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東興商行。”
孫錦一邊說,一邊拿着她遞來的手絹小心的擦了擦眼角,然後又小心的收到了懷中,他是天生的奴性,此時這番動作倒不是對楊毅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覺得這麼隨身的東西楊毅都給他,那比什麼金銀官職更爲重要。
楊毅此時想着東興商行,倒也沒有注意他這番舉動,而且,看到淚流的人遞一張面紙或者手絹對她來說本就什麼事。她想了想,覺得東興商行有些印象,卻想不起有關這個商行的具體資料,當下就拍了拍手,門外進來一個親兵,楊毅道:“叫張三娃過來。”
那親兵去了,一會兒門就又響了,楊毅應了聲,門外就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少年張了一張瓜子臉,眼睛黑亮,嘴脣紅潤,和別人不同,他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儒袍,行走坐臥間,帶着一種讀書人的斯文,他來了之後,先對楊毅行了禮,看到孫錦,又對他拱手:“見過孫大人。”
孫錦一時鬧不准他的身份,也連忙拱手回禮,楊毅笑道:“你可能忘了他,當初你們是在史家村見過的。”
孫錦愣了下,這纔想到這個應該就是當初行刺楊毅的那個小孩:“大人這麼一說,我纔想起,真沒想到兩年不見……大不一樣啊。”
當年這小子可是又黑又髒,瘦不瘦他已經忘了,反正就知道是個愣頭青,而且倔的要命,沒想到這不過是兩年,不說能去冒充少爺,也像是個讀書人了,他連連稱奇,又道:“這跟在大人身邊就是不一樣啊,小的離開大人兩年,自覺面目就可憎了許多。”
“我看你也沒什麼變化,這奉承的功力還是無人能及。”
楊毅說着笑了起來,孫錦見他開心,也跟着笑了,張三娃道:“當年不懂事,還給孫大人惹了不少的麻煩,三娃在這裡向大人道歉。”
他說着,又長長的做了個揖,孫錦連忙扶着他:“都是在大人身邊做事,張兄弟這麼說就外氣了,更何況我當年……哈哈哈……”
他說着笑了幾聲,當年受楊毅的指使,他可是好好的暴揍了這小子一頓,張三娃自然也還記得當初的事,不過他和過去已是大不相同,不說這兩年他跟在楊毅身邊歷練,就是那一路上見到的生死,也令他懵懂的知道,那一頓打,其實是爲了他好。
那一路走來,跟着楊毅很苦,每天都起碼要走幾十裡的路,他當時年幼,又是沒吃過苦的,每天都要走的雙腳起泡,有的時候甚至會趕不上,在最初的時候,他也想過乾脆就這樣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一直堅持了下來。
是對楊毅的仇恨?不服?後來他纔想明白,也許,只是他本能的知道,只有跟着楊毅,纔有活路,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在經過陸川那一次之後,他再沒有想過要脫離這個隊伍,每天所想的,只是怎麼能留在這裡。他不要像那些災民一樣去搶去殺,他不要像那些人一樣,那麼地上有一口糧食,也趕快撿起來,和着泥塞到嘴裡。
爲此,他每天偷偷的跟着其他人一起訓練,可是,即使他很努力了,也總是跟不上。他還記得那一天,下雨,不大的雨,但地面非常的泥濘,那些人還在訓練,他也跟着練。
別人一拳送出去帶着風,他一拳送出去軟綿綿的,別人一腳踢出去,水花四濺,他一腳踢出去,卻把自己給絆趴下來了,他倒在泥水裡,心中充滿了絕望。
沒有人趕他,他每天還和別人一樣吃着饅頭米飯,還和別人一樣,能領到一份肉乾。可是他知道,他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這個隊伍不會永遠的等着他,他早晚有一天會被拋棄的。
他這麼努力了,卻還是不行,那麼,他的未來就要和那些災民一樣了嗎?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面前出現一隻手,白皙的,帶着水滴的手,他擡起頭,就看到楊毅:“大、大人……”
“看來你真的不適合這一行啊。”
他一哆嗦,卻說不出任何話,只有恐懼的低下頭,彷彿這樣,他就能不被淘汰一樣。
“那麼,你願不願意試試另一條路呢?”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到楊毅這麼說。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另外一條路是什麼,直到後來,楊毅安排他跟着別人讀書認字,他才知道自己竟有這樣的機緣。在當初他爹也送他到私塾裡去讀過兩年,但那時候他只知道調皮搗蛋,加上身邊的沒人唸書,他也就覺得讀書寫字是一件丟臉的事情,因此學的拖拖拉拉的,也沒學出個什麼。
而現在他知道,他若還想活下去,若不想和那些流民一樣,那就一定要學出個樣子!這兩年,他努力的學習,凡是楊毅交給他的工作,都盡力的去做,雖不能說做的多好,但已經能做一些事情了。
聽到孫錦有些掩飾的大笑,他也配合着笑了起來:“當年,還要多虧孫大人了。”
見他們打過招呼,楊毅道:“三娃,東興商行你可有什麼印象?”
張三娃想了想,道:“回大人,小的這邊關於東興商行的資料不多,東興商行的老闆姓陸,有四條船,商行是他父親創立的,據說父子倆都是老實的,一直走的近海生意。”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又道:“好像就這麼多了。”
楊毅點了下頭:“去找一下,看看還能不能找到更多,寫一個詳細的條例給我。”
張三娃應聲去了,楊毅回過頭,見孫錦有些發呆,道:“怎麼,可有什麼不對?也是,你在那船上呆過,應該瞭解的更多,以你看這東興商行是什麼樣子的?”
“啊,不是,小人只是沒想到他變化這麼大。”孫錦回過神,連忙道,“關於這個東興,小的瞭解的也不多,只是聽說他們每條船每年都會走個一兩次,東家也厚道,還聽說,他們經常受別的商行排擠,大多的時候,他們都讓了,這一點,那些夥計很爲他們的東家不忿。”
“那關於他們的東家,你還有更多的瞭解嗎?你回來後,都見過誰?”
“回來後見了他們一個姓馬的管事,還請小的吃了頓飯,說代他們東家爲小的接風,他們東家回家過年了,不能親自來招呼我,很是對不住,哦,對了,他還說他們東家等到下個月就回來了。”
聽到這裡,楊毅笑了,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後道:“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準備……修一個港口,這個港口的負責人,我想要交給你來做。”
“大人,這、這……”
如果說過去孫錦對一個港口還沒有什麼認識的話,那麼現在他在海上飄蕩了這麼久,就算還不是十分清楚,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而且,是一個肥差——他甚至不用做什麼,那些出船的商家,只是爲了不讓他找事,就會給他塞的滿滿的。
“但是,你畢竟兩年沒在,若是貿然給你這個職位,恐怕其他人不服。”
“大人沒有忘了小的,小的就滿足了,小的只願做大人身邊的一個親兵,天天服侍大人!”
他說的情真意切,楊毅在心中微微的嘆了口氣,心說總算知道,爲什麼被人說是明君的,也喜歡養一兩個倖臣在身邊了,有個這樣的人天天對你表達着忠心,你說上一句,他就能自動的爲你找下一句的臺階,就算明知此人不堪大用,也不由得,想給他機會。
不過孫錦是不是能大用,還要再看,就目前來說,他並不是扶不上牆的。
“這個位子,我還是心屬於你的,但能不能拿到,還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既然那個馬管事說他的東家下個月就會回來,那你休整休整,就再辛苦一趟吧。”
“大人的意思是……”
孫錦有些疑惑的開口,楊毅道:“我想那東興商行對我們也是有興趣的,但是有些事不好馬上做,至於我想的對不對嘛,你去見了他們的東家就知道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她覺得,自己是不會想錯的,這倒不是她神機妙算,而是張三娃和孫錦提供的信息讓她知道,那東興商行就算沒想到他們是準備修港口的,也是想搭上他們這條線的,只是因爲這家商行,因爲勢單力薄,不敢和萬字商行對抗,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走海貿的,又有幾個是膽小的?就算是膽子不大,胃口也會讓他們大起來的。
當然,她這也不是要拋開萬字商行,而是……她修這個港口,可不是爲萬字商行獨家修的,若到時候只有他們兩家的船,那顯然,他們是比不過萬字商行的,就算萬字商行不擠兌他們,甚至兩方合股,最大的利益,也是要讓給萬字商行的。
她們現在雖然在訂購船隻,可是要人沒人,要路子沒路子,讓出利益,也是必須的。她倒不是捨不得讓出這部分的利益,而是不想完全的讓出這這部分主動,若是多有一家商行加入,總是能牽扯住一部分,而且,也有利於他們更迅速的瞭解海貿以及……海路。
想到這裡,她拍了下手,招親兵進來:“拿我的名刺給周領隊,問他明天下午是否有空一起喝茶。”——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次總算毛拖,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