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傍晚時分,陽光慢慢收斂,空氣一點點變冷,枯掉的樹枝零零落落掛着幾片戀戀不捨的樹葉,迎着風,有些淒涼的味道。
柳非君一襲青色衣袍,立在那裡,卻覺得十分愜意。
這樣的潮溼,讓她十分的留戀。
柳非君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她,似乎嗅到了青陽城的味道。
遠處一身藍衣的男子,坐在大塊石頭上,觀察柳非君半天,終於還是走了過來。
柳非君聽到聲音,轉頭看向他,“你護送我一路,還沒有問你姓名,多有失禮!”
男子一愣,臉色露出個莫名的表情,嘴角一翹,“你知道我不是武辰周的手下?”
柳非君點點頭,“你看上去,更像是他的朋友!”
當日,在鳳儀閣,也是這個男子突然現身,阻擋秦致遠。
藍衣男子眉梢一揚,“你果然是聰明,怪不得武辰周當寶似的!”
柳非君臉一紅,想要嗆他一句,可是想到他的護送,又忍了下來,在心底暗暗的想,是她聰明嗎?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兩人都是一個調調的不正經,她能猜不出來?
她可沒見過跟班會這麼的不靠譜。
“我叫夜七!”藍衣男子見柳非君不再說話,想到可能是剛纔自己說話才直接了,不由得開口轉移話題。
柳非君點點頭,微微一笑,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比較像跟班兒。
夜七打量她一番,問道,“你不好奇武辰周去幹什麼?”
當時在馬車裡,武辰周並沒有說太明白,而她似乎也沒有深問。
柳非君轉頭看向渭水河,浩浩蕩蕩的河面上,遠遠近近飄着幾艘船,灰白的船帆揚起,柳非君似乎看到了青陽河。
“不好奇!”
夜七一滯,不由得皺皺眉,本來是想要將武辰周此行的兇險告訴她,可是沒有想到她連聽的興趣都沒有。
“他可是爲了你纔去冒險,你這個女人可真是夠狠心的!”
柳非君微微蹙眉,目光依然留戀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夕陽,非常漂亮,“就是因此纔不想知道!”
夜七一愣,什麼意思?
柳非君一笑,似乎知道夜七的不明所以,轉頭看向他,“阿周爲我做的不止一件,這輩子估計都還不清,就算我每件事都知道又如何?”
夜七是越來越不明白柳非君的話了,還不清?所以就不還了?這不是無賴嗎?
柳非君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頭,在青陽城阿周在太子手底下救了她,她被困宮中,他卻依然照拂柳家,關注柳家的每一個人。
武辰周不說,可是她卻能想到。
展飛從青陽城到懷州再到上京,若是沒有人保護,若是有人不想讓展飛露面,估計展飛再善於裝扮,也不可能見到她。
秦致遠雖然答應照顧柳家,皇上雖然許諾不動柳家,可是卻從未上心,因爲在他們看來,曾經的柳家是她的恥辱,他們巴不得柳家朝夕之間消失,似乎那樣,她恥辱的過去也就消失不見。
可是,武辰周卻不聲不響的替她看顧柳家。
若是柳家一直平穩的過下去,或許武辰週會一直暗中照拂而不露面。
柳家有變,其實武辰周都知道她的心結,知道她對楚信彥的恨意,大可以一手結果了楚信彥,可是他卻變着法子的去遵循她的意見。
知道她放不下柳家,知道她要出宮,所以早就打點好一切,拿出他的籌碼,只爲換得她的利益。
“夜七大哥,龍巖山在哪個方向?”柳非君擡頭望向遠方,眼睛眯起。
夜七終於因爲她的詢問臉色變的好了一點,還不算特別沒有良心,隨手擡起胳膊,指向西北方,“在大周與大戎交界的西北,終年積雪,地勢險要,聽說從未有人上去過!”
柳非君眉頭緊緊的蹙起,“阿周……他……”
夜七低頭微微撇了撇嘴,剛纔說的瀟灑,還不是想要知道?
“你們皇上想要一條不用通關就可以進入大戎的道!”
柳非君一驚,不由得慨嘆,“帝王的野心永遠不會滿足!”
原來,武澤淳不僅想要拿下東臨,還想要拓展西北邊疆,這樣野心勃勃的一個男人,真的會因爲一個女人駐足嗎?
即便會,而儀妃又會是那個人嗎?
或者,儀妃最後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心生悔意?
柳非君眉頭一皺,若真是這般,武澤淳找她回來又是爲了什麼?
因爲不想皇室血脈流落在外?
武澤淳一直對儀妃念念不忘,儀妃死後,更是關了鳳儀閣的門,隨後又招進了卓之珊,難道真是爲了還原當年事情的真相?
一個王者,而且功績不錯,野心十足,這樣的人會連一件十幾年前的案子都查不明白?
都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後宮也算是皇上的家了,若真是後宮都處理不明白,家都齊不了,還治國平天下?
她回宮不過月餘,雖然儀妃事情的真相沒有完全查明白,可是卻也有些頭緒,難道皇上還不如她?
儀妃死後
,武澤淳卻又迅速的收了卓之珊,不惜拆散有情人,又是爲了什麼?
柳非君眸光一暗,一個帝王娶妻納妾,必不會像普通人一般,由着性子,後宮的興衰,也是前朝的政局展現。
柳非君沉下心,閉上了眼睛,心慢慢穩了下來。
卓太傅不僅學識淵博,更有風骨,學子無數。
朝中文官多數都是卓太傅的學生。
儀妃入宮,而卓太傅卻立刻辭官?
柳非君心一沉,她似乎有些明白卓太傅的做法了。
所謂樹大招風,卓太傅看似退了一步,擺脫了權勢與政局,而卓家也全都離京,可是之前她在護國寺時,卻看不到不少官員出入護國寺,好奇一問,才知道卓太傅竟然在此修身養性。
若是真的遠離朝政,爲何卻還與官員走的如此近?
只有一個解釋,儀妃入宮,卓太傅怕盛寵太過,讓帝王疑心,於是退了一步,但是卻在護國寺住了腳步,爲皇上出謀劃策。
她是儀妃的女兒,她的出現,若說珊妃娘娘性格孤僻不願與人靠近也就罷了,可是她的這位外公卻也不見動靜,又是何道理?
而她,明明去了護國寺,可是卓太傅卻依然避而不見。
柳非君忽然神情一冷,轉頭看向夜七,上下打量他好久,知道夜七不自在的瞪了她一眼,才收回目光,“夜七大哥,你不是大周人,對吧?”
夜七一愣,“誰告訴你的?”
柳非君一笑,“沒人告訴我,可是有些東西是掩蓋不住的!”說完頓了一下,“皇上不找別人,卻要阿周去龍巖山探路,阿周也說,他曾暗中護送秦致遠出入大戎,”說道這裡,眉頭一皺,目光頓時凌厲的看向夜七,“阿周也不是大周人?”
“他當然是大周人,你別胡亂猜測!”夜七白她一眼,但是心底卻十分震驚,當真聰明至此?就這樣胡思亂想也能猜出別人來歷?
柳非君搖了搖頭,“若不是阿周十分熟悉大戎地形,爲何每次都派阿周前去?”
柳非君緊了緊手中的摺扇,看向夜七,“阿周留在這裡成爲大周皇子,是爲了什麼?”
夜七不再說話,有些賭氣的瞪了一眼柳非君。
柳非君想了想,知道夜七不會告訴她,也不生氣,低着頭冥思了一會兒才道,“夜七大哥,雖然你們的目的我不清楚,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你們也想要滅了大戎,阿周跑這一趟無可厚非,可若是……”
看向夜七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柳非君見夜七皺了眉頭,便知道他聽了進去,“這條路,還是不要探的好!”
夜七聽完卻沒有像柳非君想的那般恍然大悟,反而皺着眉撇了撇嘴,“你以爲我們想不到?若不是他爲了你,執意要去……”
柳非君一笑,“夜七,在商,講究的是平等交換,利益對等,可是在政,在謀……”遞給夜七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才說道,“有的時候卻不是雙贏,也有可能人財盡失!”
夜七一愣,“你有辦法?”
柳非君點點頭,“你能聯繫上阿周?”
夜七趕緊點點頭,大戎,雖然他們恨極了這個地方,可是卻也不能讓大戎陷入戰火,一旦大戎淪陷,他們,也就無處遁形。
“大少爺,船準備好了!”
夜七還要再說話,便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柳非君看向一蹦一跳,越來越近的小九,不由得一笑,“看你這個蹦蹦跳跳的樣子!”
小九臉一紅,馬上站住,“小九太高興了啊,這不是要回家了嗎!”
柳非君聽到‘回家’兩字,心頭一暖,真好!
“七夜大哥,上船吧,跟我去看看青陽風光,必讓你不虛此行!”柳非君當先邁開步子,走向了碼頭。
夜七看着柳非君的一舉一動,不由的一愣。
之前兩人雖然一直一起趕路,可是她在馬車裡,他在馬車外,即便是中間休息也很少接觸,現在接觸下來,再看她的舉手投足,夜七微微嘆息,武辰周,難道你是每天看那些男人看習慣了?真的開始喜歡男人了?
看看柳非君,分明就是個男人。
聰明的可怕,手腕圓滑,更重要的是還十分的……狡詐!
明明她是大周人,而且還是個公主,分明就是她家的天下,卻能胳膊肘拐向別人,幫着外人算計自家的公主,她可真是頭一份!
小九看着大少爺走向碼頭,歪了歪頭,一笑,跟了上去,“大少爺,王爺派來的人有些怪怪的哎!”
跟在後面的夜七腳步一緩,嘴角一抽,真是什麼話?他怎麼怪了?
柳非君眉頭微皺,小九的聲音不小,雖然此時天色漸暗,可是碼頭上的人來來往往,聽到小九的話,不少人看了過來。
柳非君轉頭瞪了小九一眼,“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還不知道麼?”
小九臉色頓時一白,瑟縮了一下。
雖然平時柳非君一副淡淡的樣子,對手底下的人也沒有諸多要求,可是一旦生氣,卻也十分的嚇人。
見小九不再說話,柳非君這才又繼續邁開步子,可是眉頭卻擰了起來,她這次回青陽城
,路上不想太招人矚目。
夜七越過一臉蒼白的小九,不由得心中一笑,還敢說他們怪?不過看着一個小丫頭臉色蒼白的喏喏前行,又有些不忍,不由得加快了幾步,走到柳非君身邊,“看你把小丫頭嚇得!”
柳非君轉頭看了一眼小九,目光最終卻落在夜七身上,半天才問道,“夜七大哥與小九看來還蠻投緣的!”
夜七一愣,不過卻還是裂開嘴笑出來,“你一副高深莫測生人勿進的樣子,我還能和誰說話?”
柳非君沒有再接話,不經意間轉頭看了一眼小九,見臉色仍然有些蒼白,可是目光卻感激的望着夜七。
而夜七,轉頭給她一個安慰的目光,還點了點頭。
柳非君心頭忽然鬆了鬆,嘆了口氣,“她還小,不嚴加管教,等到以後出了差錯就來不及了!”
說完,幾人已經到了碼頭盡頭。
小九快走幾步,扯了扯身上小廝的衣服,蒼白着臉,帶着些微討好的笑容去扶柳非君。
柳非君轉頭白她一眼,手中的摺扇敲了敲小九的肩膀,這纔在小九的攙扶下上了船。
夜七一笑,也跟着上了船。
夜色落下,波水一蕩,柳非君的船才慢慢離開碼頭。
進了船艙,柳非君這纔看到展飛,不由得一笑,“你倒是比我還快!”
展飛見柳非君上船趕緊迎了上去,“給大少爺請安!”
“起吧!”
展飛這才站起來,依然微微彎着腰,“王爺說展飛不適合與大少爺一起上路,所以就派人先送了展飛來這裡等着!”
柳非君點點頭,“他還和你說什麼了?”
展飛撓了撓頭,卻也不隱瞞,“王爺說這次回青陽想要速戰速決,就要出奇制勝,還說大少爺看着聰明,但是心太善軟。”
展飛看了看柳非君的表情,見她沒有什麼不悅,又繼續道,“王爺囑咐展飛說,對付人的手段不怕髒,只要有效就行!”
柳非君還未說話,便聽到夜七冷冷的嘲諷道,“他倒是願意教你!”
說完,就轉身出了船艙。
柳非君一愣,這個夜七似乎對武辰周有諸多不滿啊!
“小九,你也去歇一會兒吧,這裡有展飛在就行!”柳非君看向小九,見她臉色仍然不好,笑着說道。
小九似乎還沒有從剛纔柳非君的呵斥中舒緩過來,聽到柳非君的吩咐,如同得了大赦一般,趕緊退了出去。
展飛眉頭一皺,臉色沉了下來。
柳非君這才問道,“有沒有查到她是誰的人?”
展飛搖了搖頭,“大少爺,展飛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問!”
“你什麼時候還有了個吞吞吐吐的毛病?”柳非君橫他一眼。
展飛嘿嘿一笑,然後便說道,“展飛見您和王爺關係似乎不錯,爲何不直接問問王爺是不是他的人?”
柳非君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她不想問,有些事情,只要開口,便有了嫌隙。
展飛也沒有意思深究,眼睛的餘光在船艙門口一轉,然後低身走近了柳非君幾步,小聲道,“這船上的人,都是王爺的!”
柳非君眉梢一揚,點點頭,武辰周說只給了她兩個人,可是卻原來給她準備了一船的人,這是要她去上戰場殺敵嗎?
柳非君不由得一笑,笑完了,卻忽然眉頭一皺,看向展飛,展飛一愣,“大少爺,是有什麼事不對嗎?”
柳非君忽然笑容擴大,“展飛,不用派人去調查她了,或許,我知道她是誰的人了!”
“是王爺的麼?”
柳非君沒有回答,只是低垂了眼眸,怪不得秦致遠這麼消停,原來給她布了一個暗棋。
之前,她曾試探着問過秦致遠到底在她身邊放了幾個人,那時他說是放在了老夫人身邊,現在看來,秦致遠一直未曾與她說過實話。
一直以爲她是武辰周的人,卻原來不是!
柳非君沒有說話,展飛卻能想明白,“大少爺,要除去麼?”
柳非君搖了搖頭,“不必,她目前不是什麼威脅!若是除了她,說不得又派了什麼人過來。”
展飛點點頭。
柳非君不再將心思放在小九身上,卻皺起了眉頭,“展飛,你最近有柳家的消息麼?”
“王爺有!”
柳非君聽完,眉頭一蹙,不由得不滿,“你就在他王府裡住了幾天,就王爺前王爺後的,用不用把你直接送給他?”
展飛一愣,傻住了,大少爺這脾氣……似乎有點大了!
“大少爺,展飛……”
展飛一着急,頓時有些結巴,臉也漲的通紅。
柳非君莞爾,笑着搖了搖頭,“逗你呢!行了,說吧,他有什麼消息?”
不知道爲何,大少爺明明沒有叫名字,只是以‘他’代替,可是展飛卻聽出了些不同,但是到底是哪裡不同,又不太明瞭。
“楚家的船行已經開始試水了,估計年內就能運營了,二小姐的事情還沒有定下來,老夫人一直拖着,盛世的一些客商已經開始轉向那些二流船行,不過錦繡莊的盈利還是比較客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