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叫你青珩哥嗎?”儘管已經四報名字,他還是做了第五遍自我介紹,“我叫肖齊銳,生肖的肖,整齊的齊,銳利的銳,你可以叫我齊銳。”
“去哪?”楊青珩不答反問。
“去會堂。風雨雲雪系列畫的作者知道嗎?今天就是他的講座。”
楊青珩腳步一頓,想說不去了,結果身後紅毛的聲音先傳進了耳朵。
“玖哥怎麼想起來要聽美育講壇了?一坐幾小時,那多無趣。”
“聽我媽說莫阿姨以前也是畫畫的。”羅宋把喝完的冷飲扔進垃圾桶,又接着說“玖哥身上藝術細胞多着呢。”
莫阿姨就是巫玖的母親,莫錦齡。
楊青珩臨時又改變了主意。
進去的時候,人很多,他掃視全場,確定好出口和安全通道,才挑了個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
風雨雲雪系列畫,那是他七年前的作品。
因爲配色誇張,一半張揚一半隱晦,線條多變又張狂,掀起了追捧的熱潮。
也因爲這個,機緣巧合,他才搞起直播繪畫,賺了不少。
最先爲什麼畫畫呢?楊青珩記不大清楚了,兩歲三歲還四歲?大概是那個時間段,何智一回來,楊梅紅就給楊青珩開電視,然後兩個大人就開始吵架,打架,要緊的時候,電視機都砸爛了。
後來沒了電視,下一回吵,楊梅紅就變成給楊青珩筆和紙,他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畫的。
只記得有一次,他畫了一家三口,手牽手,個個都笑得嘴角咧到耳根,結果被剛打完架的楊梅紅看到,她氣急敗壞地把畫撕得粉碎,然後又把楊青珩暴揍了一頓,那是印象中楊梅紅第一次打他,以何智過來把她摔去一旁收尾。誰也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之後的楊梅紅,不再跟何智打架,反而每次都打他,只要何智出現,她就揍楊青珩,吃出來一粒米要揍,灑出來一滴水要揍,發出大一點的聲音要揍,揍完後,何智離開了,她又抱着楊青珩哭,而且之後的幾天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對楊青珩好,她會面帶笑容,會溫柔而又慈愛地一遍一遍跟楊青珩說媽媽愛你。
楊梅紅打完他,會變快樂。這是年幼的楊青珩認爲的。
沉浸在這些陳年舊事裡,楊青珩心如止水。
突然座位被後邊的人踢了兩腳,他回頭,是巫玖。
巫玖示意他看大屏幕——又是他的畫。
“跟你風格挺像的。”巫玖說,
他的朋友不止你一個。楊青珩的腦子裡適時蹦出這句話,於是他把腦袋轉了回去,直接無視這個過去說過他這個人挺沒勁的可笑的朋友。
“你想跟我打一架嗎?”巫玖拋出第二個話題。
意料之中,沒有迴應。
“我挺想的,連跟你打架都覺得懷念。”巫玖低低地笑,像是在說什麼有趣的事。
這下楊青珩徹底搞不懂巫玖怎麼回事了。
這時,座談會剛好到了提問環節,楊青珩身邊的肖齊銳突然站起來,他大聲地對臺上的教授喊話,“請問袁教授,第五幅畫是您本人的作品嗎?它爲什麼要叫生長?您不覺得濃重的筆墨下無力抵抗的命運更合適叫枯萎嗎?”
場下的人一片譁然,這樣明目張膽的叫板,太自視甚高自以爲是外加一個粗俗無禮,甚至還有人吹口哨起鬨的,這個人就是巫玖。
唯有楊青珩從肖齊銳眼中看出幾分堅定。
袁教授畢竟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很是從容淡定,他溫和地回答肖齊銳,“這當然是我的作品,肖同學有自己的見解,無可厚非,但不能……”
“袁教授知道我名字?所以承認認識我了?”
一時全場驚了,隱隱覺得裡頭有內幕。
“袁教授,我三番兩次聯繫你,你都推三阻四,是因爲早就想好,把我投稿的作品佔爲己有嗎?”楊青珩這才發現,平日裡對自己笑得人畜無害的學弟,嚴肅起來很不一樣。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但你這樣誹謗我,我……”
“我已經起訴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袁-教-授。”肖齊銳說完這句,微笑地坐下來,轉身看向身邊的楊青珩。
“青珩哥,滿意嗎?”楊青珩發現,這人笑起來,真沒有巫玖好看。
“爲什麼?”他反問。
爲什麼?肖齊銳重複這句話,一時不知道楊青珩問的是哪方面的爲什麼,爲什麼拉他過來看這一幕還是爲什麼要當着那麼多的面讓袁教授丟人?
“四年前我從一個叫新陽畫廊的地方買走風雨雲雪,覺得這麼好的畫不該被埋沒,於是找到當時還在美術出版社的袁金樹,希望他能……”
“你看到新陽畫廊的老闆了?他怎麼樣?”楊青珩似乎對肖齊銳的話不感興趣,生硬地打斷了,“老闆是不是一個帶方帽的老頭?”
“額——是個老頭吧,到底是不是,我記不清了,畢竟四年以前的事了。”肖齊銳有些爲難,不明白楊青珩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但看出對方聽到自己說記不清後,就不打算理他了。
楊青珩站起來就走,肖齊銳一臉懵逼,就這樣走了?不聽了?
當年他把畫給袁金樹後被袁金樹發表成自己的作品,氣得馬上要去揭發,可因爲這畫不是自己畫的,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畫不是袁金樹畫的,因此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最終結果就是袁金樹因爲這個畫名聲大起,而自己只能放棄。
過後雖然也一直惦記這事,卻因爲上一次的精疲力竭沒有真正再行動,直到再一次看到那個直播作畫——被稱作靈魂畫手的人出現,他不停地購買這個人的畫,才終於確定——這個人就是就是風雨雲雪的真正作者。這期間,爲了讓袁金樹舊錯重犯,他整整投了103次作品,終於在這人準備辭職前丟下一枚炸彈……之後,又因爲巫玖穿泳褲一事霸屏整個校園貼吧,推薦跳出來的時候連帶着同框的楊青珩也趕了一波熱度,還有人把他畫畫的視頻錄下來了……
這麼艱難的重逢,他的偶像竟然不把這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聽完。
肖齊銳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嘖~”巫玖臨走前,還平白剜了他一眼,肖齊銳內心更是十萬個爲什麼。
楊青珩走出來後,渾身氣壓極低,旁邊的女生頻頻看了他幾眼,最後都放棄了過來搭訕。
只聽她們小聲地議論,是這個人吧?真的好好看,氣質絕了,太絕了,要是能讓他當模特,作品大有希望一次通過。
“我覺得你們說得很對!”巫玖的聲音從女生後背響起,把她們嚇一跳,等看清是傳說中綜合排名穩居校榜第一的人時,頓時笑着跑開了。
楊青珩無意理會他。
新陽畫廊的創辦人,叫劉姚慶,是楊青珩口中的劉大爺,也是送他那輛自行車的人,更是教他使用畫畫技巧的人。
風雲雨雪是他臨離開前畫來送給劉姚慶的禮物。
當時看到風雲雨雪被當成是別人的作品,他一度以爲……劉大爺在怪他不告而別。
現在突然得知緣由,他如卸重擔般,坐在長椅上,腦袋靠着椅背,輕輕閉上眼睛,任過往以風雲變幻的速度在他黑暗的視野裡快速閃過。
也許過了半小時,也許才過五分鐘。待他重新睜眼,巫玖那張臉近在咫尺,楊青珩恍惚了幾秒,立刻做出了躲開的動作。
巫玖忽然就後悔了。
他爲什麼想讓這個人對他冷淡,讓那個躲起來的人如願以償,然後呢,放下警惕,自己好退出中心,爭取更多的時間來佈置黃雀在後?
他應該直接跟那個人對着幹,應該加倍地對楊青珩好,把躲起來的人逼出來,一招不中,必有後招,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對不起。”巫玖的聲音不大,語氣很溫柔,溫柔到楊青珩誤以爲對方在向心上人表白。
“我錯了,我收回之前的話,那都不是真心的——我說你這個人沒勁,我就是……”巫玖眉頭皺得很緊,絮絮叨叨,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楊青珩沒見過這樣的巫玖,跟一貫的張揚完全相反,那樣垂頭喪氣,莫名叫人心疼,就算在自己這裡,他也看不得這人這個模樣。
“我原諒你了。”楊青珩說。
“和好如初?”巫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就當是吧。”楊青珩拽拽地推開人站了起來,在巫玖看不到的地方,他脣角飛揚。
這個人,因爲長得好看,總在自己這裡有特權。
可他啊,一再甘心情願。
“等我。”巫玖說着追了上去,他原本想把手臂攀在楊青珩的肩膀上,不知怎的,擡到一半,又把胳膊放了下去。
“這樣真好。”巫玖伸手揉了一把楊青珩的頭髮,被楊青珩躲開了,還把這人說的話自動轉換成他在放屁。
對巫玖,他就像對楊梅紅,即使對方對自己說過那樣的話,他依然可以原諒。
楊青珩又想起劉大爺,即便當初以爲這個人把他的畫賣了,也依然捨不得丟掉他送的那輛自行車,畢竟,那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那樣好過的陌生人。
悄悄把之前的裂縫填好,他們各自歡喜,只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身後,在對面的狀元樓上,有兩個人,從他們走出會堂開始就一直在盯着他們看,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你是故意約我來這裡的嗎?”女生問。
“是。”這個聲音,謙和,有禮,正是周寒。
而女生,不是宋籮又是誰。