓藍姑姑稟告皇后娘娘,派來的嬤嬤一定要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有力氣幹活啊!”
柳非君言語含笑,說的十分誠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