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酒宴可能是李竹園這個二品大員吃過的最簡單最粗陋的酒宴了。
說是酒宴，其實也就是四五個家常菜，用的盛具都是軍中的粗瓷大碗。喝的酒也不是他習慣了那種清冽甘甜回味無窮的佳釀，而是軍中那種用來驅寒的燒酒。
李竹園在軍營，尤其是在江川這個秦王面前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意的表情，畢竟他不是那麼淺陋的一個人。
其實他剛纔的試探並非是處於夏俊澤的授意，而是他自己的打算。
身在朝廷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關係網。這些網錯綜複雜，什麼同鄉，同年，同科，同榜，師生等等，各種關係都可以成爲結網的接口。
李竹園雖然作爲夏俊澤的心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關係網。而且在這次的政治風暴之中，他也是一肚子火氣，因爲他是兵部尚書，既要自己捐款，還要負責整個兵部衙門的款項收繳，因此沒少被下面的官員腹誹嘲諷，而且還被皇帝訓斥他辦事不利。
上次夏俊澤給他說的那句話讓他記在了心裡，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自己該何去何從。
這次的政治風暴讓他心中的原有的糾結已經消解了一大半，他的目標逐漸明確了起來。
那就是投在秦王江川的門下。
而且他看的很清楚，如今的秦王雖然擁兵數十萬，百戰百勝。可是這些兵能夠幫助他打天下，卻不能幫他治天下。
要想治天下，他必然需要一些熟悉朝廷事務的人投靠。這就是他李竹園的機會。
而且投靠的越早，以後飛黃騰達的機會就越大，這個道理李竹園很明白。
不過他也不是一個魯莽愚鈍之輩，君要擇臣，臣當然也要擇君。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就是這個道理。
他剛纔那些試探的話半真半假，一來想看看江川的真正志向。二來也是試試這位年輕殿下的心機。
畢竟這位秦王殿下實在太過年輕，而年輕人往往跟衝動魯莽，喜怒容易形於色，說話不把門，好高騖遠等詞語聯繫在一起。
對於走上巔峰的這條路來說，以上的這些問題那都是致命的缺陷。
這條路上不僅有着正面的慘烈廝殺，也同樣充斥着陰謀詭計。
臣不密失身，君不密失臣。如果這位秦王殿下只是一個只會舞刀弄槍衝鋒陷陣的武人的話，那絕對不是李竹園這樣的人心中的合適君主人選。
因爲跟着這樣的人，往往只能死的更快。
所以剛纔的試探，既讓他有些雲裡霧裡，但是更多的卻是欣喜。
這位殿下果然不能以一個武人的標準來判斷啊。
心中懷着事情，又是粗酒淡飯，而且那酒流入胃裡如一把燒紅的刀子一樣灼熱無比，李竹園臉上瞬間變得通紅，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忘了李大人是風雅之人，喝不了軍中這種燒刀子酒，是本王疏忽了。來人，給李大人上茶。”江川嘴上說着道歉，但是看着李竹園的眼中卻有一絲不以爲然。
李竹園敏銳的捕捉到了這絲不以爲然，他忽然驚醒過來：自己在試探這位殿下，這位殿下未嘗不是在考驗自己。
自己若是表現的驕矜做作，恐怕就會列入了秦王的黑名單之中了。第一印象都不好，以後再想翻身那就難了。
所以他拼命壓抑着自己的咳嗽，漲紅着臉笑道：“殿下，是下官失態了。這酒雖烈，但是正如軍中男兒一般剛烈直率，熾熱豪邁，今日就算藉着殿下的酒，去一去下官身上的文弱之氣。”
說完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雙手舉起大聲道：“殿下，下官先乾爲敬！”
說完一樣脖子，一口氣將一粗瓷大碗裡的燒刀子全部灌入了喉中。
這一幕看的江川和蘇秦都驚呆了，面面相覷起來，然後都憋着笑看着這位逞能的兵部尚書大人。
江川第一次喝這種酒的時候，也是被嗆的流眼淚，因爲實在太烈了，喝進腹中猶如一把燒紅的刀子在腹中攪動，那感覺那滋味真不是一個爽字能說清楚的。
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清瘦文弱的兵部尚書卻端着一大碗灌了下去，那可真是有他受的。
果然，剛放下碗準備說兩句場面話的李竹園一下子捏住了自己脖子，一張臉通紅無比，咔咔咔的咳嗽個不停，眼珠子好像都變成紅的了。
看他這個樣子，江川憋着笑，急忙叫親衛送上了一大壺涼茶，讓李竹園灌下去好幾碗，才感覺胸腹之間那種灼燒的感覺淡了好多。
等到慢慢平靜下來之後，李竹園苦笑着道：“下官又失態了，請殿下恕罪！”
不過他一說話才發現自己嗓子都變得嘶啞乾裂，好像一塊破布撕裂的聲音一下，嚇了一大跳，心中一急，指着自己的嗓子啊啊啊的叫了起來。
江川和蘇秦也是一驚，沒想到這哥們反應這麼大，一碗酒下去嗓子都給啞了，感情這燒刀子還有讓人變成啞巴的功效啊。
蘇秦急忙安撫了李竹園一番，又讓人去請軍醫。
軍醫對這種事情早都是司空見慣，因爲軍中也有很多人跟李竹園一樣，一開始不知道燒刀子的厲害，所以才吃了大虧。
軍醫給了一粒配置的藥丸，又給了幾張貼在脖子上的膏藥就走了。
吃了藥丸，又貼上膏藥之後，李竹園這才感覺好了很多，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也恢復了好多，雖然還是聽起來嘶啞。
“殿下，下官今天真是慚愧，竟然被一碗酒給折騰的如此失態，還請殿下恕罪！”李竹園一臉沮喪的道。
江川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李竹園一臉莫名其妙，心中還有一絲絲的怨念。
待到江川停下笑聲，一旁笑而不語的蘇秦才上前對李竹園道：“尚書大人今天不僅沒有失態，反而頗具男兒氣概。秦王殿下平生最欣賞的就是李大人這樣既有才學又不失男兒豪氣的人。以後殿下還有很多地方要倚重大人，希望大人到時候可不要推辭纔好。”
對於蘇秦的身份，江川一開始也沒怎麼介紹，只說了姓名。但是李竹園自然看得出這個相貌俊朗風姿倜儻的中年文士是秦王江川實實在在的心腹之人。
所以蘇秦的話讓他楞了一下之後，眼神一下子變得驚喜起來，看向江川。
江川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不錯，以後本王要做的事情還很多，需要倚重李大人的地方自然也多。只是有些事情現在不便說，不過我想李大人心中應該明白本王的苦衷。”
江川的話等於是認可了李竹園，也是向他發出了招攬的邀請，這就等於把面子給夠了李竹園。
李竹園大喜，上前深深一躬，沉聲正色道：“李竹園絕對不負殿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