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臨近月中月圓，是以雖然天色越來越暗，可是月光卻越來越亮，皎潔的月光透過書房開着窗灑進來，格外的清冷。
柳非君因爲剛剛回到柳家的熱情，慢慢沉澱，聽着大海的敘述，眸光越來越冷。
“聽那個小夥計說，沈伯本來也想着降價和他們拼一把，可是和老夫人商量了之後，老夫人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也就擱置下來，到現在，對那五家船行，一直還沒有采取什麼應對之法。”
柳非君點點頭，降價是傷本，不是上策。
大海看了看沉了臉色的柳非君，似乎有些蒼白，“大少爺，事情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如今天您先歇着，明天大海再陪着您去船行看看？”
柳非君沒有出聲，好半天才點點頭。
一室的寂靜，唯有月光相伴。
柳非君仰起頭看向窗外，忽然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也是時候結束了。
結束上一世的恩怨，還有這一時的糾葛。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柳非君便收拾停當，迎着剛剛露頭的太陽，推開了柳家的大門。
青衣卓然，面容如玉，烏髮輕散，姿容風流。
柳非君一走出柳家大門，便引起一衆人的目光，還有瞬間的寂靜。
“真是柳家大少爺！”
“原來柳家大少沒死！”
“看上去柳少爺更好看了！”
“怪不得昨天楚少爺從柳家黑着臉離開，是不是被柳少爺給氣的？”
“其實楚柳兩家要是真結親了，說不定對兩家都好！”
“結什麼親？柳家小姐名聲壞了，就算楚家不計前嫌娶了，估計以後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呸！楚二少爺是什麼好人嗎？我要是柳小姐，就算死也不嫁給那個混蛋！”
“你怎麼知道柳小姐沒有尋死？我有個親戚在柳家，聽說昨天在柳家大廳，若不是柳少爺趕了回來，柳小姐就真的撞柱身亡了！”
“那楚家不是逼死人了？”
“……”
林林總總的猜測，不絕於耳。
柳非君臉色冷然，姿態從容目不斜視的從熙攘的街頭走過去。
夜七看着前面那個瘦小的身影，不由得挑了挑脣角，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動作，如果是他，估計早就拿刀殺人了，可是她，從昨天到今日，似乎都十分的平靜，他猜不透她要做什麼。
大海和小九跟在柳非君身後，聽到關於柳云溪的謠言時，臉色惱怒，不時的偏頭狠狠的瞪那些長舌婦。
走到街尾，柳非君才上了馬車，這一路走來，她想要的不過就是破除她‘已死’的謠言。
接下來，纔是她要面對的硬仗。
“你有公主的身份，大可以直接滅了楚家，何必這麼麻煩？”夜七實在是有些不懂，明明很簡單的事情，柳非君爲何弄的這麼麻煩？
柳非君靠在馬車上，輕輕斂了眼眸，一笑，看向夜七，“若我要的結果只是滅掉楚家，當然可以很簡單，”頓了一下，眸光輕閃，繼續道，“夜七大哥，有的事情結果不重要，有些事情……結果很重要！”
她之前也想過，若是報仇，她有更加簡單快捷的方法，‘公主’這個身份雖然她很牴觸，可是卻不得不說很好用。
也許，不過一句話，就有人爭先恐後的幫她辦了。
或許，楚家的結果比她親自動手還要慘很多。
可是，那是她要的結果嗎？
不，她想要的不僅僅如此。
若是借用‘公主’的身份，除掉楚家，那麼楚家最後會落到誰的手裡？
楚家雖然因爲楚信彥的激進，苦苦支撐，可是楚信彥在茶市確實有着獨到的眼光，這些年鋪開的茶莊，確實都設置的非常好，不僅開設的時間正好，地理位置上等，連人氣都較其他茶行聚攏的多。
更重要的是，楚家在茶市的人脈。
她不想楚家白白便宜了別人，楚家，她要吃下，或者說柳家要吃下來。
上一世，楚家吃掉柳家，這一世，她要楚信彥眼睜睜的看着，她如何讓柳家吞下楚家。
“大少爺，到了！”
柳非君一笑，“夜七大哥初來青陽，南方許多景緻都比北方要耐看，不過現下我事情比較多，等閒下來，我再帶你四處看看，這幾日就讓大海陪你到處逛逛吧！”
因爲夜七與武辰周的關係，柳非君也沒有客氣，直接以你我相稱。
夜七聽她說完，不耐煩的撇了撇嘴，“我來這裡是爲了到處遊玩的？”
說完，直接挑了簾子下車。
柳非君一愣，摸了摸鼻子，真是好心沒好報，算了，隨他去吧！
其實，到青陽城真的不需要什麼武林高手，這個南方水上小城，雖然富庶，但是奇人異士很少，會幾下拳腳功夫的也不過是些護院之類。
青陽，更多的是一些爲了安穩餬口的市井小民。
而她，也在這裡生活了幾年，這樣熟悉的地方，身邊跟着武林高手，實在是暴殄天物，浪費！
柳非君進了船行，竟然有種陌生的熟悉感，不過短短几月未見，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沈伯還有一衆掌櫃以及錦繡莊的王崇文帶着管事已經等在那裡。
柳非君一進去，衆人便起身行禮。
柳非君擺擺手，徑直走到主位坐了下來，打量了一下衆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下，看到跟着走進來的夜七，不由得眉頭一抽，這貼身護衛也太盡職了。
夜七連眼睛都懶得擡一下，在離門口較近的位置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懶洋洋的，籠罩在陽光裡。
柳非君眼角抽了抽，轉頭看向了其他人，伸手翻了翻桌子上那一摞賬冊，清了清嗓子道，“王叔，你先帶着錦繡莊的人回去吧，明天我去那邊再和你細談！”
本來，柳非君覺得錦繡莊沒有什麼大問題，結果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就發現錦繡莊的生意竟然也是一落千丈，不由得皺了眉頭。
王崇文也沒有多說，他自然明白，錦繡莊在這幾個月幾乎是一直走下坡路，“大少爺，那我們就先回去！”
“恩！如果有必要，整理一下近來的情況，我要聽詳細的！”
柳非君說完，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王崇文。
王崇文躬身一禮，露出一個苦笑，“是！”
大少爺這是讓他準備好說辭啊！
王崇文一行人走了之後，柳非君纔看向沈伯，見沈伯眼角有淚，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沈伯，船行的情況，我大致瞭解一下，現在我想聽聽在座幾位掌櫃的說法！”
說着，柳非君的目光越過沈伯，看向了其他幾人。
李廷站起身，先行禮，然後才道，“大少爺，我是李廷，現在一直負責客商的聯絡，不是小的不盡心，實在是……”
柳非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雖然沒見此人幾面，但是也有些印象，是沈伯提拔上來的，手腕圓滑，頭腦靈活，最重要的是有一張巧嘴。
“我明白，不過我想知道客商流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又做了什麼應對？你只管一一道來！”柳非君並不是要糾責。
李廷皺了皺眉頭，穩了穩心思，他還以爲大少爺是要找人算賬呢，“四個月前，五家船行開始降價打壓咱們船行的客商就有不少轉到了那邊，不過都是一些小戶，不過也沒太在意，後來大少爺墮馬身亡的消息傳來，大概是三個月前，商戶開始大批量的轉走，小的當時便各地客商去走了一遍，都談了談，大概都是因爲別的船行的運價低，現在還在咱們盛世的客商，都是一些老商家，都是和過世的老爺有些交情的！”
柳非君點了點頭，和她瞭解到的差不多，“周石，你那裡可有什麼問題？”
周石搖了搖頭，周石負責驗貨和存儲，“大事沒有，不過最近運輸貨物少了，咱們不少倉庫空了下來，小的想着是不是可以租賃出去？”
柳非君眉梢一揚，周石是老實人，估計是感覺船行入不敷出，想要開源，“你的想法我會考慮！”
說完，柳非君轉頭看向了王春，“你那裡呢？”
王春皺着眉頭道，“船行的夥計有不少不穩的，現在船行活計少了，不少人動搖了，而且其他幾家小船行不時的來挖牆腳，楚家的船行前段時間也在招攬人，不過主要的技工還都在！”
柳非君點了點頭，生意冷清，人心不穩，轉頭看向沈伯，“沈伯，你可有什麼對策？”
沈伯微微搖了搖頭，“老奴之前與老太太商量過，本來也想壓價，可是細想想，若是一起壓價只會傷了咱們自己的本！”
柳非君點點頭，看向其他人，“你們先回去吧，等有了對策，再招你們過來！”
沈伯見他們都走了，剛想張嘴說話，看到眯着眼睛坐在陽光裡的夜七又住了嘴。
夜七如同有後眼一般，覺察到似的，“你們的事，我沒什麼興趣！”
說着，慢騰騰的起身，走出門前，夜七回頭看了一眼柳非君，“不要到處亂跑！”
說完，走了出去！
柳非君嘴角一抽，真想白他一眼，什麼叫不要到處亂跑？
沈伯也沒有問夜七是誰，徑直的開口道，“大少爺，老奴懷疑那五家身後有人操縱！”
柳非君擡手示意沈伯坐下，才接着道，“知道是什麼人嗎？”
“這些年對柳家盛世船行虎視眈眈的人不少，特別是自從老爺去世以後，”沈伯微微嘆息道，“一時之間也很難想出是什麼人搞鬼！”
柳非君皺起了眉頭，自從她掌事，能感覺到的敵人就只要楚信彥，可是他有那麼大的財力一邊籌建船行一邊對柳家下手？還是說是楚家背後的人？那就是太子？
“沈伯，王春說不少船行來盛世招攬人，你有沒有做點什麼？”
沈伯聽了一笑，“順帶着送了幾個人進去，不過就像王春說的，咱們真正的技工還留在本家，所以送出去的人也都是一些邊邊角角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派上用場？”
柳非君略微沉吟，看向沈伯，“那就送個有用的！”
沈伯一
愣，“您是說……”
柳非君點點頭，“你安排一下，讓王春挑人，他自己手底下的人自己瞭解，那五家不用管，我只要把人送到楚家去！”
沈伯忽然有些明白柳非君的想法了，“可是這樣是不是有點兒太慢了？”
其他五家若是一直這樣下去，盛世撐着也沒有多少時間能熬啊！
柳非君曲起手指敲了敲，她也想快點兒，可是這不是沒招兒嗎？
其實安排事情不過幾句話，柳非君看着眼前有一尺厚的賬冊，不由得眉頭微微一蹙，重頭戲還在這裡呢。
不知道是不是清閒太久了，竟然對眼前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賬冊，有些厭倦了！
柳非君命大海將賬冊搬進了船行議事廳的後室，便一直再未出來。
柳非君孜孜不倦的同時，楚家卻熱鬧非常。
大紅花轎，從南城走到北城，嗩吶高揚，鑼鼓震天。
怪異的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卻沒有新郎。
旁邊的百姓，翹首以望，不時低頭互相攀談，無一不是說着這詭秘的迎親隊伍。
忽然，一個一身硃紅色衣衫的俊俏男子走了出來，站在了隊伍最前面。
圓臉大眼，一笑露出幾分靈動。
“諸位百姓都來討個喜氣啊，我是柳大少爺的小廝，今天是我們大少爺迎親，娶的是楚家的小姐，大少爺剛剛回城，瑣事纏身，不能親自贏取，大少爺說了，這有些虧待了楚家小姐，所以今天凡是來觀禮的兄弟姐妹，都有銀子拿！”說着，展飛忽然擡手招了兩個壯漢過來，壯漢擡着一箱子，箱子打開，竟然是滿滿的一箱銅錢。
展飛直接抓了一把，擡手向着人羣揚了過去，“這是大少爺喜錢，各位拿了也討個喜氣，順便也給咱們少爺正正名，別真讓楚家小姐覺得委屈了！”
說着，又抓了一把，撒了出去。
頓時，擠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羣，一哄而上，彎身搶銅錢的，還有揚聲叫好的，竟然將鑼鼓聲都壓了過去。
一路走來，由南向北，竟然跟着的人越來越多。
大紅花轎，一直到了楚家門口才停住。
往日大開的楚家大門，此時緊緊閉着，就連守門的小廝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展飛得意的一笑，他不怕吃閉門羹，就怕人家亟不可待的跑出來鑽進花轎。
此時，一路跟着過來撿錢的人才發覺不太對勁，既然是娶親，這楚家怎麼連門都不開？
展飛從容的上前敲了敲門，高聲道，“柳家來迎親了！”
說完轉頭看向身後的家丁，“一起喊，喊到楚家有人出來！”
不怕鬧事者，就怕好事者。
說的就是現在。
根本不用柳家人大喊大叫，此時那些平日的懶散閒漢，就怕不夠熱鬧一般，又吼又叫，將楚家的大門敲的震天響。
但是奇怪的是，楚家還真就一點聲響沒有，悄無生息，如同無人居住的閒宅一般。
於是，敲門的力道也慢慢弱下來。
展飛愜意的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我這是什麼命啊，大少爺回城交代給我的第一件事，我就給辦砸了！”
聽到他嘆息，一個人便道，“小兄弟莫難過，這也不是你的錯，這麼多人看着呢，是楚家不開門啊！”
展飛搖搖頭，苦笑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大少爺前段時間不在青陽城，楚家每天登門催着柳家履行老爺生前訂的婚約，可是我家二小姐還未及笄，何況楚家二少爺那爲人……”展飛搖頭無奈嘆息，“也不知道哪個渾人傳了二小姐的閒話，讓我家二小姐哭成個淚兒人，昨天楚家又去了，二小姐也是烈性，竟然撞柱……”
那人一聽，頓時眼睛一亮，沒有想到還能聽到柳家內宅，不由得坐在了展飛身邊，頓時好幾個人靠攏過來，一副聽聽閒話的模樣。
“二小姐撞柱？之前城裡確實有說二小姐……”那人說了一頓，二小姐求死證清白，是不是二小姐根本就是清白的？
展飛搖頭嘆息，“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污衊我家小姐！”
那人想想剛纔展飛說的楚家逼婚，再想想隨後出來的流言，不由得眼睛一下瞪大，“小兄弟，莫不是楚家做的？”
“大哥，這話可不好亂說！”展飛一臉驚恐的說道，“楚家與我們柳家也有些交情，我們老爺在世時，對楚家也多有照顧，楚家不會忘恩負義的！”
“嘖嘖！這你就不知道，年紀還是太小啊！”那人撇撇嘴，說道，“見財忘義的多了！”
展飛搖頭不信，不過也沒接他的茬兒，繼續道，“我們大少爺看楚家對楚柳兩家的親事這麼重視，這才逼不得已來求娶楚家小姐！”
“逼不得已？柳大少爺不喜歡楚家小姐？”
展飛搖了搖頭，“大少爺就未見過楚家小姐，何來喜歡？”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家大少爺挺中意楚家的表小姐的，表小姐和我家少爺見過幾面，少爺說，表小姐看着嬌弱，可是卻有顆玲瓏心，安慰人開解人，如同一朵解語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