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浩走出來的一瞬間,古扎是不說了,就是普通的巨崗人也呆在了那兒。
真的來說,江浩的容貌並不是典型的巨崗族的類型,在氣質上,他和一般的巨崗族也有明顯的不同,世代巫師,在讀書人的氣質中,更有一種神秘感,若穿上趙人的服裝,那是比古扎更好糊弄人,但是他今天穿的是巨崗族的傳統服飾,而且是大禮上纔會用到的。
一身黑色的,鑲着銀邊的長袍,偏偏是沒有袖子的,一頭的黑髮被編成幾十個小辮,脣用黑線染了,沒有穿鞋,雙手戴着寬而厚的金鐲。
衆人愣愣的看着他,他也沒有說話,只是來到楊毅面前,伸出雙臂,然後深深的,彎下了腰。
啪!
啪啪啪啪!
在一陣沉寂之後,是如雷般的掌聲,是的,沒有多少人真的非常詳實的瞭解巨崗族,雖然做了這麼長時間的鄰居,哪怕是過去就在巨崗這裡生活的,也不見得對巨崗人非常熟悉,這就像是現代,很多人的朋友圈中都有回族人,在一個城市生活,漢人會到清真的飯店中吃飯,會參觀清真寺,會去買清真的食物,可是對於回族人的節日,回族人的風俗,回族人的歷史,能非常瞭解的,卻也不多。
但是,就算是完全對巨崗族不瞭解的,他們也知道這個動作代表了什麼。
臣服!
這是巨崗族對他們的臣服!他們勝了!他們以後不用再擔心巨崗族從山上衝下來了!雖然在和巨崗的交手中,他們總是以勝利的姿態出現的,但也不希望有這麼一個敵人在身邊。
想到未來的安寧,他們的巴掌拍的更響了,其實這是一個誤會,江浩的臣服,並不代表整個巨崗族,不過在這個時候,又有誰會在意呢?就連江浩自己,也不是太在意的。
他伸直手臂,看着下面的青石地板,肩背儘量的向下壓,努力的,讓整個上半身,和地板平行,這個動作看起來沒什麼,其實比下跪更難做。
這個動作,他只做過三次,在他繼承家業,做上巫師的時候,是這麼向上一代的老族長行禮的;在古紮成爲族長的那一天,他又做了一遍,那時候,他以爲他只會做這麼一次了,將來就算是再做,也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那時候他以爲古扎會和他的父親一樣,成爲巨崗族的流傳千古的族長,帶領着他們走向下一個輝煌。可是,古扎甚至連三年都沒有做滿,再之後科利馬成爲族長,雖然有古扎當時的交代,可是,他並沒有向他行這樣的大禮,而是以長輩的姿態,像他的額頭點了三滴水,這是承認他族長的身份,但同時也是表明,他並沒有贏得自己的尊敬。
那時候,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對着一個趙人行這樣的禮。
叛徒!
被長目天拋棄的人,他已經想到那些族人會怎麼說他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已經看不到現在的巨崗族的未來了。
雖然族中的人口還沒有大的變化,雖然生活除了侷促些也還不太顯得艱難,可是,出路呢?未來呢?也許以前還能想着配合大趙的變化而再順勢而起,但是在這個港口成立之後,他們等於是面對了兩變的夾擊。
“我只是,在爲我的族人找一個未來。”
他這樣想着的時候,感覺楊毅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那雙手帶着繭子,但卻意外的小巧,他微微一愣,然後就下意識的扣住了那雙手,慢慢的,站直了身,下面,是更加響亮的掌聲。
有着這一幕做鋪墊,整個開幕儀式的氣氛始終是熱烈的,幾乎所有的巨崗族人在這一天都感覺到了幸福,他們不知道,一場衝突就這樣消失了,也沒有人去在意,那在衆人都在歡欣鼓舞時呆滯的面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古扎反覆的唸叨着這幾個字,在看到江浩的一剎那,他的手停住了,身體僵在了那兒,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連呼吸都不能了,哪怕此時楊毅請出的是夏卓敬,或者巨崗的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這麼意外,但是,是江浩!
是巨崗族的時代巫師!
是巨崗族的精神支柱!
是最不可能背叛巨崗族的人!
是他的兄弟!他最信任的夥伴!
是的,他們已經有兩年沒見了,可是,在他的心中,江浩一如往昔,他總覺得,有一天他和江浩碰到,還是會把酒言歡,還是可以心心相映,還是能夠像從前一樣……
但是江浩竟然投靠了楊毅!這是不是代表着,整個巨崗族都投靠了楊毅?
若是在平時狀態下,古扎絕對不會這麼沒有判斷力,但是江浩出現的那一幕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若是換到現代,那“被雷劈了”這一個詞就像是專門爲他定做的。
在這一刻他只覺得兩眼發黑,再看不到什麼未來。
未來……
在此時,在大海之上,上田一郎正站在船頭,看着前方,彷彿想要透過那茫茫的藍色,找到另外的顏色。
“大哥。”惠子來到他的身邊,開口,因船上有些忌諱女子,所以她做的是男子裝扮,“他們說,順風的話,再有一天就能到大趙了,就算是遲一些,兩三天內也是能到的,大哥,我們終於要到大趙了。”
上田一郎長吸了口氣:“惠子,我上田家的輝煌,就要重新開始了!我會努力,你也萬不要墜了家族的威名。”
惠子對他鞠了個躬:“大哥放心,我會努力的!”
上田一郎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海上,還是一片的藍色,但是這次他卻彷彿看到了璀璨的顏色,他過去的投入終於有了回報,那個趙人沒有忘了他們,雖然到了大趙會如何他還是不知道,但是他相信,他們會有一個壯麗的未來。
如果沒有,那麼,就用他的血,來染上這片顏色!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夏卓敬那邊已經是一片紅色了。
衝突,不斷的衝突,先是小規模的騎兵的糾纏,再之後就是幾支隊伍的相逢,從山中,從野外,冊亨的人越來越多,並不是抵擋不住,但是這種持續的戰鬥,長久的警惕,總是令人厭煩的,夏卓敬坐在自己的帥帳中,看着地圖,他手中的這一份,已經是相當詳細的,幾個路段,都被他派兵防守了,但是,冊亨人還是能翻越過來。
手下有人叛變?
先不說大趙和冊亨是多少年的冤家,就說冊亨每次過來的地點不同,就足以說明,不是他這裡出了問題。想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收起地圖,其實原因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認。
北邊那邊放人過來也就罷了,但放的這麼近……已經是在養敵了!
“元帥,延昌來的急件。”
“進來吧。”
他的親兵掀簾而進,恭敬的將一個信封送到他的桌上,他擺擺手,打發那親兵出去,然後才拆了開來,很短的一封信,不過寥寥幾行,下面用的卻是南明王的王印,夏卓敬飛快的將信掃了一眼,然後慢慢的,垂下了頭。
很短的內容,很含蓄的暗示,但卻明確的指出了,對待冊亨,可以緩手了……
暗紅色的桌面,落在夏卓敬的眼中,已經變成了血紅。
冊亨的肆虐,趙人的哀號,以及大趙的崩潰,都已經成爲了,可以預見的未來。在這一刻,夏卓敬突然有一種厭惡的心理,想要拋開這一切,躲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再不管什麼大趙、冊亨,以及,王位。
就這樣想着的時候,他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到了楊毅,想到了他的港口,以及他所說的那個計劃,佔島爲王,和大趙隔海相望,什麼海島氣候溫和,栽種適宜,四季如春,土地肥沃,明明是一份計劃書,卻被他描寫成了一個世外桃源,然後說爲了紮起最初的底子,希望他能開路引,將紫竹寨原本留下的那些人引到巨崗。
當時看到這封信他就笑了,然後一直沒有回覆。大嶼山上的那些人並不算是太好的把柄,不過有這些人在,總是一個牽制,而且萬一有什麼事情,有這麼一支隊伍在,也許,能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當然,這其中,也有幾分警告的意味,這幾年楊毅在巨崗做的很是火紅,他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也知道一些,知道他在那裡是巨崗唯一的聲音,那裡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夏卓敬,也沒有多少人會效忠於他夏卓敬,雖然楊毅在給下面人講話的時候,有時候會說上聖上如何,南明王如何,二世子如何之類的話,但有多少人會將他放在心中,那就難說了。
巨崗是楊毅經營的,有這樣的結果也是難免的,但適當的敲打也是必要的,免得楊毅覺得自己能夠單飛,或者覺得他這裡,是有求必應的。他沒有回覆,楊毅也沒有再提,倒是個識趣的,他本來準備押後一段日子再說,但現在卻有了批覆的衝動。
他坐起身,拿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叫來親兵,讓人把這信帶了下去,也許這世界真的要變成紅色的了,那麼就讓他在染紅之前,減少一些濃重吧,哪怕他將來要親手多添上幾筆——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俺說結尾……是俺嚮往結尾,剛纔在羣裡曬了一下俺的這個文的V章點擊,所有人都說……太慘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